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蜘蛛与将军
  此刻,李云河赤脚漫步在“千步沙”宽阔平缓的沙滩上,柔软细净的沙子,从他脚趾间流过,感觉仿佛是踩在绸缎上。
  “千步沙”也不总是这么温柔的,每遇大风激浪,则轰雷成雪,总得允许人家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沙滩北端坐落着一块横石,水来石没,水落石出,上面书有“听潮”两个飘逸的大字。
  但现在,急功近利的世人们,谁还有心情真正坐下来听潮呢?
  他们连自己内心的声音都听不到。
  李云河有多少年没有独自出来散心了,也有多少年没见过大海了。他总觉得,虽然自己名字里有个“河”字,但跟海很有缘分,大概因为江河总入海吧,因此总惦记着来看看海。
  沿着石阶上到望海亭,极目远眺,水天一色,风景极佳。
  周围的游客都忙着拍照,合影拍完了玩自拍,自拍拍完了照风景,但李云河今天连个手机都没带。他想过一天完完全全独处的日子,既然来了,何不听风,听鸟,听潮?
  他的目光凝视着潮起潮落,觉得像人生的高低起伏,也像一个商业帝国的崛起和没落。
  父亲走后,他本就因公司业务出差错,以及被多年的老友背叛而感到疲惫的心,一下瘫软了,似乎一时没有带领公司迎头赶上的动力,甚至想到,不然提前退休算了,养养花、喂喂鸟、遛遛狗,了此余生。
  现在该怎么办?是放任自流,还是带领公司团结一心继续拼搏?人活一世,那么拼有用吗?
  他们公司一半业务在北美,所以他的英文也还不错。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谚语是这样说的:“small things follow your mind, and big things follow your heart.(小事由头脑决定,大事交由心定夺。)”
  李云河于是静心打坐,希望聆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眼前潮起潮落,天边云卷云舒。
  一个小时后,他穿上鞋子起身回酒店。无意中在墙角发现,五星级酒店也有蜘蛛。
  因为女儿李汤霓最怕蜘蛛,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尖叫过后,自己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匆匆赶过去,发现只有丁点儿大个蜘蛛,所以他习惯性地多看了两眼,觉得还挺亲切的。
  正好在酒店房间出风口的上方,弱不禁风的蛛丝一次次被吹断,但蜘蛛一次次拉丝重新结网,毫不气馁,终于把网结成了规模。
  李云河看得太专注,以至于都忘了换拖鞋。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你知道是谁吗?)
  ——那就是19世纪初期,英国著名的军事家威灵顿将军。
  当时,拿破仑大军横扫整个欧洲战场,其余欧洲国家结成同盟,共同对付拿破仑。
  威灵顿率领的同盟大军,被拿破仑打得一败涂地。一次决战中,威灵顿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一个山庄,本想一死了之,结果意外发现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网。
  丝线太过娇嫩,刚刚拉到墙角一边,风一吹便断了,小小蜘蛛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忙活起来,越挫越勇,永不言败,一直像个国王一样护着它的网,直到成功。
  威灵顿将军就是受了这只小生物的鼓舞,后来重整旗鼓,终于在滑铁卢击垮了拿破仑。
  李云河想,这小东西都能为他的事业拼搏到底,我为什么不行呢?
  这不是跟我在海边聆听到的,自己内心的声音如出一辙吗?
  迎难而上,永不放弃!
  想到这里,他拿上东西直奔机场,决心回去担负起他应负的责任。
  其实他离开的这些天,也并不是不管不顾地大撒把。
  临走之前,他已将擅自用便宜零件替换昂贵零件的员工停职检查;
  交代了人事部,立即物色新的销售经理人选,如果外面没有合适的,那么就直接从内部提拔;
  客户服务部无偿接受顾客的退货,并给予补偿;
  财务部提交最新公司财务报告;
  公关部负责联系媒体,就部分产品发生的质量问题向用户诚恳道歉,说明整个事件真相,并表示今后对产品问题会加大监督力度,确保质量......
