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變色龍(1)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写这一篇,虽然我还是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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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色龙(1)
  人生总有几道自以为过不去的坎。
  那些留在心上永远也无法结痂的伤痕,总会在不经意的回首间剧烈收缩。
  或许仅是造成一秒鐘的失神,然而恍惚过后的遍体鳞伤以及微笑面具下含在嘴里的苦涩,全都只能自己嚐。
  「组长,课长找你,一楼C会议室。」
  安全梯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对方脸上露出「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偷懒」的表情说完话立刻就转身离开,只因为安全梯里总是瀰漫着浓重的菸味,而那位下属明显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看着安全门碰地一声自动闔上,他抬手瞥了一眼手腕上要价十几万块的名錶,捻熄只抽了两口的香烟,步出安全门。
  绕进厕所洗手漱口,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简易的白衬衫黑西装裤,四六分的日式短发与一双用瀏海及黑粗框眼镜也隐藏不住的大眼睛,过分标緻阴柔的脸上却是不含一丝笑意。
  回座位取了资料,当他搭电梯来到一楼大厅时,一眼就看见了柜台旁那间整面透明玻璃的会客室内或坐或站着七八位西装笔挺的男人,年龄从二十岁到五十岁都有,他们彼此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又或是滑着手机。
  「陈组长,在C会议室,副理很快就到了。」
  见到他的出现,柜台内正就读专科夜校二年级的年轻工读女孩对他露出灿笑,如果注意看的话,似乎还能在她的脸颊上看出一抹红晕。
  「嗯。」他轻应了声,只看了柜台内的女孩一眼,便逕直走进C会议室。
  「来啦?资料都看过了吧?有没有特别期待的人选?」
  会议室内只有一张长桌和几张椅子,他的直属上司坐在长桌右侧居中的位置,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最外侧靠门的位置,迅速在课长身旁落坐。
  「看是看过了,不过我对新人都不怎么抱期待。」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身处在大型企业里,除了本身的工作能力必须达到一定的标准之外,适应公司文化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毕竟这世界上最恐怖的,是人心。
  「哈哈!好严苛的前辈啊!今天这些都是通过初选跟笔试的,你最好手下留情一点,八选二没得挑了,不然你们组就准备加班加到死吧。」
  课长的言下之意就是今天这八个再烂他也得从中选出两个看得顺眼的来操,否则他跟他的组员就准备每天在公司待到见朝阳。
  或许这样的说法是稍微夸张了点,无奈他确实是很需要新鲜的肝。
  副理比预定时间晚了十分鐘才进会议室,之后进行的一切如同过去每一次面试那般索然无味,九成九的问题由他这个位阶最小也最不怕得罪人的软体部组长来发问,课长及副理则只需要跟对方简短地谈谈人生与理想就可以了。
  询问的过程中,他观察着他们的眼神、谈吐与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判断着对方值不值得让他冒险一试。
  不论对方是二十几岁刚退伍还不懂地球危险的年轻小伙子又或是歷经过几番职场血战,最后沦落到必须跟毕业生抢工作,满口吹嘘不断感叹遇不到伯乐的职场失意者,他都是这么仔细地评估着。
  说话装老实装诚恳的不少,敢从头到尾看着他眼睛说话的老油条也不算少,却极少有人能在他故意咄咄逼人的当口,面色如常。
  最后他在心中勾选了三位专业知识及人品也许可能大概不错的新血,但他却很快就作了决定。
  「冰山先生怎么看?」
  顺利面试完八个人后,会议室里终于又只剩下他及两位主管,其中副理最先开了口,还不忘拿他在公司里被大家取的绰号开玩笑。
  「…第三位跟第七位吧,工作经验丰富,做人处事方面应该也会比较圆融。」
  后半段基本上可以说是废话,天晓得他们此时此刻还需要面试争取工作,是不是就是因为做人处事不圆融造成的?不过既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也只能这么说。
  「是吗?我倒觉得第六位不错,年纪小歷练少也没什么,重点是感觉对工作很有热诚又是新鲜的肝,看起来似乎也是个很温和的人。」
  「我看看,是不是还有张乙级证照?那小子确实蛮好,虽然紧张是紧张了点。不过陈组长看样子是不打算给年轻人机会啊?」
  看着两位主管一搭一唱地嘴砲着,他其实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最后在两位主管号称公平的投票下,部门的新人就决定是一位三十出头不愿意再做轮班工作的新手爸爸以及他并不怎么想要却意外得主管们眼缘的年轻人。
  待讨论结束后他跟在主管们身后关灯关门,再次经过公司大厅,转眼间方才的那间会客室也已经熄了灯,他的目光不经意望向大门正对面的公车站,只见那位幸运的年轻人正站在艳阳下等着公车,那身一看就知道品质恶劣的廉价西装与乾净清爽的三分头,怎么看都显得格外青涩。
