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晏初这才如梦初醒,朝安俊郎道声谢,让小厮过来擦干桌上的水渍。
  几名身段婀娜的舞女步履款款走上台来,踩着鼓点袅袅婷婷起舞。
  有个毛手毛脚的小丫鬟端着热茶快步走至顾盼身旁,好巧不巧脚下一滑,眼见着滚烫热茶就要倾倒在顾盼身上。
  晏初心里一揪眉头一皱,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酒水被激起一阵阵涟漪,又一圈一圈逐渐消散。
  好在顾盼自小学武练就一副好身手,眼疾手快稳稳提住壶柄,热茶一滴未洒。
  “小心一些。”
  晏初并未听清顾盼说了什么,只看她唇形应当是对小丫鬟如此说道。
  一旁的安俊郎寺丞打趣道:“少卿大人,眼珠子掉碗里了。”
  晏初下意识低头,惹得安俊郎坏笑了好一阵儿。晏初默默红了耳尖,没注意到安俊郎眼里隐隐的耐人寻味。
  安俊郎好奇问道:“那黄衣少女是谁啊?”
  “顾家小女儿,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晏初突然顿住。
  要说是他的朋友吧,二人平日的相处也不像。可若说是他的妹妹,他又从心底里排斥这个说法。沉默了半晌,晏初才低声道:“是我的小姑娘。”
  声音湮灭在宴会的嘈杂声中,安俊郎没听清。
  安俊郎朝顾盼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女正值豆蔻年华,肤白如玉,黛眉红唇,一头乌发浓黑如墨,楚腰纤细身段玲珑,如同一朵嚣张的罂粟花,不顾一切地肆意盛开。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惹得几个公子哥儿为她神魂颠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安俊郎笑吟吟道:“挺漂亮一小姑娘。”
  晏初闻言,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附和道:“确实是漂亮。”
  晏初说罢又低声似是自言自语道:“小时候胖嘟嘟的,长大了倒是瘦了不少。”
  晏初说到这里也有些感概,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奶团子,已长成了这般鲜活娇俏的小姑娘。
  晏初与安俊郎寺丞又说了几句话,再往顾盼那边看去时,却发现小姑娘已没了踪影。
  晏初皱了皱眉,一声不响便要起身离开宴席。
  安俊郎朝顾盼的位子瞄了一眼,那黄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离开了。他伸手拉住晏初,笑问道:“少卿大人这是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
  安俊郎一眼看穿,出去透气不过是晏初的借口,这个表面看上去温润清冷的少年,约莫是为了去寻那个黄衣小姑娘,才借故离开宴席。安俊郎偏不让他如意,慢条斯理道:“看完这一舞再走,莫辜负了此等良辰美景。”
  晏初已有些不耐烦,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敷衍道:“回来再看也不迟。”
  晏初说罢转身离开,步伐隐隐透着一股火急火燎的急切。
  安俊郎见状轻嗤一声,低声道:“这小子,今日来这酒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7章 分食
  顾盼蹦蹦哒哒转过一个拐角,头上珠翠乱晃。迎面恰好走过来一人,顾盼躲避不及,脑袋重重磕在了那人胸膛上。顾盼头晕眼花踉跄了一下,捂着脑袋抬头看他。
  噫,好像有点眼熟。
  伸手把顾盼扶稳,晏初一直皱着的眉心立时舒展开来,用一种哄孩子似的语气笑问道:“是谁家的漂亮小姑娘走丢了?”
  没有半点绣纹的月白长衫素到了极致,最是平淡普通的装扮偏生被晏初穿出了别样的雅致,如墨长发披肩,一丝不苟,干净禁|欲。
  顾盼眯了眯眼睛,惊诧道:“你怎么在这儿?”
  晏初被问得懵了一瞬,沉默片刻,冠冕堂皇说道:“我出来透透气。”
  顾盼伸手揉一揉撞疼的脑袋,嘟囔道:“你可以考虑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晏初没跟上小姑娘跳脱的思绪:“什么?”
  “你胸口比我头还硬,都可以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晏初忍俊不禁,曲起食指弹了弹顾盼的小脑瓜,揉烂她一头呆毛:“到时候碎的可不是石头,而是我这个可怜人了。”
  被晏初突如其来的动作揉得懵了一下,顾盼顶着一头支楞飞翘的头发,像只炸毛小猫。
  小姑娘不乐意了,抿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许揉我头发。”
  顾盼说罢嗔了他一眼,幽黑的眼瞳里水光晃动,一双水波盈盈的凤目妩媚地向鬓角扫上去。眼神依旧是从前纤尘不染的纯粹,但孩童时那双偏圆的眸不知何时变得狭长了一些,少了几分稚嫩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一缕阳光恰恰照射在她的侧脸上,分明是少女柔媚的轮廓。
  那一刹那,晏初竟觉得小姑娘有几分撩人。
  但下一瞬,晏初当即觉出这个念头的荒唐之处。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姑娘撩人呢?
