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童言
  「给他解药!」忽听一把凛厉的稚嫩嗓音。我虚弱地抬头而看,但见小十四王爷的手脚都被綾鞭绑缚,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嘿。臭和尚,你刚才所中的暗器也餵了剧毒。自己性命难保,还有馀裕为这个丫环求情?!」两名刺客之中只剩下一人清醒。另外那名已倒在披风之下,似乎不醒人事。
  但听小十四王爷冷漠地嗯哼一声,脸上一抹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屑笑,淡淡而道,「我才只有九岁的年纪,死了也不会怎么样影响你家主子的命。但这位姑娘已然在俗世活了十馀年,若然被杀,难保不会替你家主子改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彿家本忌杀生。但本月既为"血月",根据传统历法,凡血月杀生染血者,他日必将大事难成。」
  「哼!」刺客气愤一哼,粗暴地扯了扯小和尚身上的綾鞭,「一派胡言!」
  却是十四王爷悠然微笑,不徐不疾地道,「嘿,出家人不打誑语。」
  刺客见状,默言片刻,脸上明显露出犹疑的神色。
  我只感到背上的刀伤越发灼痛,呼吸也渐渐难受起来。胸膛的每一下起伏,都仿佛承受着千斤大石,感觉快要窒息。
  突然再有黑衣人衝门而进。那人手执一把染血长剑,冷眼扫视屋内的状况过后,立时怒吼问道,「怎么还没动手?!」
  那名制住了十四王爷的刺客立刻单膝跪地,把刚才关于"血月"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如实稟报。「我们该怎么办?......」
  那名看似是首领的黑衣人沉思片刻,最后还是从容地道,「先给他们解药。」
  「但!......」
  「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和女人。难道他们还能逃出我们掌心?!」
  黑衣人说得胸有成竹。脸上刚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却是目光与我相接,他又忽地变得愕然,「真是没想到啊……」我服下另外那名刺客塞进我口中的药丸,但见黑衣人缓缓蹲下,凑到我面前,「这位……不就是当今皇上极为宠爱的紫吟公主么?」
  我立时瞪眼惊愕。只听那人续道,「真的是公主殿下嘛!嘿。我绝对不会看错。当日京城庙会,与玄忠王爷挽手夜游湖畔的女子,就是长着这张脸蛋啊。嘿嘿。」
  我背上一阵骇人慑心的寒意。灼痛的刀伤与我的头痛一同折磨着我的思路,让我渐渐感到眩晕欲昏。我迷糊开口想要反驳,却是埋在我心底深处的意识使我很自然便回答,「是的……我就是紫吟……」只要他们以为我是公主﹑只要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抓到了公主,那么真正的紫吟公主便不会有性命危险……
  抓我吧……杀我吧……反正我也准备好接受死亡……只求老天爷放过他的儿子和正室妻子,我死又何妨?......
  在我将要昏厥之前,只见面前的黑衣人一张神气脸色,「都把他们带走!」然后我手脚被缚,依稀听到小和尚高呼叫我别睡着。却是我只觉得眼帘越发沉重,身体已然无力反抗。
  我究竟是已经中毒太深?还是老天爷会让我解救了十四王爷之后,才把我带走?......
  我没有死掉。还没有。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幽暗的茅屋之中,窗户都被木板封死。我从草榻上坐起来,手脚上的綾鞭已被解关。
  「你醒来了?」忽听一声稚嫩的嗓音,我愕然抬眼,便见那名小和尚坐在我对面的地上。却是他双手置于头顶,扣在墙上似乎无法挣脱。
  「十四王爷!......」
  却见那孩子若无其事地把双手从铁镣之中鑽出来,走到桌旁便是倒了杯水,然后走到我面前说,「喝吧。这没毒。」
  我呆愣地接过杯子。只见小和尚在屋内随意走动,仿佛这里就是他家一样。「请问……这儿是哪里……?」
  「不知道。」
  看着那孩子冷漠寡言的态度,竟然让我想起了那个他。不知道真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不好了!难道小羽轩长大之后,也会变成这个模样吗?!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欸,你没有问题要问我么?」小和尚突然盯着我,毫不客气地问。
  我愕然回神,双手端着杯子,傻傻地摇头。
  「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假冒紫吟公主?」
  「我......」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龄,一来便问出这么艰深的问题。「我是紫吟公主的男妾……」
  「男妾?那是什么?」
  「啥?!......」"男妾"是什么?!该怎样回答?!......「敢问王爷……知道什么是"妾"吗?」
  「男人的侧室妻子。」
  「嗯……而"男妾",就是女人的夫君,或是男人的侧室……之类的意思。但是在家里,正室妻子的地位还是要比男妾更高……」
  「所以"男妾"就是夫君的一种吧?」
  「……嗯……大概是吧……」
  「但夫君不是男人么?」
  「……嗯?!」
  「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为什么不单要装扮成为女人,更要假冒公主,来到这里?」
  但觉这名孩子一下子问了好多不得了的问题,实在是不能小看他。
  「姬公子,你为什么当时不否认自己是公主,然后服下解药便走?」
  「可是……他们会把我放走吗?他们也会把我杀了吧……?」
  「我已经说明本月是"血月"。这种与他们主子命脉攸关的事情,谅他们也不敢胡乱杀人。」
  「……血月真的不能杀人吗?要是杀了人会怎样?......」
  但觉小和尚瞪着我的目光充满怒气,仿佛他现在就想把我捏死似的……
  「"血月"是我胡说的。我去清念寺是念佛,而不是读星相命理。哪会晓得什么月该杀人,什么月不该杀人?!」
  「啊……」原来小和尚会骗人啊!......好在这孩子机警﹑会说谎,要不我们早就死了……
  「哼。漂亮的人都是花瓶。」
  「……什么花瓶?」
  「所以呢?你是来代替紫吟公主去死的么?」
  驀地言归正传,我心情沉重,「嗯,是的……」反正要是我现在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只要真他看了我的遗书,他便会知道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在他恨过我以后,他就可以开心地﹑幸福地与小羽轩和真正的公主生活下去吧?......
