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为叔报仇的侄儿
  ·第十四章·
  为叔报仇的侄儿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成一个点,全部都集中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因为角度的关系,我们这边被大片的建筑材料和房屋遮挡,且又在开工时间,也没有多少人过来这边,使得我和他成了此处独立的存在。这是一个身材削瘦的青年,脸色出奇的白,如同日本戏剧里面的艺伎,皮肤松弛不紧绷,有许多皱纹,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老态,不高,瘦弱,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晶状体里布满了血丝……以及无边的怒火。
  我不知道这个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多怨气,估摸着他也许是朱意请过来侦查我的,于是摸了摸下巴,问:“阁下从第一国际的广场跟踪至此,到底所为何来?有事请直说。”
  “陆左,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了……”
  那人摇摇头,又是遗憾,又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一下,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虽说人的记忆力相当于一千五百亿台80g的电脑,但在心理学范畴中,人的记忆分为无意识记忆和有意识记忆,因为没有目的性,所以我们通常对忽略的东西和事物会有熟悉感,但总是想不起来,所以这个男人,一定是被我忽略过的什么人――即使以我被金蚕蛊温养而全面提高的记忆,都记不起――他到底是谁呢?
  我犹豫了,然而从他的这脸型轮廓中,一个沉入了心海中许久的人物,突然浮现了出来。
  这似乎是一个导火线,许多被我放在心底的人物和事件都喷涌出来:小美、雪瑞、宾馆里的初见、塔特原狐猴、医院后花园的战斗……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被我用灵蛊诅咒而死的王洛和身上――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积蓄了无尽的愤怒和悲哀,生命中最浓烈的情绪,在那一刻喷薄而出。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曾经自称是我师叔的男人,将我所喜爱的女人给残忍地杀害。
  我眼前的这个男人,跟我那便宜师叔王洛和,眉目之间长得极为相似,神态也几乎如一,更重要的是,他与王洛和修炼的,是同一种邪术――猿尸降;而不同的是,他是青出于蓝的那个。
  然后我喊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王初成!”
  他点了点头,似乎很高兴,说:“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他微笑,笑容里有些萧瑟和落寞。我记起来了,我们曾经在缅甸的原始丛林中交过手,当时王初成还在萨库朗的阵营中,带着两头凶猛山魈出现的他如同魔头降世,而他那恐怖的猿尸降,差一点儿就将我撕碎成了两半,是个一等一的肉搏高手。
  然而这个在猿尸降状态还保持清醒的男人,在那时并没有上演传奇。
  他在嚣张地登场之后,还没有将自己的实力淋漓尽致地展现,便在转瞬之间,被我、杂毛小道、小妖朵朵和肥虫子毫不讲究脸面地一通围殴,最后在小妖朵朵神奇的青木乙罡打击之下,从两米多的金刚大个儿,回复成现在这般模样,然后被我一把扔进了溪水里。
  而后在牢房里解蛊,当时我心焦逃狱,也未曾留意这相貌。解了蛊,而后便再也没见着。
  算一算,是有大半年没有再见了――萨库朗基地已然被我们捣毁,剩下的即使不被摧毁,也被穷得耗子哭的缅甸军政府征收了。善藏死了,黎昕杳无音信,护教的金山大神被杂毛小道含愤袭杀,费尽心力召唤出来的小黑天被般智上师、七剑和大师兄连番围攻消亡,整个组织都差不多已经崩溃了。
  不知道这个王初成,是怎么逃出来又出现在这里的。
  当然,我此刻最关心的,是王初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跟他打招呼,说:“嗨,好久没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吧?”
