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还真不谦虚。
  不过她并不会揭穿他,又笑了笑,礼貌道别后推着自行车回了花园。
  程风僵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她进屋,传来关门声的瞬间才算长抒口气。
  太阳即将走来头顶位置,程风被晒得有些热意,松缓须臾后又不安地躁动起来,皱眉看了眼脏兮兮的地,没心思管,只是端起画架往屋里搬,最后将它放去客厅的一扇窗前。
  阳光射进窗内,飘浮的尘灰刚好驻足在画前十公分,拼命地想往画中闯,奈何画上是与这光明截然相反的黑夜——
  浓黑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弯隐匿在灰色云层后的新月,浅淡得像是见不得人的吻痕。
  微弱的月光下,一丛白色鸢尾花发着微光,乍看像是月光洒在上面,然而仔细看,便发现光是不均匀的,中间最亮,周围渐渐黯淡。
  寻觅到光线最亮的一朵鸢尾上,会发现花心里趴着个小小的花仙,穿着与鸢尾花同色的裙子,后背有一对半透明的翅膀,薄薄的。
  在她面前是本小书,她正托腮看着书,两条纤细的小腿向后翘起,虽然停在画中,却一看就知道是摇晃着的,极其悠闲自在。
  她才是照亮这丛鸢尾的光。
  第21章 电影 公车图纸与电影。
  chapter21. 电影
  春天在傻瓜镇住了有段时间了, 在她的关照下,菜地里许多白菜都已经长成初中生或者高中生,相比之下, 14号地的白菜才刚刚出生, 近看是小不溜丢的杂草一样的嫩芽, 像一群正在聚会的绿色小人。
  安静抱着膝盖蹲在白菜地面前,觉得地底下可能是埋了磁铁,充满了吸引力,盯得一群小芽快脸红变成红芽时她才挪了挪身,去旁边看辣椒与萝卜。
  萝卜和白菜一样, 也已经冒出密密的小青芽。
  辣椒的势头不比它们, 暂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处发了芽, 其余的都还藏在地底, 与休息区右侧的番茄差不多状态。
  菜地右侧, 与白菜地面对面的是豆角地,紧挨着它种下的是黄瓜,在黄瓜旁就是迷迭香与罗勒一类的香料,再往前则是她预留出的空地。
  安静依次浇过水,再走到工具房右侧的空地前,淋湿整块地。
  这原本是她预留出来的茄子地, 但最近并不是合适的茄子播种时间,于是她空了它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天气更加温暖宜人时, 她才种下西葫芦。
  这样一来, 只有休息区对面还有块不小的空地,安静打算再研读研读她的《草莓种植大全》,之后再在这里种上草莓, 做全傻瓜镇最傻最简陋的草莓试验田。
  结束浇水工作,安静又像前些天那样去休息区底下坐了坐,老实说,劳动过后坐来底下的确会让人开心,有种成就感。
  她的休息区几乎可以说是照搬了程风的休息区,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桌椅,只不过把香蕉伞换成了淡黄色的,并且在桌上铺了张浅青色格纹桌布,更有田园风。
  她没有撑开伞,合拢的伞像马尾那样垂在她斜后方,她支着半边脸,眼望着矮篱旁的奶油龙沙月季,心想果然很塑料花,今天也是开得完美的一天,完美到她总是想剪几朵带回家,插去餐桌上的花瓶里。
  但这样的想法不论出现多少次都不会得以落实,不仅是因为这是别人的花,还是因为她压根不舍得辣手摧花,她以前每次插花都要抠抠搜搜选半天才剪出些花材。
  她打消下过分的羡慕,只是欣赏会儿就离开菜地。
  毕竟现在的她还不是闲人,还有花园在等着她。前天白糖女士已经开着她的青桔三轮车送来了她买的全部东西,最近几天她需要试着养花。
  安静穿过菜园小径,走到公路旁,骑车回家。
  路上,在熟悉的地段又被熟悉的东西晃了晃眼,最近每天路过那条长椅时,上面都会有一面镜子,她猜想镜子的主人是要送完多余的十二面镜子才肯罢休。
  她抿出个笑,走开,将机会留给别人,走到蓝漆长椅前遇到个光头男人步行穿出,两人无意间对上目光,互相点了点头就擦肩而过,此后一路没再见到谁,直到回了奶酪小楼,才在院外看见她的邻居。
  天气愈发暖和,白色葡萄架下的人已经换上白t,不像她,还套着薄外衣。
  在他手边,有只小小的咖啡杯,咖啡杯旁摆着台薄薄的电脑,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可能是调成降噪模式,并没注意到她。
  安静将自行车停在信箱旁,见状也没有硬打招呼,悄声回了花园。
  程风则在她走过他后立即敲下暂停键,转头看她走进屋子里,端起咖啡杯浅尝一口——他早就看见她了,从她出现在路口的那个瞬间就发现了,并且将耳机调成通透模式,能清晰听见她传来的动静。
  当安静再从屋里出来时,她身上已经系上了一件浅粉色的园艺裙。
  尽管她只是播点种、浇点水,穿不穿园艺裙都无所谓,但是为了那份仪式感还是很有必要穿上的。
  她压了压草帽,走到客厅外的走廊下,那里靠墙处有排工具柜,她从其中一个柜子里取出包营养土抱去小池塘边,池塘边有引水的水龙头,她将“育苗基地”暂时设在底下。
  又回来拿走几重育苗杯与几个陶制小花盆,将浸泡过的各种花种端去,再挑出几件顺手的工具,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终于蹲在d型池塘边劳作起来。
  程风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她刚好背对着他,方便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一会儿见她乐此不疲地分离育苗杯,一会儿见她用小铲子舀土,小心翼翼地分进黑色的花杯里,按顺序播种、覆土,再按顺序排列在池塘的半个圆弧边,带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他将这仪式感看在眼里,手忽然向前探了一截,在白瓷花瓶后摸到支手机,悄悄打开相机,镜头转向白色栅栏的缝隙间,轻点一下——
