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不敢,奴婢不敢。”侍女扑通跪倒,想哭却不能哭,反复求饶:“姑娘恕罪,奴婢怎么敢?长公主欺人太甚,百般折磨——”
  “闭嘴!休再提那贱人半个字,否则仔细你的皮!”周筱彤憋了满腔愤懑怨恨,瞬间爆发,伸手在侍女身上狠命掐,将对赵宜琳的不满发泄出来。
  凭什么?她凭什么那样对我?周筱彤铁青着脸,想起来都气得哆嗦。
  哼,刁蛮泼妇,哪天嫁到我周家来,你才知道怎么死!出嫁从夫,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周筱彤越是想,面目就越狰狞、手上就越用力,沉默地歇斯底里。
  “姑娘、姑娘饶命,饶命,奴婢说错话了,姑娘饶命。”侍女小声求饶,她强忍躲避的本能,规规矩矩跪着承受。
  周筱彤胸口梗着一大团黑气,整个人阴沉沉。
  半晌,马车继续前进,窗外传来周明宏的声音:
  “姐,没事吧?刚才险些撞伤几个淘气小鬼。”
  撞死得了,反正是他们找死!
  周筱彤深呼吸几下,才柔声开口:“没事。街上人多,慢些吧,我们又不赶时间。”
  “我知道。”周明宏骑马走开。
  周筱彤闭目调息许久,面庞才恢复常态。她顺手拔下一根玉簪,递给侍女,后者知道这事暂时算过去了,忙磕头道谢。
  “起来吧。”周筱彤重新靠着软垫斜倚,若有所思,闭目养神。安静许久后,才冷不丁发问:“你看他眼熟吗?”
  侍女茫然抬头,小心翼翼问:“奴婢愚蠢,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位?”
  “罢了。”周筱彤摇摇头。她自诩记性尚可,可惜当年事发后,全家随父亲外放西川,三年时间,同龄人从十三四岁长成十七八岁、容貌多半变化不小,加之京城年年涌现不少新贵,回京短短两三月,她出席众多宴会,新朋旧友一大堆,记岔了也是有的。
  ——也许那姓容的小子是哪家新贵之后吧,之前与对方或其家人打过照面也未可知。
  周筱彤猜想,自回家寻父母哭诉不提。
  但这一场闹剧,远未结束。
  赵泽雍直忙到中午才回来,管家匆匆迎接,脸上却不像往常那样舒展欢喜,而是十分凝重。
  “何事?说。”赵泽雍大踏步地走。
  管家欲言又止,明显为难。
  “小九和四弟如何?容佑棠呢?”赵泽雍大方坦荡问起,随口猜测:“是长公主使性子了?”
  “九殿下和瑞王殿下身体无碍,正在用膳。明日国子监开课,故容公子回家准备去了。长公主——”管家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赵泽雍意料之中地点头,提起那人就心情大好,眼底浮现笑意。但一想到赵宜琳,他就有些头疼,边走边说:“不必忌讳,据实上报即可。她今日又怎么了?”
  “殿下,兹事体大,您这边请。”管家压低声音道。
  赵泽雍有些诧异,但依言朝自己的书房走,那里是整个庆王府守备最森严处,堪称铜墙铁壁。
  宜琳究竟何时才能懂事?
  赵泽雍虽头疼,却并未太过担心,面色如常,以为多半是妹妹骄纵任性、吵闹撒脾气。
  下一刻,管家呈上一小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点心,谨慎详细禀明了事件经过。
  赵泽雍整个人定住,难以置信地皱眉:
  “这点心里有……春药?”
  管家郑重点头:“正是,悄悄请府里信得过的老大夫验过的,错不了!多亏收拾桌子的丫头警觉,她本想将这些脏污糕点交由厨房处理,半途却遇见二殿下的人套近乎,神态有异,她就留了个心眼,悄悄拿手帕抠些藏着交给老奴。”
  赵泽雍无言以对,失望至极,摇头:“二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四弟的身体怎禁得起这种药?若真有意撮合,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相看,何必出此下作诡计?”
