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徐不倦揉了揉腿,“站太阳底下的时候,我都能听到身上的肥肉被烤出滋滋的声音。”
  “就当减肥吧。我昨天称了称,我瘦了五斤。”一个叫作潘达的小胖子说。
  顾海宇被子也顾不得叠,先找出香炉,在桌子上摆了个简易祭台,一手拿着一把巴掌大的木剑,一手摇起一个小金铃,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求雨。
  “你不是佛教的吗?”徐不倦问。
  “我道术也略懂。对面山头就是家道观。”顾海宇说。
  “你心不诚。”潘达啧了一声,从抽屉里拿出萧敬腾的海报,挂在墙上,虔诚地拜了拜,“还是求雨神比较靠谱。”
  白云间:“……”
  白云间不信鬼神,看了一眼湿度计,预感到了求雨失败的结局。
  下午的军训,黄河远果然不在,站在白云间旁边的人变成了徐不倦。
  没有黄河远的军训,重新变得平静。一下午的时光像潺潺的流水,在反复地齐步走和喊号子中流淌过去。
  他还会回来军训吗?
  白云间判断他不会。他还认为,黄河远不会再来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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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你去给我办退学手续吧。”
  饭店内,黄河远嚼着牛排,委屈巴巴地看着孙秘书。
  “你这才上了三天学呢。”秘书笑叹,“我儿子去幼儿园都没和我闹。”
  “那能一样吗?”
  黄河远嘟了嘟嘴。他记得他上幼儿园的时候也天天闹,早上送去幼儿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傍晚要是爸妈接迟了,也是要偷偷掉眼泪的。然而,妈妈总是第一个来接,扑进妈妈怀里的时候,他觉得他是全幼儿园最幸福的小朋友。黄振华就很不行,永远会被其他大爷大妈抢先,不过他认错态度好,会买零食哄他。
  现在他上高中了。妈妈永远不会来接他,他摔成这幅鸟样,黄振华却在印度,想来都来不了。
  黄河远眼眶发热,低头切牛排。相比于幼儿园,16岁的他其实还是有进步的,至少学会忍眼泪了。
  “不退学也行。我要转学。去条件好一点的学校。”黄河远退了一步,“不用住校,食堂菜要好吃。不用早起,也不用读书那种。”
  “……哪个学校不用读书啊?”
  “电视里那种。”黄河远想了想,“也不读书,就谈恋爱。”
  秘书被逗笑了。“你要能找到女朋友,你爸一高兴,说不定就让你退学了。嗐,你连朋友都没找到吧。”
  “找不到。”黄河远哼了一声,“烦死了。”
  “你要想退学,就去交朋友。”秘书给黄河远倒了一杯椰奶,“二中条件中等,凭你的条件确实可以去更好的。你爸为什么要把你转来这里,你应该知道吧?”
  黄河远当然知道。
  黄振华和他妈妈都是从二中毕业的。他俩早恋那会儿,二中只有两栋教学楼,学习生活苦不堪言,唯有彼此是最甜的糖。他希望儿子同样能在二中留下美好的回忆,要是能早恋一把,就太妙了。
  “我不是他复制过去人生的代替品。”黄河远揉了揉眼睛,“我才懒得早恋。那些女生都配不上我。”
  秘书笑了笑,又听黄河远吐槽了一通宿舍大澡堂。
  秘书:“三天给你造好隔间,十五天通热水。小远,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黄河远:“……”
  就这么一通顺毛哄,黄河远又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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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栋五楼的澡堂最先装了隔间和防滑垫。隔板上面印了小黄鸭的图案,防滑垫则是五颜六色的,莫名充满了童趣。
  坊间开始流传,这个隔板是黄河远摔出来的。到底摔成什么样,学校才会花大价钱装修呢?
  同学们的思维都非常中国。只有付出惨痛的代价,才会突然迎来变革。
  军训三天,每次洗澡,都会有人讨论,黄河远到底摔成什么样了。黄河远的伤势从摔得屁股疼发展到摔成脑震荡,到最后一天,已经变成了黄河远抢救无效,人没了。
  没想到,汇报演出前一天,黄河远穿着迷彩服出现在了操场。
  “你还活着啊?!”同学们激动地围上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黄河远莫名其妙地拧起眉头。
  “你摔的伤啊。这么多天不来,我们还以为你怎么样了呢。”俞飞说。
  黄河远有些感动。他没想到这些奇形怪状的同学居然会挂念他。而他甚至没记住几个人的脸。
  他抿了抿嘴唇,故作冷淡,“我能有什么事。”
  黄河远插进徐不倦和白云间的中间。
  徐不倦浑身臭汗地抱了他一下,“你没死就好。太好了。”
  黄河远:“??????”