  晏初薄唇习惯性抿着:“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酒宴么?今日怎么破天荒来了。”
  “我兄长带我来的。”
  今日这场酒宴,除了那些沉浮官场多年的老油条,稍有些才华的后生也尽数出席。不少人都带了自家适龄女眷,顾家少爷带顾盼来此,想必也是为小妹寻觅良人。
  晏初正想的出神,顾盼突然出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晏初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也稍稍带上了几分笑意:“直觉。”
  “哦,就是瞎猜的呗。”
  “什么瞎猜,”晏初下意识反驳,“这叫心有灵犀。”
  顾盼咯咯笑了半晌,十分不给面子地戳穿:“明明就是瞎猜的!”
  不像酒宴上真心假意莫辨的欢声笑语,两个人不过是随口闲聊了几句,毫无章法的扯东扯西。明明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可小姑娘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出来,轻易便击碎了他这几日忙于公务的疲惫情绪。许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他总觉得和小姑娘在一起时格外欢喜,和旁人都不大一样。
  “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也不见你主动找我。”
  依旧是平日里温润的声线,顾盼愣是从这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咂摸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顾盼反问他:“你怎么不来找我?”
  “近几日大理寺公务繁忙,我实在抽不出空来。”
  “说起来,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理寺少卿,”小姑娘笑的眉眼轻弯,“你好厉害!”
  “小骗子,你对谁都这么说。”
  顾盼霎时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就骗你了!”
  晏初逐一数落她的罪状:“你夸奖过殿阁大学士的二小姐作诗厉害,吏部尚书的三千金刺绣厉害,还说护军统领的小女儿射箭最厉害。”
  今日的晏初格外话多,说话做事都和平日不太一样,顾盼歪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方才喝酒了?”
  不等晏初回答,顾盼稍微凑近闻了闻,果不其然有淡淡的酒味儿。
  瞧见小姑娘小猫一样的可爱动作,晏初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摸摸小姑娘的发顶。终究还是收回手,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轻声道:“不能再把你当小丫头了。”
  顾盼东看看西看看,鬼鬼祟祟问他:“你知道后厨在哪儿吗?”
  晏初微微皱眉:“你去后厨作甚?”
  “酒宴上人太多了,好多人偷偷打量我,没吃尽兴,想去后厨拿些糕点垫垫肚子。”
  晏初绷不住笑了笑,口中念念有词道:“堂堂丞相府二小姐,竟然连饭都吃不饱,真是可怜见儿的……”
  顾盼不理会他的调侃,崩溃道:“后厨到底在哪儿啊,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再找不到后厨,我就要饿死了。”
  “我带你去。”
  晏初个子高,步子迈得大,素日走起路来快步生风。不过眼下他陪小姑娘慢慢走着,倒没有半点不耐烦。
  许是菜都上齐了,后厨里一个人也没有。顾盼闻见糕点的诱人香气,馋虫都被勾起来了,一副快步小跑进后厨的急切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姑娘三天两头挨饿,自小没见过好吃的。
  几个红豆包被捏成了小鸭子模样,端端正正摆放在盘子上。顾盼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小鸭子的脑袋,又看了看小鸭子的屁|股,不知该从哪里下口才好。她倏然张大口,似乎想要将小鸭子一口吞掉,但没能成功,小鸭子还是剩下了半截身子。
  小姑娘缓慢咀嚼着,两边脸颊鼓成两个圆润的球,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红豆沙,手里还提溜着只剩下一半的小鸭子。
  晏初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小鸭子可爱一些,还是小姑娘更可爱一些。
  不多时盘子已见底,顾盼拿起最后一只小鸭子,脸上恋恋不舍的神情还没完全收好,眼睁睁看见晏初凑过来就着她的手指把它一口吞掉。
  堂堂少卿大人放着宴会上的珍馐美馔不用,偏要和一个小姑娘在后厨分食一个红豆包。
  “看你吃的那么香,我也忍不住尝一尝。”
  “好吃么?”
  “太甜。”
  晏初嘴上嫌弃得很,但还是舔了下唇角,把最后一点甜味吞进了肚里。
  第8章 怀抱
  最后一只小鸭子,顾盼拿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眼睁睁看着晏初就着她的手指一口吞掉了。
  顾盼愣在当场,维持着手拿小鸭子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
  晏初朝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破天荒带了几分促狭:“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顾盼摆摆手,“我小人不计大人过,原谅你了。”
  “小人不计大人过?”晏初低低笑了一声,“你的成语水平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有长进啊。”
  顾盼不服气:“怎么就没有长进了?”
  晏初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顾盼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耳尖随即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顾盼一把拉住晏初的手腕,就势躲进一旁的桌子下。躲人的动作十分熟练,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晏初眼前一暗,顾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
  桌布帘幕般垂下来,遮挡了一大片光亮,将二人圈在桌下一方狭小的昏暗空间里。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小姑娘身上清清浅浅的红豆甜香,无法抗拒地蹿进他的鼻尖,馥郁浓烈,让人无处可逃。
  许是方才吃了不少红豆包的缘故,小姑娘身上甜丝丝的,香气幽幽浅浅散在四周空气里,仿佛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空间过于狭小,小姑娘被迫卡在他怀里,像个逼仄的牢笼把他困锁在内。晏初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姑娘喷洒在他脖颈处的湿热气息,烫得让人发痒,酥酥麻麻的,吐息时带起一片濡湿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