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容佑棠疾步快走,充耳不闻。
  “你以为攀上庆王就终生无忧无愁了?荒谬!庆王迟早会娶妻生子,凭他的家世地位,其王妃必定是名门贵女,到时你还怎么邀宠献媚?当心被庆王妃一指头摁死!”周明杰见对方不理不睬,恼羞成怒之下,口不择言,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地讥诮:“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今日得意忘形,来日庆王若有了新欢,有你哭的时候!”
  旧堂檐角近在前方,容佑棠听对方喋喋不休地嚼了一路舌根,终于含笑开口问:“周公子最近夜里没睡好吗?为何大白天胡说梦话?”
  “是否梦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明杰横眉冷目。
  容佑棠迈过门槛,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煞有介事地提议:“若是口苦咽干、燥热焦虑、夜不能寐,容某倒有一个专治此症的方子。”
  “哼,你能安什么好心?”周明杰嗤之以鼻,但又忍不住好奇,追问:“说来听听!”
  容佑棠昂首阔步,熟门熟路朝旧办事堂走,干脆利落道:“简单得很,取黄连八两、莲子半斤,十碗水熬成一碗,一日三餐,连喝七七四十九年。”
  周明杰呆了呆,低声怒问:“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啊?”容佑棠于旧堂门槛前止步,回头,一本正经告知:“此偏方专治红眼不服!”
  语毕,他大步迈过门槛,眉开眼笑,朗声招呼:“徐兄?”
  正在旧堂正门前督促工匠上漆的徐凌云闻声转身,登时眼睛一亮,疾步走下台阶,惊喜问:“贤弟怎么有空来了?”
  “心里一直记挂着,早就想来的。”容佑棠歉疚表示,关切问:“徐兄这一向可好?”
  “挺好的。早先听说你在河间被土匪追杀,我担心得什么似的,赶去贵府上打听,令尊为人极好,临走还送了两盆兰花。”徐凌云感激又感动。
  “徐兄喜欢就好,家父平时最爱培育花草,园子里挤得满满当当,俱是其心爱之物,小弟闲逛时连叶子也不敢乱摘的。”容佑棠笑眯眯。
  “令尊文雅高洁,很值得效仿,愚兄也养了几盆兰花,可惜长势不妙,闲时还得登门向老先生讨教讨教。”徐凌云熟稔道。既是投缘,也是为了沾庆王门下红人的光,他并没向容佑棠献殷勤,而是独辟蹊径,成功搏得容父赞赏,目前已是容家的座上宾。
  “欢迎之至。”容佑棠欣然颔首。惊叹欣喜,仔细打量翻修一新的旧堂,徐凌云陪同,滔滔不绝,兴奋地讲述修葺过程。
  马屁精!抱男宠大腿、讨好老太监,你徐凌云还是今科榜眼呢,啧啧。周明杰停在旧堂院门口,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高处传来七皇子的大嗓门:“哎!底下那个谁?”
  周明杰大呼倒霉,转身拱手:“见过七殿下。”
  “哦,是你啊。”七皇子赵泽武站在旧堂二楼露台,居高临下,金冠华服,吸吸鼻子,不容置喙地命令:“上来,武爷有事吩咐你。”
  第125章 敲打
  七皇子那瘟神!
  他的生母宸妃娘娘是母亲堂妹,名义上虽为表兄弟,但交情甚浅,我们兄弟基本没得过他的照拂。
  周明杰不情不愿,警惕问:“七殿下有何吩咐?”
  赵泽武眼睛一瞪,不高兴喝道:“叫你上来就上来,甭废话!”
  “是。”周明杰只得听令,无法跟出了名混帐不讲道理的皇子较劲。
  旧堂二楼露台上,赵泽武甩袖子扇风,额头微汗,扭头对亲信小厮抱怨:“呸!烦死了,姨妈家的表兄弟了不起啊?怎么总想跟武爷攀交情?”
  “武爷息怒。”
  “殿下是响当当的天之骄子,周公子他们当然得尊敬您。”
  两个小厮谄媚堆笑,赶忙拿扇子的拿扇子、捧凉汤的捧凉汤:“露台外太热了,您快请回屋里歇息。”
  “殿下用些冰镇绿豆百合汤吧?解解暑热。”
  赵泽武气哼哼,浑身不得劲0,百无聊赖,刚要返回舒适的内室,眼风往下一扫,却看见容佑棠和徐凌云正在楼下碰头研究新凿开的门窗朝向,登时眼睛一亮,招手高呼:“嘿,容哥儿,你怎么来啦?”
