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3)
  他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木座椅上,喝着蓉姐为他冲泡的豆奶,屁股底下垫了三个软垫子, 脚上是带绒毛的面包鞋。
  蓉姐是一周前从老家回到s市, 得知褚辰恢复记忆她是又惊又喜,她是看着褚辰长大的,褚辰对她也一向很尊重,她自然是把褚辰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五少爷, 肚子还痛不痛?蓉姐是过来人, 深知怀孕的辛苦,何况褚辰是男人,她很担心褚辰的身体受不住。
  褚辰一手敷在圆鼓鼓的肚子上, 摇头:还好,喝一杯豆奶好多了。
  蓉姐嘱咐道:你要是哪里不舒服, 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会第一时间通知陈医生。
  嗯, 褚辰应了声, 思维突然发生转变,装作不经意地一问,蓉姐,你昨天去别墅区,有看到人吗?
  蓉姐回来后直奔落日山庄,回到熟悉的环境照顾褚辰,许多事情都变得得心应手。她在别墅小院负责照顾褚辰近一年的时间, 她以为褚辰应该不会再去别墅小院,昨天便抽空去取东西。
  生人是没见到,倒是有个脸熟的。
  蓉姐实话实说:萧先生在。
  萧靖在别墅区?
  意识到这个可能,褚辰心底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眼下一片郁色,摆手劝退蓉姐,独自一人坐在院里发呆。
  都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能感觉到最近的变化,不仅肚子变大,情绪也十分不稳定,总是多愁善感,心眼也变小了。
  好像属于李呆呆的醋精本体又悄悄冒了出来。
  明明不想这样的,可有时候真控制不住。
  山庄前院突然传来一声鸣笛,有摩托车的声音渐行渐近,随后声音消失,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只见褚钧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一改往日的心烦意乱,此刻变得精神饱满,嘴角弯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走到正门的时候,褚钧脖子一转,发现了褚辰的存在。
  他趾高气昂地朝褚辰走近,从外衣里侧掏出一个暗红色的红本本,放在手里晃了晃,显摆道:看见没有,老子把陈渣浪泡到手了。
  褚辰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闪过一丝惊讶,可能是没想到他办事效率竟然这么快。
  前天晚上幡然醒悟,昨天逼婚,今天就把结婚证领到手了。
  论时间管理的重要性,谁也比不过褚钧。
  褚辰忽然想到李慕泽曾经说过的话,等他恢复记忆,李慕泽就同他结婚。
  不知道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打心底佩服我,早就说过,陈携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褚钧可太爽了,开心到整晚没睡还精力十足,他发现褚辰在这个时候怔神,以为是被他的操作惊到无以言表。
  褚辰在心里为陈医生默默祈祷,终于是开口:你和携炜哥领证,奶奶知道吗?
  褚钧看眼腕表,语气轻巧:这不来接你去医院嘛,陈携炜早早就去了,我和他约定好,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让奶奶有个心里准备。
  正说着呢,褚钧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眼睛光速放亮,兴冲冲地接起电话:怎么啦?一晚上不见就想我了是不是,那你隔着电话先亲我一下!
  从喷火龙的嘴里居然还能听到这种肉麻的话。
  褚辰着实被恶心到了,想吐。
  下一秒,褚钧就笑不出来了,目光倏地一沉,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褚辰,神色有些焦急和恐慌。
  褚辰心脏骤然一缩,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褚钧收起不正经,结束通话后,他对褚辰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奶奶病危了。
  褚钧开车,俩人匆匆赶往蔺奶奶所在的私立医院。一路上心里想的都是奶奶,兄弟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往日的一幕幕浮在眼前,奶奶的身影伴随着他们成长,有严肃的时候,有训斥人的时候,也有和蔼的一面。
  想到这个即将要离去的老人,只觉每一次的呼吸都容易让人窒息。
  加护病房外,除了老管家还有提前到场的褚源,以及一些公司股东和商业合作的重要伙伴。
  褚氏兄弟还没等说上一句话,大家的目光就被从病房里走出来的陈携炜吸引。
  奶奶怎么样?褚钧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他抓住陈携炜的胳膊,眼底都是期盼和忐忑。
  陈携炜摘下手套,温热的手掌敷在他的手背,眼底的悲伤难掩,轻轻说句:做好准备。
  此话一出,褚家人的脸上血色褪尽。尤其是褚辰,只觉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我可以进去吗?褚辰出声问陈携炜,因为喉咙发涩,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微微的沙哑。
  陈携炜的目光在褚氏三兄弟的身上扫一眼,说:进去吧,蔺奶奶要见你们。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蔺奶奶消瘦的身躯躺在偌大的病床上,听到门声勉强地睁开眼。
  奶奶。
  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蔺奶奶用那骨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拿下嘴上的氧气罩,有人要阻止,却被她摇头拒绝了。
  她有气无力地问:小四呢...
