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二更)
  人在年纪尚浅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黎彦有不想让纪霭知道的事情,例如母亲的势利眼,他突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病秧子弟弟,被锁的银行卡。
  纪霭也有不想让黎彦知道的许多事情。
  那些事情可能很小很琐碎。
  例如每天晚上在电脑前与他聊QQ时,总会被室友要求打字小声一点,电脑屏幕也要调至最暗,别影响她们睡觉。
  那时她用的电脑是老款台式电脑,二手的,是开学的时候纪霭从一位毕业师姐那买下来的。
  显示器很笨重,键盘按键声很大,调暗的屏幕在一室昏暗的寝室里看得她眼睛发酸。
  昂贵的越洋电话费不是她能承担的,虽然接听不用钱,但还是会心疼黎彦的生活费。
  睡前电话也没办法在寝室里面打,她得躲到楼梯间里给黎彦说晚安。
  黎彦问她与寝室室友相处得怎么样,她要笑笑回答,挺好的。
  那些事情可能很难堪很不解。
  例如有挺多男生追求她,她一一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传出,和男友异国恋的她不堪寂寞,与许多男生乱搞暧昧关系,撩得对方春心荡漾,又以有男朋友的借口拒绝对方。
  纪霭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可笑,要是那些年有“绿茶婊”这种形容词,那她应该会“当之无愧”。
  还有些事情,是让人极度无力的,根本不是那个年纪的她能够扭转的。
  大二时黎彦问纪霭要不要暑假时来澳洲过冬,机票住宿都不用愁,小少爷的卡里有钱,纪霭只需要办好护照和签证就行了。
  办签证要保证金,当纪霭试探问母亲能不能借她十万放银行卡里,等她签证出来了就还给家里时,母亲眼里露出的破碎感,让纪霭至今都无法忘怀。
  母亲苦笑摇头,哪来那么多钱?五万块钱家里都拿不出来,真的想要的话,要去跟大姨家借一笔。
  纪霭喉咙哽咽,摆手摇头拒绝。
  她不需要了。
  她只能骗黎彦,家里不同意她去那么远,两人因这件事小吵了一次。
  “傻妹,那时候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给你找笔钱……”
  一阵酸楚从胸腔里直窜至眉间,黎彦不知道当年纪霭受的委屈,至于纪家经济情况他也只是略知一点,那时候的他吃米不知米多贵,没想过只是一个澳签,都把纪霭难倒了。
  两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此时窝在客厅沙发里。
  纪霭跨坐在他大腿上,双臂搭在他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后脑勺的碎发,淡笑道:“就算那时候你给我,以我当时的自尊心,估计也不会要,那我们可能又要再吵一次。”
  “那谣言那事呢?”
  黎彦好难得骂了声粗口,再忿忿道:“追不到人就编排你流言,怎么跟小学生一样?还有你那些室友,我当年还给你寄了一堆绵羊油吧?早知道不给她们了。”
  纪霭笑得肩膀颤动:“所以我后来不是让你别寄了吗,浪费钱。”
  黎彦仰起头,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上,手背捂住双眼,不让纪霭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他笑得苦涩:“还是小时候好啊,那时候我们的烦恼,只有想着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要喝奶茶好呢,还是喝果汁冰好。”
  纪霭紧咬着唇后的软肉,忍着眼里快要涨起的潮水,趴在他耳边,哑声道:“好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都停了话语,只有彼此起伏的胸腔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糅合在一起。
  黎彦不动声色地抹走泪水,另一手在纪霭后颈处轻轻揉捏,问:“以前的事,还有没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纪霭眼泛泪光,停顿了许久,才吻吻他的耳垂:“……没了,要做爱吗?”
  话题跳跃得这么快,黎彦心一沉。
  但他没有追问,拍拍她的屁股:“先不做,你起来,我去拿点东西。”
  门口衣帽架挂着黎彦的黑长大衣,他从口袋摸出两个戒指盒。
  一红绒盒,一蓝蛇纹双开盒。
  他回到沙发旁,单膝跪地,摊开双掌,一边一个盒子。
  额前的黑碎刘海微晃,黎彦眉眼低垂,嘴角噙笑:“其中一个是你之前丢的戒指,另一个是我买给你的,你挑一个?”
  蓝盒子上烫着银色英文字母,和黎彦之前送的贝母链子是同个品牌。
  小红书首页的定向推送极度不科学,整天会给她推送这个牌子那些奢华浮夸的钻戒。
  纪霭鼻酸难忍,眼里的潮水控制不住漫起,溢出,流下。
  她指了指平平无奇的红盒子,脸上挂着泪,语气却十分坚定:“要这个。”
  黎彦僵着没动,纪霭伸手去拿红戒指盒,可黎彦一个猛握,把盒子紧抓在手中。
  纪霭一只手掰不起盒子,又加了一手去夺。
  黎彦抽走盒子,将两个戒指盒都用力往墙角丢,起身跪上沙发,双手扶住纪霭脸颊,凶狠吻了下去。
  双臂已经如藤蔓痴痴地爬上他的肩背,纪霭承住他的吻,嘴角很快尝到咸湿的泪水,仿佛他们在冬夜海边裹着海风味道的吻。
  离别在两人舌尖刮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又苦又痛,混着两人的口津也没办法变得再甜一些。
  还是只能努力往下咽。
  将那些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酸的涩的浓的淡的全咽进肚子里,再也不要对谁提起过去,让它们腐烂,最后成了肥料,滋养开在心里最深处的那朵小花。
  “霭,霭霭,霭霭……”
  黎彦吻她的额头,被泪水浸得透明的眼皮,发红的眼角,一抽一抽的鼻尖,挂着泪的脸颊。
  每吻一处,就要喊她一声,口齿不清,音节糊成一团。
  额头抵着额头,黎彦紧闭双眼,两道浓眉中间痛苦皱起。
  他边喘边问,声音被撕开又缝合,难听得不行:“我们、就到这里了……是不是?”
  纪霭抱住他,水雾弥蒙的眼里只看见餐桌上新鲜美丽的花朵。
  她的声音没有比黎彦好上多少:“啊,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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