  瘟神现身!
  容佑棠吸了口气,突感头疼。
  “贤弟,七殿下叫你呢。他这个把月一直督建改造,坐镇二楼议事厅。”徐凌云小声介绍。
  “议事厅?”
  “对啊。他第一天便命人收拾好二楼,悬了个匾额,明文宣告。”徐凌云不敢露出揶揄之态,极力绷着脸。
  “哦,原来如此。”容佑棠清了清嗓子,嘴角抽抽,作恍然大悟状,二人并肩走到开阔庭院中,遥遥行礼:“下官容佑棠,拜见七殿下。”
  “下官徐凌云,见过七殿下。”
  赵泽武手撑露台栏杆,弯腰俯瞰,定睛打量一对年轻俊俏书生,眉飞色舞道:“起来吧,无需多礼。哎,你俩、俩小子怎么凑一块儿了?”
  “回七殿下:下官乃翰林院修撰,奉掌院学士乔大人之命前来探看。”容佑棠简要解释。
  “殿下,下官与容大人乃同年,他近期虽然另有要务,却一直记挂着旧堂的改造,彼时我等清查书籍时,就一直筹划着清扫此处,幸好殿下热诚奉公、本领高强,旧堂方得以焕然一新。”徐凌云义正词严地拍了七皇子一个马屁。
  “哈哈哈。”赵泽武笑逐颜开,心情甚好,神气地一挥手,豪迈表示:“这有什么难的?不过请一道圣旨、叫几个工部画匠的功夫。”
  “话虽如此,却只有殿下才做得如此漂亮,下官佩服。”徐凌云慨叹,神态十分真诚,引得容佑棠颇为惊奇。
  徐凌云却坦荡荡,光明磊落,悄悄朝容佑棠眨了眨眼睛,后者善意地一笑,点点头,很能理解。
  人在朝堂中,面对皇子,哪能不低头?
  清高孤傲者难免被同僚孤立排挤,极可能一事无成。况且,拍马屁绝非易事,尤其面对喜怒无常、不按常理行事的七皇子。
  “唉,你们书生啊。”赵泽武啧啧有声,很是怜悯,嚷道:“你俩上来歇会儿吧。”
  “可是下官正在监督漆匠——”
  “嗨,他们还敢不尽心不成?若抓住懒怠的家伙,当场拉下去打死!”赵泽武威风凛凛叮嘱,随即命令:“上来上来!武爷有要事同你们商议。”
  “是。”
  容、徐二人无法,只得上楼。
  踏进旧堂,室内原本堆积的破旧家具、虫蛀书箱书籍等物早已被清空,蛛网灰尘一扫而净;经七皇子带领工部营缮司的官员商议后,原有的门窗有些被封了、有些凿大了,并且新开挖了几个,通风采光良好,一室明亮,几十名工匠正忙碌填补修葺,挥汗如雨。
  “徐兄等人辛苦了,小弟惭愧,竟没能帮上忙。”容佑棠四处打量,十分诧异:看来,七殿下的确费了心思!士别三日,莫非该刮目相看?
  两人并肩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徐凌云耳语笑道:“你怎么没帮忙?别人或许不知,愚兄却是知道的。”点到为止,他并不戳破,与七皇子共事月余,已大概猜中容佑棠在改建旧堂一事中扮演的角色。
  “知我者,徐兄也。”容佑棠戏谑调侃。
  “将旧堂改为翰林值房,此举造福前辈与后人,功德无量。”徐凌云大为赞赏。
  “一切还顺利吧?”容佑棠关切问。
  “七殿下很有魄力,完全镇得住,银款、砖石木料、油漆工匠等等,都及时到位了,估计再有个把月就能完工。”徐凌云语速飞快,干劲十足。
  臭名远扬的七皇子要干正经事,闻所未闻啊!连承天帝都觉得稀奇,哪个不要命的敢阻挠?
