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不知沉浮多久,雾气由白浊变为清青,我仰头去看宿华,只见他的头发散落在背,不过是由马尾变为披发,就褪却了平日里的清正感,染上几分情诱的味道。
  他额间有薄汗,眼底通红,泪盈眼尾,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下一刻,那滴泪砸落下来,仿佛滚烫,灼的我心口一痛。
  对方青丝几缕垂落在我身上,伴随着呼吸蹭的人痒痒的,我顺着看去,入眼却是他胸前腰间不知何时被我抓出的红痕,在如积雪堆树般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视线不敢再往下,我小心地收回还掛在他肩头的脚腕,一时哑然。
  眼下雾气已散,该快些离开此地才行,虽心中这样想着,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
  「对不起……」
  我从没见宿华哭过,当下只能徒劳的道歉:「我——」
  差点脑子一抽说出那句影视剧经典台词: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正在重新组织语言,宿华却俯下身抱紧了我。
  双臂穿过后肩,紧紧地禁錮住我,让我贴近他的胸前。
  青年的体温要比我高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潮未过,肌肤相贴时,两人似乎都有些颤抖。
  宿华低头,与我额间相抵,鼻尖微微蹭着:「师尊。」
  对方的语调里似乎带了些慵懒,深沉许多,我有些紧张地应道:「怎么了?」
  「师尊不要露出这般懊悔的表情…」
  青年垂着眸,顿了顿开口道:「是弟子做的不够好吗?」
  我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与宿华面面相对,他根根分明的眼睫,颤动间似乎都要扑到我眼中。
  「不是…你,嗯……」
  我猛然意识对方依旧坚挺的某处还抵在我腿间,有些僵硬地开口:「……今天这种,这样,就当,就当——」
  「就当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宿华的声音似乎冷冽了些。
  就当没发生过。
  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叹了口气,指尖飞动,决印显现,悄悄抚上宿华发顶,正欲将它打进,对方却好似有所察觉,突然侧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灵诀打飞到一侧半空,噗嗤一声散了,与此同时,我与宿华之间那种曖昧缠绵的气氛好似也随之淡弱了下去。
  被抓包的尷尬让我们彼此都沉默下来,宿华抬眸看着我,眼眶愈红,声音闷哑:「师尊这是做什么?」
  明明是师徒却做了这种事,况且对方还因此哭了,怎么想都是我的问题。
  我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要怎么继续相处,我,我倒还好,但是宿华他呢?他这样芝兰玉树的人,所以我才想让他忘记…
  可是千言万语匯聚在舌尖又吐露不出来,我只好推开他准备起身,却发间一扯痛:「嘶—!」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我与宿华又牵扯在一起,宿华眼疾手快将我捞回怀里,下巴抵在我头顶,顿了一下才开口:「……头发缠一起了。」
  清浅的呼吸打在发顶,对方耐心地梳解着我与他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几息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疑惑道:「笑什么?」
  头皮一松,绕在一起的漆发散开,我心中怦怦直跳,直觉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或许会打破我们彼此的关系。
  青年撩起我一缕发,缓缓开口道:「结发与卿知,相要以终老。」
  ——?!
  我猛地抬头看向宿华,对方笑意满眼,表情真挚,我却心中一沉。
  「……不必如此。」
  我摇摇头:「大道无垠,修道者寿元绵长,这种事对于我而言并非那么重要,所以你……」
  所以你不必因此对我做出什么承诺。
  我怕你是因为责任感才对我这样说,怕你被今日的事扰乱道心,也怕我自己误以为我和你心意相通,闹出笑话。
  况且我还不知道,这个世间究竟有无剧情天道,我能否在那个必然会死亡的时间节点逆转命途,如果有了这样的约定,我或许就没有勇气去面对失败。
  宿华微微皱眉,还欲开口,又侧头偏望了眼远处密林,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袍拾起,披在我身上。
  灌木被压倒的窸窸窣窣声逐渐传近,宿华按住我的腿窝替我擦拭了腿间,又帮我系紧衣带,以指代梳扎好头发,才背过身整理自己。
  蛇君在翠叶后冒出头,一团模糊的白色球状物体晃晃悠悠地飘到它嘴边,红信一吐,球团便被吸入腹中,白蛇呷呷嘴道:「唔,还行。」
  宿华动作顿了一下,扶着我站起身。
  我问白蛇:「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蛇君摇摇尾巴:「嗯……」
  听出它的犹豫,我忙开口道:「先前多谢蛇君救助收留,便不打搅蛇君了。」
  蛇尾一甩,侧前方树枝纵向劈裂!一条通道由此显现。
  白蛇懒洋洋道:「走吧。」
  我松一口气,下意识去牵宿华的手,手指快要触及他时停住了,本想收回却被他握住。
