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这种铜锁需要四把钥匙同时拧转, 才能打开。”
  但这样精巧的锁,只能防得住普通人。
  魏昭灵那双凤眼里笑意寡淡, 只轻抬下巴, 语气慢悠悠的, “用你的见雪试一试。”
  楚沅闻言, 应了一声,然后按下见雪的花瓣, 刹那间银丝飞出,银质的雪花棱角嵌进那楼门上,碰撞得粗壮的铁链发出“铛”的一声。
  她握紧见雪, 银丝扭转,一个用力就在火星飞溅的瞬间弄断锁链。
  “这银丝到底是什么做的?这么粗的铁链都给弄断了, 跟切菜似的。”楚沅不由感叹出声, 也没敢用手指触碰那虽然极其纤细, 却是削铁如泥的银丝。
  失去了束缚的楼门徐徐打开, 夜风随之趁虚而入。
  楚沅下意识上前一步, 然后她闻到了一种带着木头腐朽的霉味。
  应该是封闭了很久。
  这样一座古朴华美的八角楼, 同这依靠悬崖而建的村落里其它简陋屋舍相较, 就显得格格不入。
  而楚沅借着檐角红灯笼的光,看见这样一座外边华丽的角楼里,一个接一个的铁笼。
  她仅仅只站在台阶上, 就看见距离最近的铁笼里那几个蜷缩着身体的女人,她们的手脚都带着冰冷的镣铐,像牲畜一样被锁在里面。
  楼里贴了很多的黄符纸,上面朱砂描画出的图案就好像是迸溅的血液般,潦草又血腥。
  这座八角楼在她的眼里就好像成了潜伏在精致皮囊下的凶猛恶兽般,这朱红楼门就是恶兽的血盆大口,在朝她嘶吼,要将她吞噬。
  楚沅之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呜咽声,事实上,而在这扇门打开之前,她也设想过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但此番来看,眼前的这一切似乎超出了她之前的想象,她喉咙干涩,一时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忽的一阵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她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顺着脊骨一路往上爬。
  相较于楚沅,魏昭灵脸上的表情就平淡得多,甚至懒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他只是饶有兴致地去打量身旁那姑娘的神情。
  就在魏昭灵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楚沅忽然迈步走入楼里。
  她提着一盏从檐角摘下来的绯红灯笼,借着里面的火光再将这昏暗的室内照得更亮一些。
  睡着都仍在不自觉地哽咽出声的女人们骤然被轻缓的脚步声惊醒,她们仓皇地睁开双眼,却望见铁笼外徐徐而来的,是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姑娘。
  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楼上一阵响动传来,楚沅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望见铁栏杆里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
  那还是一张稚嫩的面庞,往下看时,还在玩锁住她一双手腕的锁链,拨弄着碰撞出清晰森冷的声响。
  楚沅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把灯笼再往上一提,就又照见在她后面,还有好多探头过来的稚嫩孩童。
  楼下都是年轻的女人,楼上则是年幼的女童,而铁笼外的木桶里应该就是她们的食物,但楚沅才靠近,就嗅到了难以言喻的酸味。
  或许那些村民们吃剩的东西,除了喂家里的牲畜,还用来喂这楼里的女人。
  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楚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铁笼子里那一张张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蜡黄的面容,在灯火离得近些时,她们还会本能地后缩,把身体努力地蜷缩起来,像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楼门里的一只只不会叫的老鼠,本能地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楚沅神思有些恍惚,她提着灯站在那儿,却忽然隐约听见嘈杂的声音,她回过头,透过大开的楼门,她看见远处有绵延的火光不断靠近,还有好多人说话吵嚷的声音越发清晰,竟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声势浩大。
  “愣在那儿做什么?”
  她忽然听到立在楼门处的魏昭灵忽然开口,她对上他那双神色清淡的凤眼,又听见他冷静的声音:“想做什么都由你,否则你这一趟,也是白来。”
  楚沅先是一怔,随即忙说,“那你可要帮我挡着点。”
  她才说着这话,就已经按下了手里见雪的花瓣,银丝飞出,雪花嵌在楼里的圆柱上,她拉上银丝,手腕一转,就削断了左侧所有铁笼的锁链,在那些锁链连着铜锁落在地上时,她又弄断了剩下的所有铁笼上的锁链。
  “快出来!”楚沅朝她们招招手。
  一开始铁笼的的女人们还有些迟疑,但看着大开的笼门,她们原本灰暗的眼睛还是有了微弱的光亮。
  有了最先蹒跚着步履走出来的第一个女人,其他的那些女人们也都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那些村民渐渐近了,楚沅动作极快地帮她们弄断了手上的镣铐,然后又跑到楼上去救那些女童。
  这楼里的女人也有原本就是这明义村里的,长到十几岁就被自己的父母送进这八角楼里,等着献给钟家。
  也有专做拐子的人同明义村的人谈生意,钱都由钟家出,明义村的人算是中间人,从拐子那儿买来女人或女童关进楼里。
  常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给守楼的人一些钱,进楼里挑选女人过一夜,如果是要选个女人生个孩子,就得再多出些钱,这样也能将被选中的女人留得久一些,暂时不用送到钟家去。
  如果生的是男婴,那个女人就能免于被送进钟家等死的命运,但要是个女婴,便会连同女婴和女人一同扔回八角楼里。
  这些都是楚沅从一个说话哆哆嗦嗦的女人口中听来的零碎话,但只是听了这么一点,她的后脊骨便开始发凉。
  “你们是什么人?”
