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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溺》
  ?
  养这字,实在趣味。
  它给你家人般温情的错觉,又让你享受被控制的滋味。直到他暴露出来,你才意识到他更想做的——是你的主人。
  夏月若是少点自我,那这番话就不会说出。
  羞愤,还有羞愤后的无奈:“我不要你养。全部你都拿走,其他花了的你说个数,我还你。”
  顾淌:“什么?”
  他看着面前这块儿硬骨头。
  眉皱得更深:“你说什么呢?”
  夏月咬着牙齿,又轻轻地放开。
  需要他来提醒吗?她自己都提醒自己无数次了:你不过只是他用钱买回来的一个会说话的好看的东西。一个东西,而已。想到以后都要这样活着,活得越来越小心,真的够了,一点小事都能被他用“你是我养的”来拿捏、来斥责、来绑架,不窒息吗?不可怕吗?
  她越想,血液的流速越快,呼吸越快。
  夏月看着他:“我不要你养。”
  顾淌深呼出了好长一口浊气。
  妈的,白眼狼。
  他虽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实打实的好处是一点没少她,现在她倒硬气了,还不要他养,那她接受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正气”呢?
  “你现在来说这个?”
  “后悔了不行吗?”
  “我让你后悔?后悔什么了?来,你来说说我哪不好?”
  “不合适。”
  那一瞬间,顾淌烦到了极点。
  一是看不到她的喜欢。
  二是他要出国了,他想带她走。
  所以他必须要看到她的坚定,她的坚定也是他去说服老头那关的勇气,他什么都想好了,谈几年,置办哪些,拿了外国身份证就结婚,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走,就只要她说一句好。妈的笑死了,他在想以后、想两人的一辈子,而她他妈在想不合适。
  他猛地压低声音。
  “我他妈问你的是我哪不好。”
  “就是不合适。顾淌,你给的时候有问过是我想要的吗?我无数次说我不要,我不想欠你,但你总是想尽各种办法让我收下,我受不了收了,你又怪我收了你的就该听你的话,你是我什么人?不是男朋友也不是我爸,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话?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只能无条件接受?你有把我当人看吗?”
  顾淌是真没想到她那么能说,送点东西,都扯到他侮辱她人格了。
  他惨惨地笑:“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不是你什么人?”
  她说完也觉得自己话过了,静了一会儿,她说:“我不要一个主人。”
  哎。顾淌摇着头,真让他说什么好,他对她的宠爱、占有欲、贪恋和爱护,她要解读成主人的赏赐。
  哎,也怪他,他一边欣赏她的孤傲,一边又千方百计让她低下头颅。他的征服欲总想撕开她冷静的皮肤,看看血液里是否流淌着跟他一样滚烫的感情。可撕开会痛啊。他越征服她,她就越痛越想跑。
  或许,是真的不合适吧。
  那一刻,顾淌深深看向她,他叫出她的名字。
  “夏月。”
  “我最后问一次,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说完,他承认这时候他也没做好,没有把话说得有理有情,而是说得硬邦邦的,好像他在命令她似的。
  但他没这个心思再去补充了:“一辈子那种,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从她说“不合适”开始,他觉得自己要是说出这话会像个舔狗,她还不够格让他甘心当狗。
  既然她要独立,ok,他尊重。
  顾淌只给她三秒,这次如果她还是沉默,那他不会再问了,再也不会,她已经是他唯一一个能给两次机会的人。
  三。
  二。
  一。
  她不要。
  她不要这种跪着的感情。
  她沉默。
  什么都没有变,树还是树,风还是风,卧室里两串呼吸没有变轻也没有变重,只有他的计划变了。
  “行吧,就这样。”
  顾淌站起身。
  出门前,他还是没忍住笑着说了一句气话。
  “谢谢你,刚好我也不想扶贫。”
  夏月捏住拳头,紧紧的,什么都没说。
  今晚不欢而散。
  ?