  他一回到公司,就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很多老员工当场宣布,誓与公司共存亡。
  大家说起很多与李云河共事多年的往事,谈起他为人的宽容与对工作的严苛,他是一位很令人爱戴的领导。
  听说他回来了,李汤霓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知道,原来那个斗志满满的爸爸又回来了。
  公司能不能振兴要靠天意,但她更在乎的是,爸爸能不能振作起来。
  与此同时,曲南休也在为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奋斗着,尤其是在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或者收获的时候,那种快乐简直是难以言喻的。
  在实验室有他的一群小伙伴,那就是上蹿下跳的实验用小白鼠。
  小白鼠的全基因组和人类的相似度极高,很多人类的问题,可以在小白鼠身上找到相似性状,从而加以实验,发现治病基因。而且小白鼠繁殖快,数量充足,所以做实验用小白鼠是很不错的选择。
  其实很多实验用猩猩等,与人更近似的动物更好些,但是用猩猩就太昂贵了。
  看着小白鼠们粉嫩的耳朵和爪子,雪白的小身体,还有无忧无虑的眼神,以及啃起东西来没心没肺、眦着一脸胡须的小萌样儿,曲南休有时候都不忍心拿它们做实验了。
  没办法,为了更多的人活得更好,只有委屈一下它们了。所以小曲的动作尽量轻柔,也尽可能地不拖延时间,早点儿做完实验,早点儿放这些小家伙玩儿去。
  但是遇到那种需要解剖的,他得在心里道歉无数遍才能下得了手。末了还得找个地方挖个小坑,把尸体掩埋了才算完,就差给立块碑了。
  经过几个月的潜心研究,曲南休发现,小鼠脑中,负责形成恐惧记忆的神经元机制也许可以关闭。
  大脑的前颞叶背内侧,有个“杏仁核”,它在控制情绪这件事上,起着关键的作用。
  而前额叶皮质主要负责认知功能,和存储长期记忆。
  正是杏仁核与皮质这两个脑区之间的相互作用,有助于形成和储存负面记忆。
  比如,小白鼠看到恐怖的东西时,杏仁核和皮质之间,就激活了一种强大的沟通方式。曲南休特地让恐怖刺激物出现时,伴有一种特殊的声音。
  以后,每次听到那种声音,即便没见到东西,小鼠也会表现得很惊恐,因为杏仁核和皮质之间有所沟通。
  然后,曲南休成功地利用一系列重复的光脉冲,来削弱这种沟通。那么当小白鼠再听到那声音时,就不再表现出恐惧了。
  这意味着,人类也许可以忘记曾经受过的创伤,减少痛苦。
  这种技术对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曾经历、目睹或遭遇涉及自身或他人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患者将会尤其有意义,比如地震孤儿,比如被强奸者,比如杀人事件的目睹者,等等。
  曲南休想,这岂不是后悔药的另一种思路吗?或者说,岂不是后悔药的另一味配方么?
  有时,后悔带来的痛苦不亚于曾目睹过以上这些。
  小曲为新发现欢欣鼓舞的时候,有一个人却不那么高兴,那就是苏寒地。
  他请了两天病假,其实没病,就是憋气而已。
  对李汤霓的家境他有所耳闻,也知道他爸爸是那家如雷贯耳的跨国公司的总裁。不过他摸着良心自问,对李汤霓是真心的,绝不是贪图她家的财富,这一点跟邵帅很像。
  也可能世上所有的男女,都拒绝承认是看上了对方的财富。
  为了李汤霓,苏寒地跟前女友分了(就是找冰块那次),还拒绝了许多美女的示好。他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可是李汤霓却并不知道,对此很委屈。
  这次李爷爷去世,他还是从曲南休嘴里听说的。他很想去安慰,去陪伴,可人家需要的臂膀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小曲那健硕的弘二头肌!
  在科学院里,小曲明显跟罗人雁更亲近。罗人雁跟他有说有笑,可是其他人,就只有被他板着脸问话的份儿。凭啥呢?
  一向心高气傲的苏寒地不平衡了,有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曲南休花了两个礼拜时间才完成论文,高高兴兴拿去给罗人雁看时,罗教授大概看了看说:“这个课题小苏不是刚写过么?”
  小曲呆住了:“他弄的也是这个?”
  “对呀,你们俩没商量?”
  曲南休有些沮丧地说:“哦,可能他提过我没注意。”
  “他写得不错,而且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课题的人,已经投到《elife》(国际生物和医学领域权威杂志)去了。”
  曲南休本来也打算投的,但是师兄已经占先,只好先压下了:“谁投无所谓,罗教授,关键是这个思路是不是对后悔药的研制有启发?”
  “很有启发,咱们到那边再详聊。”
  “好。”
  说完,曲南休就出去了。
  躲在墙角的苏寒地心中暗暗奇怪:后悔药?这是什么东西?从来没听教授提过。
  苏寒地正好来找罗人雁,不小心在门外听到了这对师生的对话。
  到那边再详聊?
  哪边?
  难道,罗教授跟曲南休,有些什么秘密是我们大家不知道的?作为x科院院长的亲戚,怎么能允许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