  “老奴也想不通。”管家想了想,又试探着禀告:“还有,容公子——”
  赵泽雍神色微变:“他怎么了?有话直说!”
  “是。”管家又更凑近些:“其实只是猜测。今日老奴带人带人修葺中庭曲廊拱顶时,容公子带着几本书,说是替九殿下送给瑞王殿下解闷用的,聊来聊去,提及景平轩内的暖房……他离开后,老奴想起您吩咐过允许瑞王殿下出入花房,所以就去景平轩邀其观赏新开的兰花。”
  赵泽雍哑然失笑,大概猜得出容佑棠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殿下,今儿闹得可厉害了。”管家唉声叹气:“您是没看见,因为这点心,长公主和周姑娘……争执得厉害。”
  “唔。”赵泽雍略思考片刻,吩咐道:“切莫声张。今后要是周家再来人……若是求见四弟的,仍由他自行决定。”
  “是。”
  赵泽雍随后照例先去探望胞弟,紧接着去了景平轩,与瑞王同进午膳,兄弟二人密谈半个时辰方散。
  ——
  顺手坑周筱彤和长公主一把,出了两口恶气,容佑棠相当神清气爽,骑马哒哒哒轻快跑回家,走路都带风。
  午膳后,容父比谁都激动欣喜,带领管家打点儿子的行装,事无巨细地询问核查,兴师动众忙了两个多时辰。
  容佑棠困倦地打个呵欠,哭笑不得,看着整理好的几大包行李,委婉道:“爹,我不是赴京赶考的举子、是去读书。国子监有规定,像我这样离得近的,要回家过夜,把稀缺寝室让给外地学生,只给一张午憩床铺而已。”
  “有床难道不用铺盖吗?”容开济自顾自高兴地忙碌:“现还是二月,天冷,被褥是多些。放心,明天管家送你——”
  “您不一起?”容佑棠挑眉问。
  容开济表情凝滞片刻,又很快恢复,豁达道:“爹就不去了,免得你没开始读书就——”
  “爹啊!”容佑棠一头栽倒床上,尊重表示:“您不想去,就不去;您想去,咱们就一起。明日只是入学造册、熟悉环境而已,后日才安排夫子宣讲。我已经邀请了叔公和卫大哥他们,明儿中午,咱们全家人去醉月楼吃饭!”
  坎坷半生,容开济若是想不开,也活不到现在,他并不自卑畏惧,却处处担心给孩子带去负面影响。比如最初想入岳山书院、拜卫正轩为师时,以容佑棠的学识,本可以的,卫正轩却私心不喜其犯官之后的太监养父,故多番推拒。
  管家李顺深知容父心思,在旁打趣道:“少爷这是撒娇呢,老爷就哄他一回吧,亲自送他进学,咱也去瞧瞧国子监长什么样的,回头亲朋好友问起才有话说啊。”
  容佑棠恳切凝望,眼神清澈明亮。
  容开济最终笑着点头:“那咱们一起去。”
  “好!”容佑棠眉开眼笑,从床头滚到床尾,不自知又一个呵欠。
  已是傍晚,天快黑了。
  “昨晚怎的喝那么多酒?”容开济关切皱眉:“头疼啊?”
  没有多喝,只喝了两杯梅子酒,但是……
  容佑棠一想起来就耳朵发烫,若无其事地摇摇头:“不疼,只是困。”
  “行吧,就这样,收拾好了!”容开济满意宣布,嘱咐道:“困就睡会儿,晚些起来吃饭。”
  容佑棠卷着被子面朝墙壁,含糊答应一声:“哦。”
  管家和容父把行李拿到外间桌上堆着,开门出去了。
  室内只剩容佑棠自己。
  他蜷在温暖棉被中,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回忆起昨晚,心突突地跳。虽尴尬窘迫、还挺生气,但不可否认,又有说不清楚的愉悦快感:亲昵拥抱、唇齿纠缠,那悸动滋味像神秘禁药,摄人魂魄。
  庆王强悍果断,硬生生搅乱了容佑棠的心神。
  我到底在想什么?简直胡思乱想……还、还那么不正经!