  东凑一点,西拼一块,黄河远才知道这几天他被传成了什么样子。顿时庆幸他回来了,不然经过多年的发酵,他可能会成为二中的校园怪谈之一。
  最后半天的训练还算轻松,坐在水泥地上拉拉歌,玩老一套的击鼓传花,传到迷彩帽的同学要上去表演一个才艺。
  有的人上去讲了个笑话,有的人上去唱了首歌,徐不倦没什么才艺,上去学了个猪叫。
  整个军训,黄河远最喜欢这个环节,破天荒地笑出了声。
  白云间内心毫无波动,奇怪地看了黄河远一眼。
  黄河远蜷膝托腮,看得很认真,夕阳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眉眼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白云间快速扫了一眼,便不再看。
  “最后一轮了啊。”教官说,“大家都传快一点。”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了什么,负责切歌暂停的那个女生笑着朝黄河远望过来,恶趣味地眨了眨眼睛。
  黄河远:“……”有个不好的预感。
  迷彩帽传到黄河远手里时,那个女生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暂停了歌曲。
  音乐声停,黄河远将帽子扔到了白云间大腿上。
  白云间低声说:“你的。”
  “我扔过来才停的。”黄河远说,“喂,我想看你表演。”
  白云间以黄河远才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给出场费吗?”
  黄河远:“……”
  教官笑吼,“八号九号,别磨叽。你俩一人一个节目。”
  众人起哄,“冬瓜皮,西瓜皮,八号九号不要耍赖皮!”
  “你俩上去背古诗,黄河远上白云间!”
  “合唱!”“跳舞!”
  黄河远被吵得脑袋疼,正要发飙,白云间压了压帽檐,突然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后,方阵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
  “呀呼!!”
  “白大佬!为白大佬打call!”
  “抓蟑螂小王子加油!!!”
  黄河远:“……”你们都在说些什么东西!
  对于这些离谱的呼喊,白云间不为所动,推了推眼镜,速战速决地翻了个跟斗。
  侧手翻。
  其实翻得还挺漂亮,就是一秒就结束了。
  黄河远:“……”
  “漂亮!再来一个!!!”教官鼓起掌。
  “再来,翻个十万八千里!”顾海宇伸出手臂舞动起来。
  傍晚的风轻轻拂过操场,香樟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白云间在风中轻飘飘地翻了一个跟斗,露出一小截腰。他很快站定,拉了拉衣服。
  黄河远想,要是白云间表演倒立的话,那腰不就全部露出来了吗?班里女孩子要是看见他的马甲线,一定会尖叫吧。
  白云间翻了两个跟头,捡起帽子戴上,默默地回到了队伍。
  黄河远没等旁人起哄,立马站了起来。
  白云间推了推眼镜,朝着站在人群焦点的少年望去。
  黄河远向教官借了手机,点了几下,一段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从手机里冲出来。
  徐不倦蹭过来,小声对白云间说,“卧槽,感觉他要放大招!”
  太阳最后的余晖落在黄河远脚下,他微微低下头,摘下迷彩帽,指尖顶着帽子快速转了几圈。
  “knock, knock。”黄河远戴上了帽子,同时抬起了眼,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
  “我叫黄河远,是个转学生,也是转折点。你们看我像个瓜皮,我看你们是个傻逼。你们说,黄河远上白云间,我说你们不可理喻沸反盈天。”
  “教导主任,只想风调雨顺,臭嘴一张吐了一地粪。他说!老子家里就只有钱,不做富二代偏做搅屎棍。oh,fuck the shit。教官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鸡血,把我们训得吐血,一二三四,暗无天日。二二三四,百无一是。”
  “fuck the shit!!!”
  黄河远朝天比个中指,猛地低下了头,无力地抬起了双臂。像一个没电的机器人,又像一个脱线的木偶。
  “我不是应试教育的傀儡,我绝不抄校规,严辉你给我跪,你们都将被我包围。watch out,shit。”
  音乐逐渐变慢,一卡一顿,黄河远随着节奏,慢慢抬起了脸。
  “i'm coming。river never die.”
  机械舞。白云间喉结动了动。没有灯光,没有服装,连伴奏都是手机里临时找的。他很难理解黄河远怎么会有勇气在这样的环境来一场日天日地的freestyle。事实上,他确实有资本,硬是点炸了全场。
  不止二十一班的人在看他,从黄河远diss教导主任开始,至少有五六个班都转了过来,两百多人的视线全落在了他身上。
  真张扬啊,像轰轰烈烈,永不停息的河,席卷一切,淹没一切。
  他和他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