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橙汁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岑钺看着它快乐摆动的波浪边,胃里的灼烧感仿佛淡下去了一些。
  他抬起湿漉漉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十分淡然地转身离开。
  到了晚餐的时候,岑钺就不再给它留固体的食物,而是跟陈姨说了声,请她又多打了几杯不同口味的果汁。
  岑钺发现,小果冻精喝完之后,身上的颜色就会明显一点,那种奶白越来越亮,不再像刚出现时的透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是为什么。
  他并没有信任这只突然出现的小果冻精,他也不敢让它发现自己已经能看到它这件事。
  只不过,在看着它那么小又笨拙的身子,却能毫无保留地表现着快乐,岑钺难得地感受到了“有趣”的情绪。
  他分几杯果汁或牛奶给古绫,纵容它跟在自己身边,不过是因为那几分小孩天性,爱玩罢了。
  到了晚上,关灯拉窗帘,外面的月光暗淡得透不进来的时候,岑钺瞪着虚空之中,再次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
  你要对我做什么?岑钺在心中无声地想。
  他观察了古绫一天,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它做的事,无非就是喝牛奶喝果汁,像跳无意义的舞一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趴在他的书上让他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翻页。
  还有在他差点被冻僵的时候冲过来,把毛毯披在他身上,关掉他怎么也够不到的冷水开关。
  岑钺忽然呼吸一窒。
  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本是荒诞的初见,他竟然觉得……
  一双豆豆眼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黑暗中,奶白色的小果冻精浑身莹莹生光,她悬停在岑钺头顶转了一圈,然后找了个地方,蜷在岑钺右肩旁的被角里,两只小手有模有样地合在一起,枕在脑袋旁边安睡。
  它也需要睡觉吗?和他一起?
  岑钺眨了眨眼,盯着虚空里发了会儿呆,困意来袭,他也忍不住阖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岑钺发了会儿怔。
  很久都没有睡这么沉过了,要么是半夜被酸胀的腰痛醒,要么是从噩梦中无声撕扯着惊醒,对于这个九岁的少年来说,每天睡觉也都成了一种折磨。
  他转头,想不动声色地去看看昨晚躺在自己枕头上的小东西,却发现枕头上空空如也。
  岑钺的眼神有些暗,摸索着自己下床,移到轮椅边,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原来他已经睡过了平时的起床时间,陈姨已经在家里做早饭了。
  那只“失踪”的奶白果冻就上上下下地跟在陈姨旁边,小波浪边摆得飞快,显然是很兴奋。
  岑钺抿抿唇,收回目光。
  这天岑钺依旧留了半杯牛奶,装作不想喝的样子,转头再去看时,杯子里就空了。
  他坐在桌边看书,等了半晌,那个热爱翻书的果冻精也没过来。
  岑钺憋不住气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就在书柜里钻来钻去,有两本书搭在了一起组成个“人”字形,她在缝隙里冲浪,非常快活。
  岑钺回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一会儿后,又忍不住朝后看去。
  小果冻精又不见了。
  岑钺拧着眉,慢慢离开书桌,在房间里四处看了一圈后,脸色有些不高兴地拉开门。
  就看到客厅外的小阳台上,小果冻精跟在一只丑不拉几的灰蝴蝶后面飞来飞去,转着圈圈。
  岑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整天古绫几乎把这个家的角角落落逛了个遍,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古绫又合着小手,学岑钺的样子,躺到他的枕头上。
  岑钺突然来了脾气。
  他不是个好孩子。
  从出事之后,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差,许多人当着他就指指点点,眼神中都是挑剔和冷漠。
  妈妈也正是因此带着他从岑家搬了出来。
  岑钺双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双目有些阴沉地盯着小果冻精,蓄积了一整天的郁燥终于爆发。
  不是只有他能看见它么。
  为什么跑去跟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后。
  为什么趁着他没注意,偷偷溜出去。
  为什么不能乖乖的,像昨天一样,一直黏在他身边?
  他都已经不在乎它的目的了。
  岑钺烦躁起来,冷冷地盯着古绫,伸手捏起它,然后啪的一下,把它弹飞,扔下了床。
  然后迅速躺下来,背对着它装睡,仿佛方才那不是自己。
  被弹下去的古绫着实懵了一会儿,半晌才飞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床上小恩人的背影。
  尽管岑钺很努力地装睡。
  可是在古绫的视野中,却能清晰地看见,一缕缕黑气从岑钺身上冒出来。
  啊……在生气啊?
  古绫抬起小手摸了摸脑袋。小恩人好像很讨厌她,都要睡觉了,还要撑起来把她扔下床。
  古绫一时间小波浪摆都不会转了。她揣着小手,默默地转身,在书柜里找了个角落趴下来。
  岑钺等了半晌,身后却是彻底没了动静。他忍了又忍,翻过身去看,床边一片月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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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最后岑钺气呼呼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的感觉很真实,不管是触感,还是呼吸的频率,还是夜半空气的凉度,都与现实没有区别。
  但岑钺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看到自己站在地板上。
  用自己的双腿。
  他就这么用双腿十分自然地在房间里找了一大圈,最后在书架上,那两本架成“人”字的书底下,找到了睡得正香的小果冻精。
  他在梦里生气地看着小果冻精,似乎没看多久,他就醒了。
  岑钺睁眼看了一下,一旁的闹钟时针还没走到“6”。
  他有些怔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依旧是没有反应。
  岑钺抓过轮椅,爬上去,走到书架旁看了一眼。
  真的在那两本书中间看到了奶白色的小果冻精,跟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几乎让岑钺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真的有下床找过它。
  但岑钺很快摇了摇头。他的记忆力没有出问题,也很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个性,怎么可能真的来找它。
  岑钺去洗漱,书架上,古绫的小身子一起一伏的。
  没过多久,空气中响起极轻微的“啵”的一声,古绫睁开黑豆豆眼,一同张开的,还有豆豆眼下方,一张半圆形的小嘴。
  “……啵唧。”古绫茫然地发出了两个音节。
  她有嘴巴了。
  似乎是因为吃了岑钺的牛奶和果汁,古绫变出了一个小嘴巴。
  古绫慢腾腾地飞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循着声音去找岑钺。
  在洗漱间门口,古绫忽然反应过来,岑钺昨晚把自己丢开,是不喜欢自己的。
  她就不再进去了,只飘在门口,看着岑钺洗漱,确认他是否还安全。
  岑钺从余光里看到了她,抿抿唇,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解下裤子,裤子湿淋淋的。
  伤到脊椎、双腿瘫痪的孩子是没有办法自控大小便的,尽管不是第一次了,岑钺仍旧感到难堪。
  他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坐到桌边看书。
  小果冻精躲得远远的。
  岑钺又有点生气,抿紧嘴一言不发。
  这时候,窗外的栏杆上,停了一只小鸟,很活泼地叫着。
  小果冻精似乎有点感兴趣,挨挨蹭蹭地过来,贴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啾,啾啾。”
  岑钺有点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小果冻精发出气声之外的声音。
  他朝小果冻精看过去,对方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整个奶白色一顿,接着举起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再出声,慢慢往柜子后面躲了起来。
  岑钺:“……”
  它长嘴了?!
  岑钺有点震惊。原来小果冻精还会变化的。
  但是看着小果冻精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岑钺忍住了好奇和震惊,没有去推开柜子把她揪出来一探究竟。
  脑袋里却一直想着关于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