  容佑棠自我训导:赶紧睡吧,过几天忙起来就忘光了。
  翻腾好一会,他才迷迷糊糊入睡。
  与此同时,从北郊实地勘察回城的赵泽雍一行骑马经过东大街。
  他家的布庄就在这条街上?
  赵泽雍心念一动,控马缓行,左右扫视,片刻后——
  “容氏布庄”四字招牌映入眼帘。
  赵泽雍莞尔,下意识朝里看:铺面挺大,五颜六色的布匹一捆捆码得十分齐整,排列得满满当当。两三个客人正挑选面料颜色,年轻伙计眉眼带笑地介绍讲解,柜台后隐约可见有个人——是他吗?
  赵泽雍越来越慢,最后勒马。
  “饿死我了。”郭达有气无力地瘫坐马上:“表哥,快点儿,回家吃饭,你看什么——”郭达顺着一看,慢吞吞念:“容氏布庄?”
  郭达眼睛一亮,倏然坐直,兴致勃勃问:“这是容哥儿家的吧?”
  “不确定。”
  “进去问问就知道了。走,去他家蹭顿晚饭吃,咱们吓那小子一跳!”郭达说着就跳下马,大刺刺朝铺面走,完完全全不拘小节。
  正合我意。
  赵泽雍也下马,吩咐一个亲卫回王府传信稍晚回家。
  “掌柜的?”郭达进门就吆喝。
  管事江柏一眼看去就知道郭达非富即贵,忙笑容满面从柜台后绕出来,热情周到地招呼:“这位大人里边喝杯茶,坐下慢慢聊,不知小店可有您看得上眼的?”
  随后进来的赵泽雍有些失望:不是他。
  “哟?”江柏又热情招呼赵泽雍:“这位大人也请里边喝茶,来,里边请。”
  “唔。”赵泽雍身着玄色便服,负手踱步,仔细打量,时而点头、时而微笑,惜字如金,不像客人,倒像巡视铺子的大掌柜。
  江柏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对方带了七八个孔武有力的随从,他忍不住想:来砸场子的么?
  结果郭达随后就问:
  “你们掌柜可是姓容?”
  江柏蓦然紧张起来,谨慎道:“您有什么需要告知——”
  此时,管家李顺从布庄与容宅相连的后门走来,满面春风地通知:“诸位,咱们家少爷明日入读国子监,此乃大喜之事!少爷一贯慷慨,已定了醉月楼的席,明儿中午大家都去哈——”李顺剩下的话在在见到庆王之后消失在喉咙口,他慌忙喊住欢呼雀跃的伙计:“安静!安静!”
  紧接着李顺腿一软,扑通跪下:“小人叩见——”
  “免礼。”赵泽雍制止。
  “你家少爷呢?”郭达笑问。
  “在、在家里,小人这就去——”李顺紧张得结巴。
  郭达忙打断,随口编个理由:“别!你赶紧带路,我们约好了的。”
  “可、可少爷没说啊。”李顺一头雾水。
  郭达完全没觉得这是“别人家”,自来熟得很,径直朝里走,嚷道:“容哥儿在哪呢?”
  赵泽雍同样没觉得这是别人家。爱屋及乌,他连皮料堆积的特有异味都自动忽略了,临走前甚至自然而然地吩咐:“你们接着做事。”
  “哎!”江柏敬畏地躬身相送,转头和伙计们爆发疯狂的热切议论。
  他们进入容宅后,同样把容开济吓得不行,贵客到来,他忙请上座,吩咐倒茶、催促多准备饭菜,人手不够,还火速去铺子里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