  要是我现在死了,我最捨不得的,应该都是小希。我还没有机会说服他离开殤慈苑。我还没有机会表现身为哥哥的责任,也还没看到小希成家立室。
  是有一点可惜吧,但是我并不后悔。
  只要我爱的他可以活下去,只要他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但求他不要气我气到下辈子。
  来世重遇,希望我和他可以再次相爱……
  「喂。」忽然被人推了推,我吓得整个人跳起来。「我在问你啊,你就这么想要死么?」
  「……啥?」
  「我破戒扯谎,可不是为了拯救一个想死的人。」
  「对不起小师傅……害你破戒了……」
  「哼……反正我又不会一辈子当和尚。等皇上为我安排好了婚姻,我还是会娶妻生儿。」他霍地夺回我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的位置仿佛没有动过一样。「不如这样吧!要是我们都得救了,而公子你又不想回去紫吟公主那里的话。等我长大之后获皇上赐婚,再娶你成为我的男妾吧?」
  「什么?!」心里一阵莫名的笑意。
  只听那孩子认真地续道,「要是你成为我的男妾,我一定不会让你有机会代替我去死。」
  我听着哭笑不得。蹙眉刚想反对他,「我……」
  「对了。」却是他忽地凝重转身,盯进我眼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姬珂雪……」
  「珂雪……」小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我就叫你小雪吧!」
  「什么?!」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我比你大啊?!」
  「那小雪哥哥吧。」他脸上总算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你也叫我小羽吧!」
  「……小羽?」但觉这个名字莫名地耳熟。
  「我的名字是皇甫羽。你要记得!将来把你娶过门的男人,会是这个名字!」
  「娶过门?!哈哈!我已经是别人的娘子……」一句无心的衝口而出,把我本来高兴的心情都抹杀乾净。
  「什么?」那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才刚想苦笑解释,但见他突然戒备起来,「嘘!」接着匆匆跑回去墙壁前,双手再次鑽进镣扣之中。
  孩子刚刚坐好,便听木门铁锁转开的声音。我坐在草榻之上,身体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是什么人来了?我是不是要被杀死了?耳里传来烦扰的心跳声,自己的头开始感到微微刺痛。
  但见一个眼熟的黑衣人捧着一盆热食走了进来,我认得出他就是那名首领。他进来看到我已然坐着,脸上便勾起一抹奸狡的笑容,「唷,公主殿下终于都醒来了嘛。」不知道为何,看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语调,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莫老闆。想起那个不见天日的密室,想起在那个密室里我遭遇过的一切。
  「哎呀,公主不必这么害怕嘛。」他往桌上放下木盆,端了一碗似是稀饭的东西缓步走近。
  「你别靠近他!」小和尚怒吼命令,但黑衣人也只是顿了顿,随即便是继续凑近,最后来到草榻坐在我身旁。
  「来,公主,吃吧?」黑衣人把稀饭端到我面前,却是我颤抖得太厉害。我知道自己的双手已然无法拿起他手里的碗子。「怎么啦?吃吧?」他的语调犹如呵哄小孩,可是我听在耳中,只觉得与莫老闆的语气越发相似。「哎啊!怎么在哭了?可怜的公主嘛。」
  我低头盯着那人手中的稀饭,但觉碗里的白色黏稠,渐渐变得好像记忆中那可怕的白浊一样。「呜……」我咬唇啜泣,「对不起……对不起……」
  「啥?你对不起什么啦公主殿下?乖,吃嘛?」
  看着他又把碗子端前些许,我只有慌张得躲进榻里,「不要!不要……对不起……」我哭得慌乱。明明应该忘记了的事情,一下子又涌现到脑海里。
  真……你在哪里?......好害怕……都怪我自己走掉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嘖!」却是男人驀地愤然站起,走到桌旁「啪」的一声把碗放到木盆上,几滴稀饭溅出碗外。「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真烦人!」然后他蹲在小和尚面前解开镣扣,「去餵你姐吃饭吧!死和尚!」
  那孩子马上弹起身来,跑向桌子就是把整盆热食都端到草榻上。
  「他不是我姐!」他突然转身反驳。
  「管你们啥关係呀!快吃啊!我等下回来再把你锁住!」说着便又离开茅屋,把木门锁上。
  「小雪哥哥?!没事了!不用害怕啊?」
  我感到他的衣袖在我脸上胡乱擦泪。
  我轻轻抓住他细小的手臂,呜咽呢喃,「真……真……」
  「啥?什么真了?」
  然后这才醒觉自己竟然要一个小孩子安抚,不禁苦笑自嘲,「小羽……谢谢你……我真没用……」
  「哼……你这个大人还真没用。」
  果然童言无忌!我蹙眉吐笑一声,「哈……是啊……」
  「不过不要紧吧。等我长大之后学好了武功,就可以教小雪哥哥功夫了。到时候小雪哥哥会武功,就可以保护自己,再不会是没用的了。」
  「呵呵……」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孩子,心想:如果我们有幸逃离出去的话,希望他可以成为小羽轩的玩伴。嗯,还是不好了,免得小羽轩长大以后变得跟他一样这么不可爱。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