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哎,你拍的烟花为啥也比我好看这么多,你干脆打个包都发我吧。”
  “不。”
  陶枝听着两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打嘴仗,扭过头去继续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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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惜灵最终没能抗住厉双江的死缠烂打,把今天一整天出去玩拍的照片打包发到了微信群里,陶枝晚上到家的时候,季繁正坐在沙发上翻着群里的照片儿。
  陶枝去厨房倒了杯水走过来,站在沙发后,探头过去看了一眼。
  白天的照片里有几张拍到了江起淮,季繁指着照片里的人:“他也去了。”
  陶枝嘴巴里含着水,应了一声。
  季繁划过几张在摩天轮里拍的烟花,看到她的那张照片:“你这张,还挺有欺骗性的。”
  陶枝喝着水说不出来话,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季繁捂着脑袋“嗷”了一声,刚要说话,一楼走廊旁边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小繁,纸巾放在哪里了,妈妈给你换一下。”
  陶枝愣了愣,转过头去。
  女人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连衣裙,妆容精致,皮肤好得仿佛岁月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和几年前陶枝印象里几乎相差无几,熟悉到有些陌生。
  两双相似黑眼撞在一起,女人看着她,也愣了愣,好半天,才笑道:“枝枝回来了?”
  陶枝端着水杯站在原地,没说出话来。
  季槿慢慢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我们枝枝长大了,现在跟妈妈一样高了。”
  陶枝嘴唇动了动,明明刚喝过水,吐出的字节却有点儿哑:“……妈妈。”
  时间是最锋利的武器,能将一段关系削得苍白如纸,也能将一个称呼削得生涩晦暗。
  哪怕这个人和她血脉相连,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
  陶枝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季槿微微倾身,拉起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也变漂亮了,妈妈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季繁随意地趴在沙发背上,手拍了两下沙发:“你们干嘛站着说话?”
  季槿瞪了他一眼,拉着陶枝绕过沙发在季繁旁边坐下。
  陶枝僵硬地坐在她旁边,将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转过头来。
  “我把小繁转学用的手续送过来,他跟我说你跟同学出去玩了,我就想着等你回来,看看你,”季槿含笑看着她,“看看我们小枝枝变没变样。”
  “何止是变样,”季繁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还变得更能欺负人了。”
  季槿转头,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你有点儿男子汉的样子,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吵吵闹闹的,以后跟枝枝一个班多跟你姐姐读读书学习学习,别一天天就想着玩儿。”
  季繁冤枉地抗议道:“那我这个年纪不正是玩儿的时候,大好的青春哪能都浪费在书本里?再说枝枝现在也回头是岸了,她已经悟到了青春的真谛开始享受起了生活,上次考试也没比我高多少分儿。”
  季槿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陶枝一眼,有些意外。
  季繁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了。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安静,没人再出声。
  陶枝垂着眼,手指蜷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忽然觉得非常难堪。
  她不知道是因为季槿在和季繁相处时那种,在和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生疏截然不同的熟悉亲昵,还是因为季繁在季槿面前提起了她的成绩。
  她成绩不好这件事情,在家长会的时候她没觉得难堪过,闯了祸被学校通报点名批评的时候没有,被同学们背地里说是进好班关系户的时候也没有。
  但是在此时,她觉得如果面前有个地缝,她一定会钻进去,连带着她的那点儿被敲得粉碎的自尊心一起。
  季槿是该要觉得意外的,毕竟以前,她去参加的所有家长会和看过的成绩单,陶枝都是第一名。
  而在离开的这几年里,她也从未参与和了解过陶枝的任何成长,以及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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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繁自觉自己说错话了,在季槿上手准备掐他的一瞬间从沙发里弹起来,借口尿急飞快逃离了犯罪现场,想给她们俩留下点儿独处的时间。
  客厅里只剩下陶枝和季槿。
  季槿没待多久,两个人坐在沙发里说了一会儿话,她接了个电话,挂掉以后转过头来:“也挺晚了,妈妈就先走了。”
  陶枝点点头,站起身来。
  季槿穿上外套,陶枝把沙发上的包递给她,走到玄关开了门,送她一直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跟在女人身后,刚刚还没注意到,这会儿从后面看,季槿比她印象里好像要瘦一些。