  下一刻,身下一空,对方将我打横抱起,我僵在他怀中,抓住他的衣领。
  飞剑应召而来,宿华踩上剑身,直直往外行去,风声打散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今连抱都不允许了吗?」
  我哑口无言,自觉确实反应太大,干巴巴道:「抱歉。」
  宿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师尊不必在意,先前是弟子思索不周。」
  我侧头贴在他胸前,对方结实有力的心跳传进耳中,似有若无的杏花香气包围着我,让人突然有些困倦。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歷过一场欢情的缘故,我眼皮愈发沉重,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迷懵之间宿华仿佛又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了。
  ……
  「师尊,醒醒。」
  再度睁眼时,宿华抱着我站在一处塌方的废墟前。
  不知是何时的建筑,隐在密林之中,残留的青石砖还能看出曾经的大致轮廓,但更多的都被植被覆盖。
  四周有散发着微光的阵法结界,将此处环绕,是衍宗的法决。
  我楞了一下:「这是?」
  宿华:「师尊掉进裂缝后,我便去寻你,逍遥宗的那两位本也想跟着一起,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还有几名弟子受伤,大家不好分散,就让他们在此地休整等待。」
  我盯着眼前阵决,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
  一道符印自宿华手心显现,打在结界边缘,露出个一人高的椭圆形通道,宿华便带着我踏近界中。
  青年解释道:「虽说我们与他人不同道,但弟子心想好歹先来报一声安好,以免对方忧心。」
  废墟后是一小块空地,先前那些弟子们两两三三坐在一起,确实有几名负了伤,一时灰头土脸的。
  赵渺渺一直在朝入口处张望,因此我与宿华刚刚冒头,就被她看见。
  少女吃惊地睁大眼睛,快步朝我走来,身后跟着叶子试与崔世釗:「师姐!!」
  早在她唤我时,其他人的目光便聚集在我身上,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宿华抱着,忙拽着他的衣袖想下去。
  结果青年不为所动,端端站在原地,任由诸人打量。
  赵渺渺见我俩如此,楞了一下:「师姐受伤了?」
  我默了一下:「没有。」
  楚翘与芝麻也朝我跑来,狐女本来垂蔫的耳朵立起,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寥寥!」
  芝麻一脸庆幸:「你怎么突然就掉下去了,我本以为你跟着我们呢,结果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被围着关心这种事,我着实应付不来,便又扯了扯宿华的袖子,让他先放我下来。
  这次青年不再执拗,轻轻弯腰将我放下,谁知脚刚踩上地面,腿间一软,差点扑倒在地。
  楚翘与芝麻双双扶住我:「誒——!慢点慢点…」
  「脸怎么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瞬间明白过来,抿紧嘴没吭声。
  那边赵渺渺正用传音符说着什么,符纸燃尽,她道:「师姐,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闕鹤师侄也能安心了。」
  她这么一说,我才註意到闕鹤不在这里:「闕鹤呢?」
  叶子试一脸头疼:「先前我死拉着他,才没跟你一起跳下去,到此处安顿好其他人后,他非要去找你怎么都拦不住,实在拗不过,就让他出去寻你了……」
  赵渺渺:「师姐平安无事就好,我已经将师姐情况告知闕鹤师侄了,他马上就回来。」
  少女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他真的很担心你。」
  对方口中很担心我的闕鹤,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他本是急匆匆而来,脚步却在我们视线对上的时候缓了下来。
  他衣袍上有点点血跡,手握诉意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若不是他头顶已是绿名,这般气势,令人觉得他是来寻仇,而非相逢。
  少年站定在我面前,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师尊。」
  我应声:「嗯。」
  闕鹤看着我,慢慢开口道:「师尊曾说,护着弟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种天经地义是要用自己安危去换的吗?」
  我略一思索,想起在小重山秘境时,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闕鹤似话中有话,又顾及周边人群,最终闷闷道:「算了,师尊无碍就好。」
  对方现在好歹也算友善角色了,我虽不明白他出于何种目的,要在这不甚安全的秘境中漫无目的孤身一人寻我,但男主角拋出的友善还是得好好接住。
  我抬手理了理少年微乱的衣领:「闕鹤,不论何时,都要註重自己的安危,尤其这秘境之中,不要独自行动。」
  闕鹤楞了楞:「那你呢?」
  我正欲摆一摆师尊谱,身后传来宿华的声音:「师尊有我,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