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院子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和男子的交谈声让站在书房廊下看着屋檐出神的青黛提起了神经,敛目凝神,在厅堂的门边站得笔直。
  交谈声渐近,她也逐渐能听清楚内容。
  “许久不曾与王爷一叙,此番让末将好生招待一回。”这是卫渊浑厚的声音,听到他话中的王爷,青黛愣了愣,接着便是一道清冷通透如玉石相击的男声。
  “不必多礼。”
  外书房作为卫渊待客之地,平时卫渊带进来的多是下属或武官同僚,这是青黛头一回见到皇亲国戚。
  在她惊讶的时候,两道并排而行的修长身影逐渐近了。
  左边那道身着深红色官袍,行走间露出内里玄色的内衬,还是今早她亲手为他穿上的。右边的人影身姿挺拔,站在高大伟岸的卫渊身旁也丝毫不落下风,一身月白色绣竹边的交领长衫,腰间系着一根鸦青色龙凤纹玉带,一块压着衣摆的麒麟戏珠青翠玉佩既大气又尊贵。
  两人已经行至她面前,青黛收回视线不敢乱看,抬手替他们打起了帘子。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随着月白色衣袍的浮动飘到她鼻端,只一瞬间便消散,卫渊的吩咐已经响起:“上茶。”
  青黛屈膝应是,随着他们走进屋内侧间,泡好了一壶雨前龙井,为他们斟上。
  “王爷似乎有心事?”卫渊的声线低沉,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的青黛倒是听出了些真心实意的关切。
  一声清幽的叹息,如转瞬即逝的轻烟,硬是让闻者都勾起了数不尽的怅惘。
  “近日却有一事烦忧。”男人声线冷漠,却悦耳,引得人想抬起头一睹他的风姿,青黛硬生生忍住了,规规矩矩地立在厅堂的角落里。
  “何事?”
  卫渊问了这句后,屋里一阵沉默,才听得那道清越的声线接着道:“圣上与太后有意替孤续弦。”
  卫渊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看似冷淡的面容中藏着的几丝愁绪,知道这等对常人来说可以称为喜事的恩典,对于他的这位故友来讲,是沉重的负担。
  “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试探地开了口,就见到他本是万事都不为所动的眉眼间,顷刻便溢满了丝丝缕缕凝而不散的哀伤,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刻骨的疼痛中,让他忽地不忍继续说下去。
  “罢了,”卫渊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王爷难得来一趟,与末将手谈几局罢。”他也明白他来寻他不是为了帮他解决问题的,不过是想找人倾吐几句。
  见他颔了颔首,两人便对着棋盘下了几局,恍然回神,外头的天光已暗。
  “已是酉时末了,王爷不如在府中用了膳再回府。”
  定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点了点头,“不必太过繁杂,在此处用个简餐便罢。”
  卫渊便挥了挥手吩咐青黛:“让厨房将饭菜摆在这罢。”
  青黛出门让小丫鬟去传了话,没过多久,几个丫鬟便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了书房的偏厅,青黛也随着卫渊移步偏厅伺候。
  今日的菜肴里有一道清蒸鲈鱼,鱼肉鲜美的香味被姜丝衬托得更浓烈,本该是让人食指大开的味道。可传到了青黛鼻子中,那鱼腥味盖过了所有味道,让她胃里剧烈翻涌不休,甚至没给她克制的时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干呕起来。
  她的动静有些大,卫渊自然注意到了,他面色一变,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问道:“怎么了?”
  青黛用帕子摁着嘴角,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圈难受地微微泛红,朝着卫渊轻轻摇了摇头,“侯爷,奴婢没事。”
  卫渊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声线微凛,“身体不适还硬撑着作甚,”他说完后扭头吩咐一旁呆愣的小丫鬟,“还不快去把郎中请来。”
  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走了,卫渊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定王,这才想起他还立在一旁,不由尴尬地放开了青黛,低声嘱咐她到屋内歇着。
  青黛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了这位性情清冷的王爷的正脸,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无法不让她印象深刻。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束着金冠,一张脸俊朗非凡,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薄唇弧度优美,宛如清贵出尘的谪仙临世,只是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的气质。如果说卫渊如威武雄浑的野兽,杨巍似坚固嶙峋的山石,那么这位王爷就如同一根冰晶做成的竹,明明坚硬如铁,却是稍一不小心便会折成两半。
  青黛只敢扫了一眼,便垂下了头,规规矩矩地和他们行过礼请了罪后,才告退了。
  卫渊歉然地朝定王说道:“家中婢妾失礼,让王爷见笑了。”
  定王性子虽冷,对待友人却十分宽厚,只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二人入座,面前一桌美酒佳肴,卫渊却没什么心思吃喝,频频望向院门的方向。等看到一位背着医箱的老者由方才去报信的小丫鬟引进了耳房时,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定王抿了一口杯中酒,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淡淡道:“你若是担心,便去看看,不必陪着孤。”
  被幼时便相交的好友点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卫渊有些面红,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干脆地承认了:“末将失仪,王爷别嫌弃才是。”终究做不出把他扔在这里,去里面看一个丫鬟的事来。
  定王对他的性子也很了解,很是奇怪一向沉稳有加、以大局为重的卫渊现今竟为了个丫鬟一副急火上心的样子,只不过他不是喜爱深究他人私事的性格,略略用了几口饭后,便告辞了。
  将定王送出府后,卫渊大步流星地往书房走去,方才是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现下忽地有了些猜测,只恨这条路太过漫长了些。
  等他走进了书房,绕进耳房,里面正为青黛倒水的小丫鬟被突然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但见他进屋后,直直便奔着坐在绣凳上的少女而去,开口第一句便是:“郎中怎么说?”
  青黛听出了他语气中暗藏着那一丝丝期待和渴望,抬起头望着他英挺的脸,面上露出了些不自禁的喜色,轻声道:“郎中说奴婢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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