  被点名的褚钧很惊讶,以往奶奶第一个想到的人总是小五,这次却先唤他的名字。他差点哭出来,难过的情绪更盛,上前两步握住奶奶的手,应道:奶奶,我在。
  你呀...蔺奶奶看清他的容颜,满是无奈,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对不起,褚钧第一次低头认错,吸了吸鼻子说,奶奶,我跟陈携炜....我俩那个了....
  我知道,携炜已经告诉我了,蔺奶奶伸手想去捏他的耳朵,但仅剩的力气不多,只能叹息道,也好,携炜虽然年长你许多,但是你留在他身边,我也放心。
  嗯。褚钧带着哭腔应一声,奶奶你不会有事的。
  蔺奶奶眼睛有些模糊,看什么不太真切,她颤着声问:小源呢。
  褚源一直站在床边静静等待,听到后赶忙伸出一只手,与蔺奶奶枯瘦的手相握,低沉着声音唤道:奶奶。
  所有人都以为,蔺奶奶会嘱咐褚源一些公司的事,或者是叮嘱他照顾好弟弟们,没想到,蔺奶奶最关心的居然是:小源,你要找对象,结婚,知道吗?
  褚源怔了怔,忙不迭应道:您放心。
  你两个弟弟,都比你速度...蔺奶奶长叹一口气,别只想着生意,只想着钱,终身大事也很重要。
  是,您说的对。褚源不敢反驳。
  蔺奶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叹息道:照顾好你的弟弟,长兄如父,记住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褚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点头:我会铭记在心。
  好。蔺奶奶安心了许多,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病房内的人纷纷站起身,主动把空间留给奶奶和褚辰。不一会儿,门被人从外面合上,房间内安静下来。
  褚辰坐在蔺奶奶身旁,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讲,喉咙涩的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小五。蔺奶奶缓缓睁眼,此时已经看不清楚褚辰的容颜,恍惚中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是那种非常熟悉的温度。
  奶奶,我在。褚辰轻声答应着。
  蔺奶奶用仅存的力气回握他的手,声音很小,带着丝丝遗憾:还是等不到我的曾孙出世了。
  会的,褚辰开口嗓子即哑,就连眼眶也湿了几分,您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蔺奶奶却苦笑着摇头:我早就活够了,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小的。小源人聪明,肯努力,可惜年轻气盛资历尚浅,坐上了董事长的位子不服众,恐怕对付集团的那些老油条要废些心思。
  褚辰垂下眼睫,唇线紧抿,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你四哥做事一根筋,总是闯祸,没什么花花肠子,从小到大都是携炜护着他,我真是没想到,原来是这种护法....