  王初成眯着眼睛看我,说:“其实我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恨你――感谢你,是因为你帮我摆脱了萨库朗的束缚,帮我彻底逃出了善藏那个魔鬼的掌控,这一点,我应该向你表达我的谢意。然而,摩罗上师在那一战中也死了,他们承诺给我找寻延命的秘方失传了,之后我流落辗转,一路漂泊到了香岛,又来到了这里,准备开始我新的生活,安享残生,但命运又让我遇到了你――你坦白跟我说,陆左,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王洛和的老者。”
  见他一副笃定的表情,我知道隐瞒并没有用,于是点头,说认识。
  王初成神色哀伤地回忆起来:他出生于掸邦老街一个贫困的华人家庭,十三岁就没了爸,在老街上给人打零工,供养他母亲和两个妹妹,受尽欺凌。后来缅北战乱,他母亲和大妹死了,就剩下一个小妹,才六岁,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他叔出现了。王洛和与他父亲自小离散,一直跟随一个中国来的老巫师,在山林里做苦修,但是资质有限,直到那个老巫师行将就木,都没有能够学成什么东西,便回家来了。
  是王洛和,把他和他小妹从死亡边缘给带回来的,他叔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却有一点本事。他叔带着他和他小妹辗转四处,终于在他叔一个师兄的介绍下,加入了萨库朗,衣食无忧起来。
  可惜的是,好日子并不长久。他叔和他都被教里面的摩罗上师给看出有修行猿尸降的资质,于是他们便被善藏挑中,做了那老鬼的试验品――他叔是自愿的,他却不是。没有想到的是,一同浸泡那山魈鲜血和脑浆、涂抹腐烂皮毛的十个人里,有八个先后感染死去,就剩下他叔和他成功了,但在每个月圆之夜的前后几天,会饱受那如被万虫蚕食的痛苦……
  他叔后悔了,真的后悔将他带到那个鬼地方来,但是他们却不敢怎么样,第一是因为这猿尸降每个月那几天都要忍受着无尽的煎熬,没有摩罗上师配的药,只有靠鸦片来缓解痛苦;第二是因为他小妹被送到泰国曼谷最好的学校读书、工作和生活,一直都被萨库朗的人严密控制。
  后来他叔悄悄告诉他,说他叔的师父那一脉,原来是来自于苗疆,祖上还曾经出现一个被称作“汉蛊王”的大人物,但是后来他师祖带着几个师叔伯去洞庭龙宫的时候,惨死了,就剩下一个人逃回来。他师父一直怀疑自己的二师兄,便是害死师祖的叛徒,只可惜后来一直在打仗,流落到了东南亚,浑身伤病,便再也没有提及。
  那二师伯一脉,定然继承了汉蛊王的一本奇书,名曰《镇压山峦十二法门》,当中应该有解脱猿尸降的记载。他叔思虑了很久,说他自己老了,不要紧,但是王初成却还小,总不能这么过下去。于是决定孤身前往中国,去找寻那本书的下落……从此他叔再也没有回来过。
  王初成盯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吗?”
  我默然,之前那个在我心中一直扮演着丑恶角色的王洛和,形象顿时丰满了一些。不过也许是立场不同,所以我们看到的侧面也不一样――王初成心中满满都是他叔对于他的付出和慈爱,然而在我心中,对那个屡次要置我于死地,并且当着我的面将小美残忍杀害的家伙,却实在喜欢不起来。
  每个人都有着善良和丑恶的一面,即使是法西斯头子希特勒,对待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一个让人感觉温暖的人,他们的朋友对此感恩,但是让那无数惨死于屠杀的人,情何以堪?
  王初成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心虚了。又问:“如果你最亲近的亲人被杀死在异国他乡,而你又有复仇的能力,你会不会动手?”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成竹在胸的男人――他还真的不是很了解我,他见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又才过去大半年,那个剑法高明的小道士也不在,能够发出恐怖青光的小妖精也不在,便觉得能够战胜我。这么说来,他或许真的是如他所说,仅仅只是碰巧了――若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我笑了,说:“你的意思,是想怎样?”
  王初成脸色越来越冷,说:“我不知道我叔是怎么死的,后来我叔的一个师兄告诉我,说我叔死在了东官,所以我才来到这个城市。一年半了,他的尸骨只怕是早就已经寒冷如冰了,不过,若是你能够下去陪他做伴,我想他一定会十分安慰吧?”
  我摸了摸鼻子,说:“你不想要那猿尸降的解法了吗?”
  他摇摇头,咧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杀了你,一切都有了。”这话说完,他那洁白的牙齿开始变长,狰狞恐怖,然后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钻出了一丛丛又粗又硬的黑毛来,身体膨胀,宽松的衣服开始变得紧绷,像吹气球一般,变成了一个两米多高的黑猩猩,满脸的痛苦和难受,眼神凶悍地盯着我。
  我后退一步,正想如何对付这人猿泰山呢,突然从我后面传来了一声恐惧的大叫,我一回头,竟然是过来找我的老万。见到这恐怖情形,他吓得手中的工具包都掉落,一屁股坐在沙石地上。
  王初成动了,他竟然没有找我,而是冲向了坐在地上的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