  容佑棠忍笑,吁了口气,说:“如此甚好。等刑部案子完结了,我会尽快回来帮忙。”
  “行啊,我特别期望跟你共事!”徐凌云直言不讳。
  他们登上二楼,议事厅大门敞开,岂料,刚走到门槛前,就听见七皇子嫌弃大骂:“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
  “喂,你不是今科探花吗?怎的如此愚笨?叫你监督工匠干活做不好、叫你核验木料也做不好,如今叫写篇文稿也写不好! 简直一无用处。”赵泽武满脸狐疑,几下将纸揉成团,生气得很,随手将纸团砸在邓奎头上。
  纸团“窸窣”一声
  今科探花邓奎登时脸红耳赤,继而脸色发青、发白、变黑,险些恼羞成怒,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极力迫使自己镇静,叫屈辩解:“您不是吩咐下官写一篇关于试行‘圣贤书入寒门子弟之手’的文章吗?下官——”
  “行了行了!”
  七皇子厌烦一挥手,皱眉道:“真不知你怎么考上探花的!已经反复讲了好几遍,你却始终写不出武爷心里的意思。”
  心里的意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既能耐,为何不自己动手?
  邓奎敢怒不敢言,倍觉屈辱,他这几天过得异常煎熬,堪称生不如死!
  “殿下息怒,不满意再写就是了,总能改出您满意的模样,消消气吧。”周明杰好声好气地在旁边打圆场。人之常情,他控制不住地隐约以七皇子的表兄自居。
  ——孰不知,七皇子因时常犯错,隔三岔五地挨父兄训责,生平最厌恶好为人师者。
  “愚蠢呆板,武爷当然不满意了!”
  七皇子立即将火气撒在周明杰身上,负手斜睨,傲慢吩咐:“你不也是进士吗?那你试着写一篇,写到武爷满意为止。”
  呵,我吃瘪,你上赶着充好人?写,写啊!忍气吞声的邓奎暗中冷笑,幸灾乐祸等着看周明杰的笑话。
  “这……”周明杰一愣。
  “怎么?你也不会?啧,你们这些进士啊。”
  周明杰不服,下意识昂首挺胸,脱口而出:“但凭殿下吩咐!”
  “哼。”赵泽武负手站立,脚尖一点方才那纸团,吩咐:“你俩一边儿去,好好地琢磨,赶紧重新作一篇。”
  “是。”周明宏、邓奎无法反抗,只能听命行事,认命地捡起纸团,匆匆去议事厅角落改写。
  七殿下又折腾什么呢?
  门外的容佑棠、徐凌云尴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重重踏前两步,拱手称:“下官容佑棠/徐凌云,求见七殿下。”
  赵泽武转身走了两步,探头望向门口,态度缓和了些,说:“进来吧。”
  “谢殿下。”
  “哎,你俩干嘛呢?看座上茶啊。”
  “是,来啦!”
  “殿下,您今儿想点鸿运楼还是圆和楼?”两名小厮正在露台外收拾桌面,并忙于为七皇子敲定晚膳菜色。
  “无所谓,一样地难吃,你们看着办。”七皇子重重落座,脸拉得老长。
  不消片刻,三人落座,小厮给上了热茶。
  “容哥儿,你不是在刑部协助查案吗?案子结了?”赵泽武难免也如此问了一句。
  “尚未。”容佑棠只得再度解释:“今日下值比较早,下官始终记挂着旧堂改造,特来一探。”
  赵泽武下巴高抬,抬手比划了一圈,美滋滋问:“改造得如何?不错吧?武爷亲自督建,岂有差的!”
  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容佑棠险些没忍住笑,正色肯定:“七殿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眼见此处被改造翻新,化杂乱阴暗为整洁明亮,可谓新堂新气象。”
  “尤其殿下指点的一楼四大窗,开的位置极其精巧,一改之前的昏暗阴沉,妙极了!”徐凌云顺势凑趣一句。为官仅数月,他无权无势,只能靠自己钻研进取。
  赵泽武得意洋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深觉被正面夸赞的感觉陌生又满足。他神采飞扬地讲述:“哎,最初勘测筹划时,工部营缮司的郎中忒保守了些,拼命节省,但太省了能改出什么好的?本殿下认为不妥,便提了几句,父皇十分赞同。”
  “七殿下目光长远,陛下自然是赞同的。”徐凌云恰到好处,又“啪”的拍了个马屁。
  寒暄半晌后,赵泽武严肃提出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