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阿瑞斯的小屋
  那是一栋倾斜的红砖平房,坐落在夜风街尽头的石巷转角处,半边屋檐已经塌了,门前挂着发白的珠帘,屋里透出微弱的香草烟味。
  蕾拉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耳环与老旧的登记卡,淡淡道:“这里应该就是玛蒂娜登记的资料点。”
  “看起来像鬼住的地方。”莱恩皱着鼻子小声说。
  蕾拉不理他,抬手轻敲了敲门。
  一阵干咳声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女人,脸上皱纹纵横,眼神却极为清醒。
  她看见蕾拉,第一反应是防备:“你们……是来查玛蒂娜的?”
  “你怎么知道?”蕾拉语气不带情绪。
  “她死了。”阿瑞斯喉咙干哑,“你们不该提她的。”
  蕾拉没有说话,只将那枚发夹递过去。
  阿瑞斯看着发夹,神色一变。
  “进来吧。”她的语气突然低了下来,像是带着某种不得已的妥协。
  屋内光线昏暗,桌上堆着各色香料瓶与退色的档案册,墙角有根未熄的香烟,空气中残留一丝奇异的刺激性怪味。
  “她是个乖孩子。”阿瑞斯坐下后声音发涩,“不吵不闹,常常一个人发呆……说有个贵族常来看她。”
  “你记得他是谁吗?”蕾拉问。
  “他说……自己是——”
  她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一瞬间!她的眼白猛地泛起一丝雾状的灰色,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出什么事了!!” 莱恩往后跳开了一步,低声问。
  蕾拉神色沉静,盯着阿瑞斯那张疯狂“开合却无声”的嘴,心里一沉。
  这是封口术。
  “她被人动了手脚。”
  莱恩眼中露出警惕:“那个人连知情者都提前处理了?”
  “不是物理上的处理。”蕾拉低声说,“是用某种方式,让她’闭嘴’。她记得、她想说、但说不出来。”
  阿瑞斯忽然剧烈咳嗽,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蕾拉立即扶住她,却发现她眼神依旧清醒,甚至露出一种近乎哀求的神情——
  她想开口,但无能为力。
  “你……能写吗?”蕾拉递给她笔和纸。
  她颤抖着手,笔尖划在纸上,但画出的只有一串重复的——
  圆环……圆环……圆环……
  她的手剧烈颤抖着,在纸上写出重复的“圆环”两个字后,忽然整个身体一僵——?嘴角流下一滴血,眼神涣散,随后如失去灵魂般缓缓倒下。
  纸张忽然起火,字迹被瞬间吞没。
  阿瑞斯手中垂下的手帕落地,上面绣着一行字:
  “给艾菲。”
  “艾菲是谁?”莱恩问。
  蕾拉看着那条手帕,沉声道:
  “是玛蒂娜生前唯一留信过的人,我猜是她朋友之类的。”
  莱恩轻声说:“这老太太还能醒来吗?”
  蕾拉沉默了几秒。
  “也许醒不来了。”
  她转身离开前,眼神扫过桌上的香灰与那一缕尚未散尽的笔迹碎火。
  “她是用尽了最后一点能量,把‘圆环’留给我们。”
  //
  夜深了。
  整个皇城沉入寂静,只有星轨在天穹上缓慢流转。
  蕾拉睡得不沉。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眼帘轻合,呼吸极稳,像是沉入了某种深湖。
  她再次做梦了。
  而此时的另一处宫殿,炎阳阁内的莱恩也翻了一个身,眉头皱着,像是也进入了某种不安定的睡眠状态。
  这一夜,莱恩也做了同样的梦。
  一阵淡红的雾从地面升起,楼体像是在水中漂浮般扭曲而模糊。
  蕾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红丝楼的十叁号房门口。
  她下意识皱眉——这里她今天白天刚来过,但此刻却染着古旧的血色光泽,门缝里传来低微的喘息声。
  她还没开口,耳边却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也在这?”