  照片刚好记录下她抱着绿色水壶接水的瞬间,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流畅而清丽,脸颊白白净净,只可惜距离远了些,拍得并不清晰。
  “咳咳。”
  蓦地,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将他从惋惜情绪中拔出,头脑跟着清醒,刹那间,他觉得手里的东西变得灼手。
  他故作镇定转回头,看见银白头发的老人负手站在栅栏外,瞪着他。
  “……”他放下手机,不客气地问道,“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臭小子,我还不能歇歇了?”老先生佯怒,又瞪他眼,“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不错。
  说话声有些大,因此安静也听见动静,扭头看去葡萄小院,发现镇长先生站在229门外,而她的邻居正好起身去给他开门。
  她思索两秒,假装不知道地低下头,继续埋花种,种下兔耳酢浆草后才又转头看了看隔壁花园,花园里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葡萄架下的电脑与咖啡摆着。
  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吧?
  她事不关己,继续种花,却不知隔壁挨训的人正是因她被训。
  老先生正襟危坐,难得严厉地看向站在茶几边上的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偷拍别人了?”
  程风不语。
  “这是什么态度?还不快把人家小姑娘删了,让人知道不把你变态就怪了。”
  变态程风:“……”
  “说话啊。”
  “不删。”他边说边给老先生递了杯温水到面前,意思是别被他气着。
  老先生深吸了口气,喝了温水,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似的:“你偷拍人家小姑娘干嘛?”
  程风拿出刚刚想出的借口:“画画。”
  “你画她干嘛?”
  “不是您让我画这画那吗?”程风面不改色,甚至咄咄逼人,“画点不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得征得别人同意,而不是偷拍,我以为这点道理你还是懂的!”
  “那我给您拍一张?是你说要更新手册的……”
  他说得极平淡,但将话题走向捏得死死的,知道到这里就该结束这场对话,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懂面前的老头了。
  果然,敬先生听到这话的瞬间沉默下去,过了会儿假装无事发生,起身走动,先翻了翻他的冰箱,确认他没有虐待自己的胃后又熟门熟路地走去楼上。
  程风跟着他,老先生率先推开他的卧室门看了看。
  正是早上十点左右,一天的大好时光所在,可房间里昏暗如黑夜,像是动物冬眠的场所,老先生当下额角一跳:“说了多少回了,白天开着门窗。”
  “开,只是今天忘了。”他认错很快,走去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推开窗。
  对面的小书房紧闭着窗,似乎是从他举报她后就再也没开过了。
  “怎么样,最近没人吵你吧?”
  “没人,她很安静。”
  他下意识提到安静,老先生却被这说法逗笑——
  安静很安静。
  “您就别操心我了,我保证在夏天之前交给你图纸。”
  “哼,我是来催你图纸的吗?你要不画我们又不是不能用普通公交车。”
  “不能。”
  程风忽然否决,态度坚定得让老人怔里一怔,许久后才笑了声。
  “臭小子,你是不是懂什么了?”
  “……”
  程风眼里晃过丝迷茫:他懂什么了?
  老先生自然也把这迷茫尽收眼底,又气哺哺哼了声:“算了算了,笨死你好了!”
  既然觉得傻瓜镇不能用普通公交车,不就是表示他也认定傻瓜镇是不同的吗?既然认定了不同,那不就是找到意义了吗?至少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这些话在老人家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回去。
  算了,这些事还是应该让这个笨小子自己想通,看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还能听到他这么坚决地说“不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老先生高兴下了楼,嘱咐他好好吃饭人就走了。
  至于走去哪儿,没人比程风更清楚。
  如果说邵女士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那么这位敬先生就是傻瓜镇最爱蹭饭的老先生了,这会儿一定是去谁家蹭午餐了……
  希望不是安静家,不然他会嫉妒的。
  还好,老先生出门后就骑车离开。
  程风坐回葡萄架下,发现奶酪小楼的花园里暂时没人,于是又戴上耳机看起电影,动画电影里每一帧的景物都是彩色的,像傻瓜镇。
  他想,傻瓜镇也是可以当电影主角的,如果需要一个主人翁的话,那只鸢尾花精灵就不错……
  “差点忘了——”
  说话声倏地飘来,被扫兴的程风抬头,看见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他门前。
  “把人家照片删了。”
  程风:“……”
  他的女主角,他才不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