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
  是的,她就是一个道德感如此之强的道德模范!林洵越想越觉得找出如此天衣无缝理由的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就在她沾沾自喜、准备起身说再见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对面人的声音:
  “所以你这段时间没有开始新恋情的计划,那我们不就刚好可以试试吗?”
  一时之间,林洵有种林聿珩被烦人精夺舍的错觉。在心里默念三遍“礼貌”,她总算没说出过分的话,刚好这时,她透过窗户看到了对面街边的小吃摊,计上心来:
  “可能您觉得我平时脾气好,但是我在同事面前和在男朋友面前完全不一样,和前男友……就是因为我脾气太暴躁,他忍不了,才提分手的。”
  林洵刻意把称呼从“你”换成了“您”,一方面是想暗戳戳讽刺对方年纪大;另一方面,林聿珩已经辞职了,她不需要再用对老板战战兢兢的态度对待他了。苍天可鉴,她真不是拜高踩低、人走茶凉啊,谁叫对方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为了掩饰尴尬,她赶紧低头喝了口牛奶,放下杯子的时候,不自觉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应该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了吧?不对啊,听出来了还笑什么笑?不应该生气吗?赶紧拂袖而走啊。
  就在林洵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又听到对方反问:
  “比如?”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因为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气定神闲,林洵突然心情就变得很糟糕,说话不自觉多了几分锋芒:
  “比如我从来不给我男朋友做早饭。”
  ——虽然主要原因是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来。有课去食堂,没课去楼下快餐店。秦慎介咋可能拽到直接给她甩菜单?她哪有闲心每天早起做饭。
  话刚说出口,林洵就后悔了。毕竟早饭是蹭车的代价,现在说那种话真的很矫情。她刚准备老老实实道歉,把话说清楚,再次听到了对面人的声音:
  “抱歉,我之前一直以为做饭是你的兴趣爱好,以后不会了。我只是觉得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以后就没机会再说出来,毕竟有时候生命比我们想象的短暂。没关系,你不用急着告诉我答案,我可以等。”
  回去之后,林洵眼前总是不自觉浮现那句“生命比我们想象的短暂”,莫名其妙的沮丧甚至蔓延到了第二天的工作时间。除她之外,部门其他人面上也都是哀戚之色,至于吴栩更是夸张,刚到座位,连电脑都没开,先从包里翻出一大摞彩纸,每个座位都发了厚厚一摞。
  林洵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昨天没看群消息?算了别看了,我直接告诉你。”
  吴栩擦了擦眼睛:“圣父得了胰腺癌,周五就要做手术了……我也希望是假的,但是这是我昨天送文件的时候、在沉姐办公室门口亲耳听到的。”
  将一摞彩纸放在座位上,吴栩安抚的拍了拍石化女孩的肩膀:“今天周四,我们部门的人准备今天下班前迭好一千只千纸鹤,送给他,给他祈福。”
  听着周围细细簌簌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之类的感慨,林洵脑子乱糟糟的,麻木的抽出一张蓝色的彩纸,机械的折迭着。
  她知道这事跟她无关——致癌因素那么多,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但她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就羞愧的想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某方面真的非常嚣张,比如对待所谓的“追求者”态度。可能是之前的经历影响,她总潜意识觉得“喜欢我的人肯定哪里不正常”,从而理直气壮地用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他们。
  凭心而论,林聿珩对她挺够意思的。一开始自己在背后偷偷说他坏话,他完全没计较;后面还愿意让自己蹭车,之前有一次因为身体不舒服、早上出门迟到五分钟,对方也任劳任怨在门口等;最近的律师费就不说了,虽然钱对他来说不多,但人家本来就没那个义务帮她付,而且还施恩不图报,要不是意外,自己压根都不知道这事。
  林洵越想越难受。在工位折了俩小时的千纸鹤,她的良心终于承受不住了,偷偷溜出办公室。
  因为害怕在电梯遇到其他人,做贼心虚的林洵沿着消防楼梯向上,等她爬到顶层,累的两股战战,整个人靠墙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一边小心翼翼往办公区走,一边胡乱用手扒拉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正在整理办公室的助理抬头看见正经过门口的林洵时吓了一跳,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女孩跟前:“林小姐,您是来找——”
  看到对方紧张兮兮的样子,他适时闭嘴,微笑着伸手指了指前方。
  林洵压低声音,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踮脚往那边走,一副生怕发出动静的模样。
  就很像因为犯错被迫来办公室找老师承认错误的小学生。
  林洵感觉自己简直跟个要上断头台似的。她听说有些学校有种叫口试的期末考试,就是学生在办公室独自面对教授,一问一答。自己现在肯定跟即将口试的学生心情差不多。每往前走一步,她想回头逃跑的心情就越发强烈。
  她不想跟这种人牵扯过多。林聿珩这种人带给她的压迫感就跟班主任带来的阴影没什么区别,一个眼刀都能把她吓死。虽然两者都没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甚至从小到大的老师都挺喜欢她,但她就是怕老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算林聿珩不是她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她站林聿珩面前还是会自动矮半截。昨天晚上,她也是实在是被烦的不行了,才敢壮着胆子说那种“大逆不道之言”。
  但人都得绝症了……
  各种情绪交织下,林洵忧愁地走完了这段不长的走廊,站在了房门大开的会议室门口。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敲门示意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她,大步走来,笑着问:“你手里的千纸鹤……是送给我的吗?”
  林洵迷茫的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捏着没折好的半个粉色千纸鹤,慌的她赶紧把手藏到背后:“不是,就是……你现在有时间吗?”
  “对你,我永远有时间。”
  林聿珩笑了笑,似乎并没在意她手里的折纸,绕过她,抬了抬下巴:“介意我关门吗?”
  林洵赶紧摇头。
  听到关门的声音,林洵的心彻底沉寂下来,她死死捏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嗓音别那么颤:“对不起,我昨天想了一晚上,那个……就是……我们还是试试——”
  她的话被房间突然出现的笑声打断,瞬间把本来心惊胆战的林洵搞懵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的同意会用对不起开头,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发好人卡的呢。”
  林聿珩姿态闲散的站在她旁边:“谢谢,我很开心。”
  林洵下意识回了句“不用谢”,正在她绞尽脑汁想后面的正常流程是什么的时候,一只手轻抚她的长发:
  “明天下午我要去医院做手术,你可以陪我去吗?”
  “手、手术?”
  林洵努力装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是什么手术?”
  “不用担心,是很小的手术,之前一直忙工作,现在总算有时间了。”
  听着对方云淡风轻的话,林洵心里的伤感又多了几分:真不愧是圣父啊,病情都那么严重了,还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自己一定努力让他至少手术前开心一点,不让他知道自己是出于对绝症病人的同情才答应的。
  看着眼前女孩眼圈都红了,林聿珩笑容越发灿烂:
  “真不用担心哦,是很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
  “嗯嗯,一定会成功——不是,阑尾?”
  林聿珩假装没看到林洵跟个被雷劈中的表情,笑容一如既往:“是啊,上个月体检结果不太好,医生建议做手术切掉,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