  她转头,看见了莱恩。
  那一瞬间,两个原本不该出现在彼此梦中的人,同时意识到——
  这不是单纯的梦。
  “你也梦到了?”蕾拉声音压低。
  “我不可能做你这种梦。”莱恩皱着眉,神情有些不自在,“这不是我梦出来的。”
  “是她。”蕾拉看向那扇门。
  莱恩沉默片刻:“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蕾拉轻轻摇头:“不知道。但她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
  下一瞬,门缓缓自行开启。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空气冻结,墙壁渗出一滴滴水珠。
  他们没有退。
  两个孩子一步步走进梦境深处,脚下踩着破旧的红毯,沿着狭长走廊前行。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玛蒂娜。
  但这次她有头了。
  只是脸被影子遮住,看不清楚。
  她背对着他们,站在楼梯前,双肩微微颤抖。
  像是在哭。
  蕾拉开口:“你要我们看什么?”
  女尸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走廊尽头。
  他们循着方向前行。
  地面上出现了新的画面投影——
  是一个男人的靴子,踏入了红楼,带着贵族徽章,走入十叁号房。
  ——接着是脖骨断裂的声音。
  是那场谋杀的起点。
  玛蒂娜在梦里终于低声开口,声音混着水汽与呜咽:
  “那天,他没戴徽章。”
  “……你们替我……看看,他…有没有回头….看我。”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梦境猛然扭曲。
  地板塌陷,红丝楼化作残影旋涡,连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被扯进那片漩涡中。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蕾拉听见自己心底深处回响的,是那个声音:
  “他是温柔的…..”
  “他从来不会弄乱我的头发。”
  画面一转。
  这是一段破碎的记忆,像被血水染透的旧胶片,时明时暗。
  蕾拉与莱恩在梦中并肩站着,面前是熟悉的昏黄小屋,墙面潮湿,灯影轻颤。
  阿瑞斯正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她看起来比白天更有活力一些,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旧绸衣,手上还戴着那条“给艾菲”的手帕。
  她的眼神,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
  那一刻,蕾拉意识到——
  这不是幻觉,这是阿瑞斯最后一次完整的记忆片段。
  莱恩皱着眉,低声道:“我们又回来了?”
  蕾拉点点头,眼中浮起一点警觉:“这是阿瑞斯的记忆。”
  房间忽然一阵轻颤。
  他们看到,那扇屋门缓缓打开。
  一个模糊的男人影子走了进来,带着沉沉的脚步声,面容在梦中被涂抹得毫无细节。
  阿瑞斯的身体开始发抖。
  她嘴唇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猛地站起来,想开口喊人,但喉咙像是被无形之物勒住,气息全断。
  ——她痛苦地挣扎,手死死抓着桌角,指甲掐进木纹里。
  蕾拉上前一步:“她想说话——”
  但她一靠近,整个梦境像被抽线的幕布,啪地裂开。
  他们被卷入黑暗。
  下一个画面,蕾拉与莱恩重重落在某个“无光的空间”里。
  四周只有一圈低语声在回荡:
  “她看见了他……她认得他……她认得声音……”
  “圆环……圆环……不许说……不许记……不许……”
  梦境里出现一团浮动的红光,像是从阿瑞斯记忆深处挖出的某个封印。
  而此时,蕾拉忽然感觉到,莱恩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头看他一眼。
  他并没有说话,但眼神清楚地告诉她一件事:
  他也听见了这些话。
  梦在这一刻崩塌。
  //
  蕾拉睁开眼。
  她坐起身,额上微微冒汗。
  几乎同时,宫殿另一头,莱恩猛地从梦中醒来,脸色有些阴沉,额前细汗涔涔。
  片刻后,他咬牙低声骂了一句:
  “……该死的梦。”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连“梦见什么”都不用再和她确认了。