  蔺奶奶所剩时间不多,也只能接受这段姻缘:也好,就你四哥的脾气,可能只有携炜能忍,换一个人都不行。
  那倒是。褚辰对此表示认同。
  蔺奶奶缓缓呼出一口气,有些累了,说话的声音更轻:小五,你一定要开心,只要你过得幸福,奶奶就知足了。
  褚辰眸光闪了一下,嗓音干涩:我会的。
  李慕泽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相处,两个人在一起,要多一些包容,少一些算计,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说完以后,蔺奶奶闭上双眼,累得有些失去意识。
  褚辰面色一变,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可惜还是没有将她唤醒。
  蔺奶奶是在下午四点零几分走的,临走前她耗尽力气睁开眼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亲人,随即闭上眼睛就再也没醒来过。
  在这期间,褚家的近亲相继赶来,褚氏兄弟一直没有离开医院。作为哥哥,褚源极力隐忍难过的情绪,成熟理智地控制局面。
  老管家依靠在墙壁哭得老泪纵横,身边的褚钧跟小孩子一样,抱住陈携炜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满嘴控诉自己曾经的不懂事。
  褚辰身子不便,被安排在一间清净的病房休息,奶奶离世前,是他一直陪在身边,寸步不离。
  他靠坐在椅子上,腹部隆起,坐姿笔直,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闪着亮光。他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很想与李慕泽通电话,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打扰。
  他并不想把这种悲伤的情绪传递给李慕泽,只能呆呆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看着脚面。
  原来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蔺奶奶的告别会是在两天后举行,除了褚家周边的亲戚,来人几乎都是国内知名的企业家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豪门的告别会与众不同,不同寻常人家的低调静肃,倒像是给成功人士提供的交际场合。
  默哀仪式结束后,很多人围绕在褚源身边一一打招呼,嘴上说着节哀,心里却想着怎么巴结这位刚刚上任的褚氏继承人。
  褚源应对这种场合游刃有余,长辈的离世,似乎也让他在短短的两天内迅速成长一大截。
  剩下的褚钧和褚辰,前者难得西装革履,有模有样地坐在会堂默哀许久,身边一直有陈携炜的陪伴,后者因为肚子的原因并未出席。
  褚辰一直在楼上的休息室睡觉。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奶□□发还没有全白,清瘦却不失干练的身影坐在落日山庄三层的书房,正在翻阅手中的文件。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洒落在蔺奶奶的身上。她笑得温和,严厉又慈祥。
  有人问她,你有那么多孙子,为什么独爱小五呢。
  她笑着说,我们褚家的孩子都很优秀,我都很爱,包括褚傲。但是这些孩子里,只有小五愿意陪我吃早餐,他不嫌弃我这个老太婆,有时候我在书房工作晚了,他会拿着毯子偷偷盖在我的腿上,生怕我着凉犯了老年病,他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偷偷往我的咖啡里加糖,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别人都怕我,只有他是真的关心我。
  疼爱,是双方的。
  *
  时间转瞬即逝,秋风萧瑟,迎来九月。
  李慕泽出差归来,原本是计划两周时间,他自己都没想到,回到a市老家,堆在手里的事儿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月。
  除了cpl线下比赛的项目,他还忙着帮李爸选地建造马场。通过半个月的斟酌考虑,终于在a市周边租下一块地皮,手续拖沓了好久才办完,确定好开工日期以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回到s市。
  距离蔺奶奶过世已是第十天,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李慕泽心中一振,回到家连手都来不及洗,第一时间就是联系褚辰。
  听说话的语气,褚辰似乎已经平复心情,隐约透着几分悲伤,但不明显。
  俩人在电话里没聊几句,言语简练,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结束了通话。
  临近傍晚,李慕泽驱车来到褚源名下的私人茶馆,他与褚辰在包间碰面。
  第一眼的时候,李慕泽没有管理好面目表情,惊讶地睁大眼睛,嘴巴半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褚辰那张俊颜无变化,他都不敢认人。
  褚辰坐在茶室的木椅上,椅子很宽,下面垫着厚厚的软垫,木椅的颜色与屋内装修风格不符,与其他的座椅也有很大区别,看得出是专门为其定制的椅子。
  但最突兀的,还是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一个月未见,褚辰肚子大了不止两圈,脸变得更圆,但气色很好,红扑扑的。
  李慕泽收敛神色,在褚辰站起身的同时,他迈起步子朝对方走近,多余的话没有,直接将人搂进怀里,眸光中满是自责与悔恨:对不起,回来晚了,节哀。
  褚辰双手敷在他的肩膀,轻轻摇头:没事了,奶奶走的很安详,她解脱了。
  隔着肚子,俩人拥抱的姿势有些别扭,李慕泽安慰似地摸了摸褚辰的头发,双臂一松把人放开了。
  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开,他们双手紧握,掌心传递彼此的温度,视线交汇,眼底的情意逐渐加深。
  褚辰多日黯然伤神的面容,在见到李慕泽的这一瞬间,终于是露出久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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