  楚沅才走到楼门口,就听见为首的那个皮肤黝黑干瘪,生得一双绿豆眼的老头用粗粝的声音质问。
  在他身后是举着火把的村民,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东西,除了锄头,扁担之类的东西,其中有几个人手里还抱着猎/枪。
  集中的火光将这楼门照得通透明彻,却刺激得楼里的那些女人更加畏畏缩缩,不敢往前。
  “敢管我明义村的事,我看你们是嫌命长!”那老头看到了那些女人的身影,他那张干瘪的脸皱起来,就更显得丑陋扭曲。
  他才说完就去看旁边举着猎/枪的几个中年男人。
  那几个男人当即举起枪,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扳机。
  但在他们扣动扳机之前,魏昭灵抬手拂袖,淡色的气流铺散开来,如同忽然而至的强烈罡风一般将这些聚集在楼门前所有的人都给震出几米开外。
  拿着枪的几个男人再也没有机会扣动扳机,他们的胸口已经被冰刺穿透,坚冰融化,火光里,只能照见他们胸口的血窟窿。
  也是这一刻,容镜他们终于匆匆赶来。
  魏昭灵掸了掸衣袖上略有残留的灰尘,空气里被扬起的尘土令他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他的眼尾已经添了些微红的痕迹,稍稍舒了口气,他挥手将楼门关闭,才轻描淡写般地开口:
  “都杀了。”
  “是。”容镜领命,下一秒便拔出七星剑。
  楚沅站在昏暗的楼里,她只能从被封闭的窗户看到那些飞扬又坠落的火光,好多人的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可她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偏偏没有丝毫波澜。
  在她后面蜷缩成一团的那些女人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开始笑,好久没有说话的嗓子被牵扯出粗哑的声音。
  有人笑了一声,
  然后她们忽然又哭作一团。
  就好像一个又一个早就被折磨得失去了自我的疯子。
  但是那些孩子站在那儿,她们都有一双懵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楚沅,也在看那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
  楼门忽然再度打开来,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吹着人的脸颊有点刺痛。
  刚才还站在门外那么多的人都已经倒在地上,成了再也不会动的尸体,只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茫然地站在那堆尸体中间。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哭着哭着,又大声笑起来。
  楼里的女人们带着孩子跑出去,像是终于挣脱牢笼的一只又一只的鸟,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火光连成片。
  蔓延到了八角楼。
  那种燃烧着木料,火花迸裂的声音,就像是食人的恶兽被烈火灼烧着发出了痛苦的嘶叫。
  后来楚沅站在远处的山崖上,亲眼看见那座八角楼在火光里倾塌,于是火焰又蔓延出去,如一条火蛇一般,蛇信收展之间,彻底吞没了整个村落。
  “她们看见你了,这样没关系吗?”楚沅忽然回头,看向魏昭灵。
  “无妨,”
  魏昭灵那双清冷的凤眼里映出那渺远跳跃的火光,却仍然是阴沉晦暗的一片,“她们看不清孤的脸。”
  他早已施了术法,他们这一行人的脸在那些女人与孩童的眼睛里,比雾气还要朦胧不清。
  更何况八户族如今已经死了四位家主,即便是有新任家主想重新建立媒介控制石龙神像,他们也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才能做到。
  郑家安逸了一千多年,也该让他们尝尝惴惴自危的滋味了。
  长夜浓深,楚沅穿过淡金色的光幕,看到摆在自己床头的那个电子钟上显示着:凌晨4:00。
  她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又吹干了头发,才往床上一倒,睡得天昏地暗。
  但她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好,梦里总是出现那座燃烧的八角楼,她看见那些铁笼,耳边充斥着那些女人小孩的哭笑声。
  那些声音振聋发聩般,提醒着她——那是一个和她所在的地方,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六的一整天,除了早上雷打不动地出去跑步,还有中午和晚上两顿饭的时间,她几乎是睡过去的,第二天她才有了精力去把自己没有做完的作业一一完成。
  两天假期就这么消耗过去,周一一大早,楚沅照常早起出去跑步,跑完回来洗完澡吃了早餐,再换上校服背着书包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去赶公交。
  到了教室,她一抬头却看见简玉清他们三个人正围坐在她的课桌前,而简玉清正在盯着那平整光洁的桌面。
  “我桌子这么好看?”楚沅走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课桌。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往后退开些。
  一上午的时间,几乎每一节课,楚沅都能感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视线压力,坐在她后面的赵凭霜在盯着她的后脑勺,坐在左边,隔着一个过道的简玉清也一手撑着下巴时不时地看她。
  也只有坐在她前桌的简灵隽没空回头。
  但她却偏偏气定神闲,认真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的内容,还时不时地做笔记,算两道题。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来,楚沅伸了伸懒腰,随便收拾了书本放进桌肚里,就要到食堂去。
  可简玉清却憋不住了,趁着教室里已经不剩什么人,他拦住了楚沅。
  “楚沅,我有件事要问你。”
  简玉清端着一副严肃的样子,看起来却根本不像那么回事。
  他压低声音,同时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三婶婶的女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第34章 旧事再浮影 她一下子栽进他的怀里。……
  在楚沅离开简家的当夜, 简玉清在西边的小洋楼上发现了“失踪”的钟雪岚。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她被绑住了手脚,半浸在盛满水的浴缸里。
  发髻散乱, 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血色, 她的目光呆滞,静坐在浴缸里, 香薰蜡烛的玻璃片掉在浴缸里,擦破了她的脚腕。
  她墨绿的旗袍被水浸泡得发皱, 那张脸明明是冷白的, 艳丽的, 可是她的眼神中却总是弥漫着一种枯萎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