  她也肯定看见了。
  //
  晨光刚洒进宫廷,银纱窗帘还未完全拉开,蕾拉坐在书案前,已经穿好了晨袍,头发半湿,像是刚刚洗过澡。
  她的手指轻轻点过纸上的几个字:
  “圆环 / 贵族 / 禁语 / 家纹派系”
  梦境没有吓到她,只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时间紧迫。
  她不能再只是等着亡魂显现,必须主动往前推进。
  她将那封被“梦中女尸塞入怀中”的信放进衣内暗袋,然后取出一枚皇宫图书证——
  专属贵族成员的身份通行卷,刻有星纹印。
  她今日的目标很明确:
  星轨档案室。
  //
  位于帝都中央图书塔的档案室,记录着所有关于贵族徽章、家族演变、纹章秘史、非法支系的资料。
  蕾拉脚步极轻地走进来,身后斗篷擦过走廊的一排排书柜。
  而她刚一拐入贵族徽章登记区,便听到有人在不耐烦地把一摞书“砰”地放下。
  是个熟悉的声音。
  “找个破徽章也能难成这样……真是一群饭桶。”
  她站定。
  抬头——
  莱恩正站在那排书架前,单手撑着额头,另一手快速翻书。他穿着制服,头发有些乱,像是也没怎么睡。
  两人目光对上。
  谁都没有先说话。
  他们谁也没问昨晚梦见了什么,甚至没打招呼。
  蕾拉只是走过去,站在他另一边的架前,伸手抽出了一本书,语气淡得像水:
  “你从哪个方向查?”
  莱恩翻了翻书页,冷着脸回道:
  “从失踪贵族支系开始。”
  “我从已除名的特殊贵族分支查。”
  两人默契地对了一句,就又都低头开始翻书。
  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们都知道——
  昨晚在梦里都看见了些什么。
  //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沉灰,常年未被翻动的族谱册页在魔法浮光中缓缓翻开。
  蕾拉轻轻敲了两下书页的边缘,定位器在瞬间识别出她手上的那枚“圆环徽印”。
  “定位完成。”魔法标注浮现在页上。
  她的手指缓缓落在那一行文字上,瞳孔轻颤。
  【特例贵族支系:卡尔莫·阿比利亚】
  原西岭贵族议会第十七席
  因私通贱民、违背贵族法典、试图篡改议会记忆,被强制除名
  家族徽章作废,圆环印章收回
  成员自由活动权保留,禁止再登记贵族婚姻 / 继承权
  档案状态:冻结
  莱恩探过头来读完,皱起眉:“所以这个人……是个早就被踢出贵族圈的废人?”
  “不是废人。”蕾拉轻声道,“他活着。记录更新日期在四个月前。”
  她翻开附页——有一张模糊的魔法影像,虽然面容无法识别,但那枚圆环印记清晰可见,佩戴者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深红色戒环。
  她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卡尔莫,37岁,原为帝国副使之子,叁年前在夜风街活动频繁。”
  莱恩顿时反应过来:“他是玛蒂娜的情人?”
  蕾拉没说话,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一下。
  档案中的某行字映入她眼帘:
  “因非法私通而被降籍 / 被禁婚 / 剥夺公共记录权”
  莱恩低声:“……这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贵族身份被除名后,他就一直在夜风街晃。”
  “他不干净。”他眯了眯眼,“不止是不干净……他是惯犯。”
  蕾拉将档案轻轻合上,手指拂过那句“灰籍观察者”。
  “所以这不是一场意外,也不是失控。”
  “他只是……时隔多年又看上了新的猎物。”
  “而这一次,猎物怀孕了。”蕾拉语气冷冷的。
  莱恩轻声道:“她太想被爱。”
  “而他知道这一点。”
  他们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蕾拉忽然开口:
  “卡尔莫知道她会信,所以对她说了谎。”
  玛蒂娜不是目睹了什么秘密。
  她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她曾以为那个男人会带她离开那个阴暗的红楼、赎她、保护她。
  而那个男人,却在她试图“被认认真真地爱一次”的那天晚上,亲手割断了她的喉咙,把她的尸体,抛在了连士兵都不愿靠近的遗藏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