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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掉的输液管垂落在架子上,病床上的江桥只占据一小块位置,侧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将大半位置留给他。
  呼吸之间,四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将一切都说开后再次拥抱,久违的安心,困意很快席卷了她。
  盖在肩部以下的白色的厚被子隐隐散发出消毒水特有的清洁气味,另外一侧原本躺着的人已起身走到病房外。
  医院的楼道内,谭路洲背靠墙壁,一只手拿着手机同助理通电话,另一只手的指尖捏着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放到鼻子下闻。
  "具体的等我明天到公司再说。嗯,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去。"
  "好的。还有一件事,谭总说联系不上您,希望您务必给他回一通电话,不然明天他会亲自来公司。"
  闻言,谭路洲折断了烟,他想到谭家那两人最近做的事,心里颇为不耐烦,"我知道了。"
  交代完,挂断电话。谭路洲低头认真把玩手里弯折的烟,烟草掉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这支烟不是他的。刚才走进楼道,他撞见一位患者家属躲着抽烟,对方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患者,灭掉还亮有火光的烟,说了声抱歉想要离开。
  药物的作用,谭路洲昏昏沉沉,趁对方离开前询问他身上有没有带多余的烟。对方看了看他的病号服,犹豫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他。
  从通讯录里找到电话拨出去,大概一分钟无人接起,耐心即将耗尽前,对面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即使是自己主动要求谭路洲打电话,他还是不忘端着架子。
  "你还知道打电话?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忘了这个家。"
  他父亲的声音一贯的盛气凌人。
  "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林音那边怎么回事,你不是不知道这次的合作有多重要,跟林音多接触接触,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对我们都有好处。"
  "这正是我打电话的原因,以后别再往我身边送人。不是所有人,都要靠婚姻。"
  说完这句话,电话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传过来,毫无修养的怒骂伴着女人的呵斥声,谭路洲静静等待着。
  "你还要我怎么样,啊?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把你好好养大,给了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到底,要念到什么时候,你想我死吗?你想我一命还一命嘛!"
  "我该满意什么?"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细细听,却能发觉那不轻易为人所知的狠劲。
  他得到很多人努力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东西,前提却是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多年来只能活在虚伪、仇恨中,隐藏着自己,直到羽翼丰满。
  "好,好,好啊。你大了,你大了。谁也不放在眼里。我老了,说不过你,但我是你爸,这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没有我,你不会有今天。"
  他终归是老了,年轻时候的野心却不老。
  妻子还和以前一样,美丽,跋扈。从前靠着妻子娘家的势力他得以将事业越做越大,他畏缩退让了半辈子,可现在早已经不愿意像当初那种哄着她,事事顺着她,任由她打骂。
  他有儿子,但这个女人,这个对他动辄打骂的女人,只消再过几年,就什么都没了。
  他的儿子,这世上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血缘将他们牢牢捆在一起,他视作后半生唯一的希望的儿子,他不能看着他们父子日渐离心。
  于是他不再吼叫,他不想关系更糟,他学着像一个慈父的样子,关心他,给他介绍家世优越的千金,他要把最好的送到他跟前。
  "快过年了,终归是要回家的。房间给你收拾好了,过两天就搬回来。这家里冷冷清清的,让人知道了像什么样子。"
  谭路洲觉得可笑。
  "过年?你居然能安心过年。"
  喋喋不休的声音停住,谭秋生被他声音里的讽刺弄得脸上挂不住,可他也知道是自己提到不该提的。
  回忆里那个被自己抛弃,脸上挂满泪水,却一句重话也不肯说的女人,死在除夕。
  过年,过年。
  这么多年了,他的儿子忘不掉。
  报应。
  现在的一切都是对他的惩罚。
  他自问此生只做过那一件错事,可后半生的一切,妻子不孕,父子冷淡,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谭路洲无意听他忏悔或是狡辩。
  自私自利的人,永远不会认错。
  此刻他只想回去,让江桥抱一抱他。
  …
  谭秋生落寞地坐在沙发上,通话已结束良久,保姆蹲在茶几前收拾地上的狼藉一片。
  他的妻子抱怨声不停,几十年如一日的高傲,几十年如一日的对他的羞辱。
  "呵,我早就说了,这样的儿子要来做什么,养只哈巴狗,丢点骨头就能摇尾巴。你那便宜儿子,还不如白眼狼。他一毛钱也别想从家里拿走,我就是捐了也不会给他。还有你,窝囊废,老子让自己儿子给指着鼻子骂了,你们一家子,都是窝囊废。"
  "闭嘴。"他吼她,想要制止妇人的恶语相向,这是他唯一一次反抗她。
  顺心了一辈子的谭夫人,没有片刻犹豫,抓起手边的茶杯向他掷去。杯子停下的位置不偏不倚,嘭一声,男人捂住额头。
  她丢东西从来不会出错。
  打了人,她的脸上不会有半点慌张。一边的保姆也同样神色如常。
  她是这家的老人,什么都见惯了,今天的闹剧是家常便饭,无需意外。
  "够了!够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他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看她。
  "你还敢冲我吼,好你个谭秋生,你给我等着。"妇人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叫着要给娘家打电话。
  怒气过后,谭秋生更落寞了。
  他错的太多。
  …
  回到病房,床上的人还睡得很好。站在病房里暖了暖身子,他脱去鞋,小心躺上去,从背后抱她。
  江桥感应到他的靠近,转过身,用力在他身上嗅,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好像醒过来,又好像是在梦中呓语,声音轻轻飘出来,"有烟味。"
  "狗鼻子。"怀抱里踏实的感觉,他心情终于好一些,喃喃自语,"女朋友,女朋友。"
  "你说要永远在我身边的,醒过来不能反悔,不要再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