  如果那个人还在他身边,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收回目光,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道,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在主管们正随意间聊的话题上,合群地说笑着走进电梯。
  褪去束缚人的衬衫西装,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因此而添加了色彩。
  他在晚间十点独自踏进酒吧,随着店里播放的电子音乐放松身体,微微摆动着长期面对电脑萤幕略为僵硬的脖颈,直接落坐在吧檯前的高脚椅上,向酒保要了一杯Liberal,目光随即扫向人群眾多的舞池与一间间仅用薄纱区隔基本毫无隐蔽性可言的包厢。
  「唷!小美人今天一个人?」
  就在他将视线定焦在舞池内一位穿着吊嘎上宽下窄看起来就很能干的肌肉男身上时,耳边却响起了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嗓音。
  「Adam?」
  他转过头,抬眼看向无声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叉撑在吧檯上的男人。虽然算不上天菜,但对方是个笑容极为好看的男人,哪怕不见得比小公狗们耐操有挡头,不过长相斯文个性温和的他,却是圈子里热门男友候选人之一,少数被分类在白马王子类别的Top。
  然而有趣的是整天跟在Adam后头的倒追者不计其数,就是从不见有谁被扶正过的。
  「我…在谈恋爱上似乎是奉献型的人,对方给予得太多反而会令我不自在,对象还是自己追来的好。」
  曾经在某一次完事之后,背靠在枕上的Adam对着已经下床穿衣的他这么说,话语中带着几分曖昧的保留,既安全又赋予听者期待。
  「…我不确定自己是什么类型的人,也许我不适合谈恋爱。」
  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半左右的开房费放在床头柜上,他朝Adam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歉意。
  听见他的回覆,Adam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他一句下次见,之后对方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而他们仍然维持着偶尔上一次床的缘分。
  「你今天也一个人?」
  看着Adam他扯开笑容询问道,还不忘扭了个身,让自己好看的线条呈现在对方眼前。
  「不,我今天是来帮人庆生的…嗯?那个人说不定你也见过几次,是魏予彻那掛的人。」随后对方便说了个他确实见过几次面但不熟的名字,同时问他要不要也一起过去玩。
  本来他是想拒绝的,毕竟今晚是来约砲不是来庆生的,但就在他准备开口回绝之际对方又浅笑着补充了句:
  「程陌也来了。」硬是让他把已经到喉咙里的「不好意思下次吧」又嚥回到肚子里去了。
  说起来,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程陌了,即便天天都能在姊妹群组里与他说上几句话,但实际上程陌那小贱货简直就跟他那些逢年过节才见面的远房亲戚似的,只要姐妹们不开趴聚会,平常日里根本就见不到他。
  虽然对方跑客户偶尔经过他公司附近时也会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但不论是短短一个半小时的午休还是仍需回到工作岗位加班的晚饭,对他们来说相聚的时间那是永远都不够用的。
  想起程陌最近在脸书上越来越闪的动态,仍是单身狗的他真是羡慕忌妒恨得都想直接删好友了,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他跟程陌是不一样的。
  程陌是寧可受到伤害也想要找个人廝守相伴,而他,则是情愿孤独终老,也不想再次受到伤害。
  「那走吧,带我过去看看。」
  既然已经知道好姊妹在店里,哪有不去打招呼的道理。于是又跟Adam间聊了几句,直到对方等到调酒才跳下高脚椅并肩朝着酒吧深处的拐角走去。
  拐角的尽头是厕所,沿途的走道两旁各有两间足以容纳十人以上的大包厢,人多自然High,即便是离舞池吧檯稍微远些,四间包厢内也还是挤满了狂欢的人群。
  在Adam的指引下他才刚步入走道,便一眼就见到坐在右手边第一间大包厢内,靠近走廊外侧沙发上正侧头在魏予彻耳边说话的程陌。
  「哈!快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随着他跟Adam越来越靠近包厢,Adam一脚踏上矮台阶,对着包厢里早就玩High的眾人喊道,紧接着他就听见转过头来与他对上眼的程陌惊喜地尖叫:
  「杉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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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要拿来写黑圣诞的,但因为当时没有时间便作罢。
  虽然忍不住衝动,不过黑圣诞的设定还是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