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厚重的单元门“轰”的一声在她们身后合拢, 将那道追命似的急促脚步声关在楼里。
  沈卯卯怕因为自己太重导致两个人都狗带,连忙要求道:“妈妈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沈妈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将湿润的空气吸入肺里。沈卯卯的身体六岁,还长得高, 沈妈妈抱着她从顶楼跑下来就已经胳膊酸痛, 确实抱不动了, 于是就没拒绝她的提议,微微弯腰把她放在地上,然后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冲进雨幕。
  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带来了一种彻骨的寒意。沈卯卯已经顾不上娄京墨说过的“淋雨可能是死亡触发条件”,和沈妈妈一起慌不择路地逃跑着。
  一大一小两双脚踩过一个又一个水洼, “啪嗒啪嗒”地溅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水花。
  沈妈妈边跑边回头,在确认沈爸爸没有跟上来后才放缓了脚步,带着沈卯卯钻进一栋单元门坏了的楼,单膝跪地搂紧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沈卯卯。
  “卯卯别怕……”她这么说着, 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哭腔,浑身颤抖。
  沈卯卯抖是因为自己冷;她抖却是因为慌乱, 还有害怕。
  “妈妈,爸爸为什么突然变成怪兽了?”沈卯卯故作天真地问道。
  沈妈妈哽咽了一声,伸出苍白冰凉的右手,为她擦去了不断顺着下巴低落的水:“爸爸没有变成怪兽……他只是……他只是被怪兽附身了,等过段时间就都会变好的……一定会的……”
  沈沈卯卯不忍心戳破这个可怜女人的最后幻想, 于是转移了话题, 问道:“妈妈, 我们去哪里睡觉啊?我好冷, 明天我还能上学去吗?”
  沈妈妈吸了吸鼻涕,收拾了一下心情,还带着哭腔地说道:“妈妈领你去外婆家住,回去让外婆给你熬热汤喝,好不好?”
  沈卯卯点点头:“那妈妈你领着我,我看不清路。”
  “好。”沈妈妈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继续在大雨中奔跑。
  她握得很紧,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沈卯卯有些吃痛。
  沈卯卯却没说什么,任由她将自己的手腕掐出一圈青色的痕迹。
  ……
  沈妈妈是本地人,外婆家离她家大概有公交车三站的距离。
  今天天黑得早,公交车也莫名提前收线了,只有几辆出租车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不过每一辆车里都载着乘客。
  雨天本就打车困难,更何况现在还下着雨。两人边往前走边打车,都快走出去两站的路了,也没能打到一辆车。
  雨还在下,地面的积水几乎没过了沈卯卯的脚腕。
  她的头发湿透了,一缕一缕地贴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本来被有点长了的刘海遮挡住的视野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的衣服、裤子吸满了水,每抬起来一下都要费她好大的力气;她的鞋子也喝饱了水,现在每走一步它都要“咕叽咕叽”地叫个两声。
  沈妈妈边领着她往前走边问她:“冷不冷啊卯卯?”声音微弱到差点被雨声淹没。
  沈卯卯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她:“不冷,我没事。”
  母女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见到了从外婆家里传出来的暖黄色灯光。
  外婆家在一楼,现在时间还不晚,家里却已经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沈妈妈上前敲了敲门,大喊道:“妈——给我开下门!”
  一个不太对劲黑色的人影出现在窗帘上,向门口走过来。
  沈卯卯死死地盯住那个黑影,右脚忍不住向后挪了一步。
  大门被拉开,一个驼背的老人出现在两人面前。因为背对着灯光,沈卯卯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嘴唇青紫,手中拄着一柄拐杖,后背高高鼓起,不像是驼背,反而像是长了一个大大的肉瘤,压得他整个人都矮了一头。
  他低头咳嗽两声,用手捂着嘴:“囡囡……你回来了?”
  沈妈妈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说出来的话像是磁带卡带后的效果。但即使是这样,两人也能很轻易地听出来,这明明是个女人的声音!!
  说完这句话,驼背男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恰逢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沈卯卯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样子——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人,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沈妈妈有点崩溃,破音地大吼道:“你是谁?!我妈呢?!”