  两人在院门口站定,季槿转过身来,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小繁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成绩对你们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妈妈也希望枝枝能快快乐乐的,枝枝如果觉得现在这样更轻松一点儿,那也没什么。”
  陶枝垂着头:“嗯。”
  季槿的语气始终温温柔柔的:“枝枝要好好吃饭,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挑食。”
  陶枝又点点头,小声说:“你也要好好吃饭。”
  季槿看着她。
  陶枝还是没抬头,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很轻地说:“你瘦了好多。”
  季槿的手指动了动。
  她似乎是想抬手抱抱她,最后还是没有,只是笑着说:“我们枝枝现在学会关心人了。”
  直到季槿转身离开,陶枝才抬起头来。
  夜雾浓重,她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站在铁门门口没有动。
  树影摇曳,秋天的夜里风冷刮起落叶滚过来,陶枝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她站在原地习惯性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却很奇异地也没觉得有多冷。
  她曾经也不是没想过,就算季槿和陶修平分开,对于她来说也许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还是她的妈妈,她还是可以和她说话,和她见面,跟她说自己在学校遇见的那些事,只是可能见面的次数会变少,聊天也没办法那么频繁了。
  可是事实上,很多东西就是会不一样。
  从最开始的一周一个电话,她会滔滔不绝地和季槿说很多话,她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她,到后来几个月一次。再然后,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个短暂的电话或者短信消息以外,再没有其它的联系。
  陶枝没有问过为什么,大人的世界里有他们小孩子太多不懂的理由和原因。
  即使她内心深处很清楚地明白,季槿大概只是因为不够想念她。
  就像当年被她选择的是季繁,不是她一样。
  她抱着胳膊靠着铁门缓慢地蹲下去,皱起鼻尖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狠狠地在手臂上蹭了蹭,毛衣的衣料蹭得眼皮有些发疼。
  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停住,无声地消失。
  有人站在她面前,陶枝刚要抬起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伴着风声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响起:“谁家的小土拨鼠。”
  陶枝抬起头来。
  江起淮还穿着下午走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他蹲在她面前,视线平直地看着她,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调笑:“大晚上不回洞里睡觉,在这儿吹风。”
  第32章 咕噜噜 小没良心。
  小区里灯光昏暗, 前面不远处小花园里小路上蜿蜒着的地灯像一串串联的荧烛,秋叶拢在路灯下被剪出碎影。
  江起淮逆着光,在陶枝抬起头看清了她的表情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小姑娘抱着手臂蹲在门口, 漆黑的眼在光线下有湿漉漉的润泽, 眼皮有些红, 眼珠却一片清明地看着他。
  少年出现得有些意外, 陶枝看着他, 明显没太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有些哑。
  江起淮往里面那排独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家教在这边。”
  陶枝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上次在门口的便利店看到他的时候, 他好像是说过在这边做家教, 只是没想到是一个小区。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都快十点了, 你怎么这么晚下课。”
  “假期,家长加了一个课时。”江起淮说。
  陶枝又点了点头,反应有些木讷。
  江起淮没再出声, 也没走。
  两个人一个不说,另一个也就不问, 就这么蹲在院门口吹风,一时间没人说话。
  陶枝忽然之间觉得她跟江起淮之间其实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比如, 他也有很多事情被陶枝撞见,她不会问。
  他也不会。
  对江起淮而言也许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但是在陶枝看来, 这大概也算是彼此狼狈的瞬间。
  跟在学校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而这些瞬间,只有彼此知道。
  这个认知让陶枝从进家门那一刻起就有些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刚刚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冷,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吃饭了没。”
  “还没,”江起淮看着她,“找不着家了?”
  陶枝抬手,指了指身后。
  江起淮往后扫了一眼, 半真半假地说:“我以为你出门夜跑,在家门口迷路了。”他看着她,顿了下,“还不穿外套,体质不错。”
  陶枝撇撇嘴:“殿下,嘴巴不要那么毒,我本来刚刚打算邀请你进来吃个晚饭的。”
  江起淮点点头:“现在。”
  “现在,”陶枝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蹲得太久腿有些麻,她靠在铁门边儿单手撑着膝盖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要来吗?”
  江起淮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