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周目11.【夜奔】
  齐昀霄为她泡了白茶,白瓷香架上沉香缭绕。
  陈迩之前几乎不喝茶,很新奇地看着他那堆精致的茶具和行云流水的动作。
  最后,奉茶到她的面前,陈迩有点好奇地捧着茶杯,热雾暖乎乎地熏着她雪白的面颊,涩香袭人。
  小小地喝了一口,她的眼睛又微微发亮。
  “好好喝。”她对齐昀霄说:“好厉害,原来你还会泡茶。”
  他衬衫半卷,露出苍白修长的小臂,手腕戴着一块宝蓝的机械表,正将茶具拿到一旁,听了她的话只是浅浅地笑,“感兴趣,学过一些。”
  许是茶室氛围影响,陈迩真的慢慢平静下来。
  齐昀霄看着陈迩纤长垂着的睫毛,问她:“你想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我要等慕芷一起。”她抬起眼皮,就撞见他望着自己的眼里。
  因为有雾气,他没戴眼镜了,眼神格外清晰。
  “她大概一时半会走不了。”他望着她,轻轻笑了。
  “最多等到明天之后,”她有预想过陈权还会找理由阻拦,但她会想办法的,“等慕芷去看过妈妈,我要和她一起去兰汀。”
  “你还挺喜欢她的。”齐昀霄说。
  明明才认识几天。
  “因为说好了啊,我们要一起离开。”
  “就这么讨厌这里吗?说得好像是龙潭虎穴一样,”齐昀霄轻轻叹了口气,“万一她其实是想留在这里的呢?”
  “她说了不会。”陈迩一脸理所当然,就好像人类不会说谎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齐昀霄为这样的相信而感到忮忌,甚至有微妙的难受,一个认识几天的人而已。旁的人对她稍微好点,她就将自己全盘托出了。
  “待在这里,让你感觉不舒服吗?”他轻声问。
  其实从前也并没有什么感觉,陈迩早已经对一切习以为常,只是在看到慕家的照片,听着慕芷说到的叁言两语,她就已经感到了无可比拟的幸福。如果说从前的日子都是隔着镜雾,这一下便是有人抬手将雾气拭去了,她才能从镜中看到自己,真正看清,真正感知。
  而人一旦尝过甘甜的滋味,是一定会去再度追寻的,这趋近本能。
  “只是更想回去……”她单手撑着脸小声说。
  “我都不知道,”齐昀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陈迩觉得难以形容,总之绝不是与开心有关的,“原来你一直不开心。”
  他们习以为常的一切,其实是有人在忍受着的,被拖拽得魂灵血肉模糊,而那个人沉默着,将自己的痛苦当做难以启齿的事情。
  日日相见,原来他也完全不了解她啊。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嘛,”她看着他的表情,安慰似的说:“就像现在,能喝齐少爷亲手泡的茶,就很开心啊。”
  她打趣地叫他少爷,举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淡色的嘴唇微微翘起。
  即使是这种话,从陈迩嘴里说出来却不给人卑微的讨好感,只让人觉得,这个人是真的这样想的。
  澄澈总是动人。
  但是现在的陈迩这副模样只让齐昀霄感觉胃也跟着情绪绞痛了。
  “如果你想哭,我把这里留给你。”他忍不住说。
  陈迩笑了下,对他举起雪白的掌心表示拒绝,“不要说了啊,明明我都没有难过的感觉了,你要是再提,我可能真的想哭了。”
  “难过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她抿着笑意,“不要再去想了,都忘掉吧。”
  事件的主角分明已经释怀,只是观看到一角的读者却仍然耿耿于怀。
  如何不介怀呢?
  漆黑眼睛里没真正流淌出来的咸涩眼泪好像全灌流进了我心腔,从此那里水泄不通将整个我都没过。
  但你仍一无所知。
  齐家一楼的客房里,为陈迩准备的床品早已经铺好了,但她只是坐在窗前发呆,放在膝盖上的掌心将长裙按出一片褶皱。
  她刚刚又给慕芷发去的信息没有得到回复,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
  几乎焦躁到要起身跑去陈家看情况了,落地窗被猛然叩响了。
  陈迩被声响惊了一下,抬头看见窗外站着背着双肩包的慕芷,那包是她来时背的,鼓鼓囊囊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衣服也是来时穿的那套,棕色的鸭舌帽在面颊投下暗影。
  陈迩的眼睛比笑容更先弯起,她心跳都快了,连忙伸手打开侧面的小窗,“你,你怎么来了!”
  “走。”慕芷简短地说。
  现在?此时接近凌晨。
  “你不去看妈妈了吗?”陈迩扒在窗沿问。
  慕芷估摸着下高度距离,抬手是让陈迩退后的意思,然后长腿一迈,微撑着窗沿就轻飘飘跳了进来。
  她站在房间里拍了拍手,“你知道妈妈在哪吧?”
  “当然。”
  墓价堪比活人一套房的南山陵园。
  “那不就行了,”慕芷一笑,“我们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做什么要那家伙带我去。”
  “越留总感觉越容易有变数,”她压了压帽檐,“我们尽快走吧。”
  她说得一点没错,但这一切太突然了。
  “我什么都没收拾。”陈迩着急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欸……”
  “带上人就够了。”慕芷牵上她的手,“抱歉,没提前跟你说。”
  打从一开始慕芷就是这样想的,先好好跟陈权商量,同意了那皆大欢喜,当然,她当时就知道这人不会轻易松口。
  不同意?有什么能拦得住她呢,她跳高成绩可棒了,叁更半夜直接从二楼轻飘飘跃下,没惊动任何一个人。
  不提前跟陈迩说也是怕她露馅了,她经不住陈权的几句危言耸听。
  要的就是先斩后奏。
  不过即使想过了很多遍,出来得也很顺利,但毕竟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慕芷也因为两人的“叛逃”而微微兴奋。
  有种在冒险的感觉。
  “也是,就这样,”陈迩也笑了,她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些潮红,更像桃子了,“我们走吧。”
  “怎么有种私奔的感觉……”慕芷轻啧一声。
  陈迩打开门,门外正站着拎着一双崭新的毛绒拖鞋的齐昀霄。
  他显然为不应该出现在他家里的慕芷吃惊,然后眼神静静落在她们交迭的手上。
  “这是……?”他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