  男人咧开嘴,呲着一排猩红色的牙齿,他的舌头明明没有动,却发出了老太太的声音:“妈妈在这儿呢……”
  话音落下,男人后背的大包开始波动,像是怪胎八月孕妇的肚子,鼓出来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包。
  “刺啦——”一声,他后背的皮肉被一只尖锐的指甲划开,溅起一片血沫。一条扭曲的胳膊最先伸了出来,沾满鲜血的手掌用力抓住男人的头发,把自己整个人都带了出来。
  这才是沈卯卯真正的外婆,一个六十多岁、脸上全是褶子的老太太。她皮肤上的每一条褶皱中都夹着血迹,被雨水冲刷后顺着她的脸庞向下流淌……
  沈妈妈发出一声尖叫,抱起沈卯卯就往远处跑。
  陌生男人的后背明明已经皮开肉绽,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样,疯了似的背着老太太追逐了出来。
  沈卯卯趴在沈妈妈的肩膀上,看着他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奔跑,不由得一阵牙酸。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是这种鬼畜的情况还是她第一次见。
  沈妈妈慌不择路,左拐右拐,力气越来越小,速度也越来越慢。
  眼看她们就要被追上,沈卯卯对着身后的怪物吼道:“滚开!!”
  怪物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放弃到了嘴边的肉,甚至还因为她的声音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臂,抓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沈卯卯。
  尖锐的指甲插进沈卯卯瘦弱的肩膀,恰逢沈妈妈手上没劲,她发出一声尖叫,被一股蛮力直接抓了出去。
  “卯卯!!”沈妈妈慌乱地喊了一声,立刻转头争夺沈卯卯。
  沈卯卯肩膀剧痛,痛得她有些神志不清,眼泪和雨水混合着一起落下。
  她又痛又冷,心想如果被抓走,不知道要经历怎样可怕的事情,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她还有第二条命,没准一复活在娄京墨身边,她就能恢复成大人状态了。
  沈卯卯只想了两秒,就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但她还有点放心不下沈妈妈。
  她死了还能复活……但是npc死了呢?她还能复活吗?
  沈妈妈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她不敢,也不想拿她的生命去堵。
  这很不理智,反正她都是要离开这个副本的,副本里的npc是死是活与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身为一名朝不保夕的玩家,努力活下来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她没必要为了一个npc浪费自己唯一的底牌,这样的交换并不相等。
  但是没办法,她从来都不是理性的人,面对有可能背叛了她的任玥如此,面对一个仅有几天母女缘的沈妈妈亦是如此。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只走了一瞬,几秒后她就做出了决定,看着死死抓着她不肯松手的沈妈妈,大声喊道:“你别管我了!自己快跑吧!”
  沈妈妈眼睛通红,像是已经听不见沈卯卯的话了,只是哀戚地喊着她的名字,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卯卯——!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女儿!”
  沈卯卯倏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随着她的大喊,在她的身体周围凭空浮现出好几道冰蓝色的冰锥,直接刺穿了男人和他背后老太太的身体。
  白冰锥进红冰锥出,男人僵在原地,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被戳穿的伤口才向外呲血,呲了沈卯卯满身。
  两人如同枯萎的花,在身体里的血液流光之后迅速败落了下来。他们的骨头像是融化了,变成了两张融化了的人皮,软软地落在了地上。
  沈卯卯也顺势而落,被沈妈妈飞扑过来接在怀里。
  母女俩一起倒在地上,沈卯卯垫着沈妈妈,沈妈妈垫着血水和那两张人皮。
  沈卯卯有点懵。
  刚才她还准备来个英勇就义,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了?
  这到底是恐怖世界,还特么的是魔法时代??沈妈妈到底是个什么npc?怎么还会发冰锥?
  教练她也想学这个!!
  沈妈妈抱住她,柔弱地大哭,边哭边拍她的脑袋:“卯卯别怕……妈妈带你去医院……”
  冰凉的雨水灌进沈卯卯的伤口,为她带来一阵刺痛感。亲眼看着沈妈妈用这样诡异的方法杀掉两个人后,她并没有产生什么害怕的情绪,反而用手摸了摸沈妈妈的脑袋:“妈妈你别怕,我没事的。”
  沈妈妈的手异常冰冷。她抱着沈卯卯,踉踉跄跄地找了个方向向前跑。
  失血和淋雨令沈卯卯有些恍惚,她趴在沈妈妈的肩头上,被大雨无情地拍打着,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看就要睡着。
  沈妈妈害怕她会这样一睡不醒,边拍打她的后背边叫她的名字:“卯卯……别丢下妈妈……别睡……”
  沈卯卯的心软成一滩烂泥,迷迷糊糊地一句句回应,直到沈妈妈找到了一间诊所,把沈卯卯塞了进去。
  一夜惊魂后,她终于安心地陷入沉眠,睡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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