  临近高考还剩一百天,早晨的宣誓大会结束,夏月顺着人流去往教室。
  走着走着,她看到他走在前方不远,他背着她。
  她不由放慢步子,与他拉远。
  他只收回了手机。
  但她住回了老房子。
  断交。
  从熟悉硬逼成陌生的相处,让人从见到对方的那刻起便开始尴尬。
  昨晚没吹头发受了凉,上午她还只感觉有点昏,下午她便感到身体发烫了,呼吸也跟着难受。
  夏月想到周五没晚自习,还有一节就放了,于是强撑着精神放学,但意识涣散,只能拿风油精抹在鼻下,撑到回家。
  终于快到了。
  她站在平地往上望。
  那是一座六阶阶梯,两侧是老朽的居民房墙面,台阶两侧的铁栏杆漆破后露出大大小小的锈迹,她走上一阶,两阶,两侧楼房太宽,太黑,像个相框般框住了远上方粉红的夕阳,她走到五阶,一只橘猫灵巧地坐在上面的栏杆看她,然后鱼一样跳入空气下到地面后消失,它消失时,她已经走完台阶,来到新的平地了。
  平地不长,很快便是一个下坡,但她没有走动,她有点呆的目光向下看着前方。
  有一个瞬间,会让你意识到时间的存在。
  顾淌穿着校服正看着她。
  从初一到高三,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越来越宽的肩,越来越骨相分明的脸,给人恍然隔世的感觉。
  顾淌:“我在等你。”
  她听着,有点不相信地慢慢说出:“什么事?”
  顾淌:“我要出国了,所以问你要不要一起?”
  这次她依然沉默。因为这个事实在太大,不是随便说好就可以的。出国后人生地不熟的危险、只能依赖他的薄弱安全感都让她犹豫,万一他一个不爽就把她丢在海外,或者卖到别处,她妈最后只能报警哭。
  “骗你的,”他声调突然戏弄起来,“夏月。”
  嗯…嗯,还好是在玩她。
  “真好玩。”
  嗯嗯,还好她没陷进去。
  “你不会真想要我带你一起去吧?”
  没有。
  她说:“没有。”
  顾淌走近,用观察雕塑般的目光打量着她。
  顾淌:“你眼睛红了?”
  夏月:“你看错了。”
  顾淌抱起手臂,“应该是看错了,像你这种没心的怎么可能会为分开难受。大家都不过是玩玩,你又没损失什么,反倒我实实在在地给你花那么多钱,所以你能难受什么?”
  夏月点头:“是的。”
  我又在难受什么?
  头更昏了。
  在她要起步走时,眼前突然一片炫白,她下意识往后退,但后退是楼梯,一脚踩空后她从六层台阶下直接滚下去。
  没摔着头,但腿疼得发抖,她蜷缩在地上,咬牙忍耐着。
  顾淌看着,连忙跑来,脚刚踩在第六阶就停下了。
  因为她看向他,虚弱地说,“不用了。”
  顾淌是真感觉那一瞬间浑身无力。
  宁愿伤成这样也不肯需要他,她就这么讨厌他?
  夏月不想让他碰她一丝一毫。
  此时病重的身体和难受的心情快把她弄碎了,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要哭,这很羞耻。她不想哭,所以她要理性地去看事看人,她理解顾淌喜欢她,但他的喜欢只到这个程度了。
  所以他想占有她,又能不顾忌地讽刺她、挖苦她。因为他喜欢的程度就到这里了。所以没什么好哭的。
  她用尽力气站起来。因为她想回家。
  什么情情爱爱都不重要,她现在只想吃了药,好好在床上睡一觉,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过去。
  当她从他身边擦过时,她说我们玩个游戏。
  顾淌有点愣地:什么游戏?
  她说,你装高冷不理我。
  从我走第一步开始,游戏就开始。
  然后夏月彻底擦过了他。
  这次,双方都知道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