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
  她的便宜妈妈捏捏陈美涵的小脸:“去吧, 阿姨也带着卯卯回家了。”
  陈美涵的小手攥着爸爸的一根手指,奶声奶气地跟她们告别:“沈阿姨再见,卯卯再见。”
  两家人在校门口分开, 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沈卯卯被便宜妈妈牵着前进, 举着自己的小黄鸭雨伞回头往身后看。
  那个男人背影笔直, 脑袋上开出一把黑伞,拉着女儿的小手一步一步踏入人海,又很快被淹没, 消失在雨幕中。
  从见到他开始,他似乎就没说过一句话,像是一座沉默的孤塔。
  “乱瞅什么呢?”便宜妈妈问她, “舍不得陈美涵?”
  沈卯卯故作天真地问道:“妈妈,陈美涵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沈妈妈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爸爸妈妈现在不在一起住了,今天可能正好是她去爸爸家住的日子吧……”
  “哦。”沈卯卯应了一声, 又回头看了一眼。
  入眼的只有连成了线的雨珠,再也看不见父女俩的身影。
  ……
  回到家后,沈卯卯拿出了书包里的小本本, 坐在客厅里的饭桌上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她尽量把字写得扭扭捏捏, 让人看起来更像是小学生字体。
  乌云压得很低,雷声震耳欲聋, 雨水肆无忌惮地敲打着窗户, 在上面流下一排排扭曲的水痕。
  她们家在八楼, 是这栋楼的最顶层。因为外面的暴雨, 年久失修的阳台开始漏水, 水滴正好落在沈妈妈提前准备好的水盆里, 滴答滴答的, 很有规律。
  沈妈妈把切好的菜扔进锅里,“兹拉兹啦”的油声一下子就盖过了水滴的声音。沈卯卯写完作业,就咬着铅笔头把目光定格在饭桌对面墙上挂着的手撕挂历上。
  今天是2004年九月一日,比现实的时间线要早了十五年。
  沈妈妈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避开她的作业本把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别咬铅笔!写完了就把作业本收起来,上你自己屋里玩玩具去,等爸爸回来再一起吃饭。”
  “好。”沈卯卯把作业全都塞回书包,有些犹豫地推开了一扇门上粘着一个小兔子玩偶的房间。
  这个房间很窄小,仅仅摆下了一张小小的儿童床,和一排贴着墙的衣柜。
  看来她猜对了,这就是她的房间。
  沈卯卯走了进去,关上房门,然后把书包甩到床上。
  这间房间有一扇正对着大马路的窗户,灰蒙蒙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连带进来的,还有汽车聒噪的鸣笛音,和不知道楼下马路哪里打地基或者敲水管的“当当”声。
  这个房间……并不特别适合小朋友住。
  不过沈卯卯又不是真的小朋友,她趴在床上往楼下看了一会儿,并没能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就收回了视线,转战室内。
  她先是打开衣柜,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丑丑的人形娃娃和一堆毛绒玩具;然后又拽开了床下的小抽屉,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工具;最后她把一切恢复原样,抱着丑了吧唧的娃娃趴在窗台上摆弄,假装自己是个真的小朋友。
  玩了没多久,她从隔音很差的房间里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当下就明白了,是这具身体的爸爸回来了。
  沈妈妈在门口喊她:“卯卯快来!爸爸回家了!”
  沈卯卯摆出一副开心的表情,打开房门冲了出来,飞扑进她便宜爸爸的怀里:“爸爸你回家了?!”
  沈爸爸掐住她的腋窝,一下子把她举到了头顶,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吱哇乱叫了起来。
  “再把卯卯摔着!”沈妈妈推了男人一把,“快去洗手吃饭了!”
  一家三口围着饭桌坐下,沈卯卯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挖着米饭,偷听大人们的对话。
  “你说陈美涵她爸上个月不还说女儿是赔钱货,要和外面小三生的儿子过呢,怎么今天突然就来接女儿放学了?”说完这句话,沈妈妈又意识到女儿还在身边,连忙对沈卯卯说道,“卯卯是妈妈的小宝贝~”
  电视里正放着86版的西游记,剧情进行到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部分,沈爸爸双眼发直地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不是突然又觉得女儿好了?”
  “我看玄。”沈妈妈撇撇嘴,“我听说啊,那个小三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没准他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发现野花也就那样,又开始怀念家花的好了。”
  沈爸爸有些不耐烦:“你管那么多干嘛?跟咱家又没有关系。”
  “我就好奇好奇。”沈妈妈轻哼一声,“你要是敢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我就带着卯卯跟你离婚!我可不想像隔壁陈嫂那样,死活要等那个混蛋回心转意……”
  沈爸爸干咳了两声:“行了,卯卯还在呢,什么话都说,万一卯卯学坏了怎么办?”
  沈卯卯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假装成刚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样子,懵懂地问道:“啊?怎么了爸爸?”
  沈妈妈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怎么不进电视里去?”
  沈卯卯嘿嘿傻笑,沈妈妈转头又跟沈爸爸抱怨起了天气。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雨却还没有停下。
  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沈卯卯莫名有些眼皮发沉,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打过瞌睡虫,眼睛一阖就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
  雨还在下,声势不小反大,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风吹得外面树叶哗哗作响,偶尔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灯为房间的墙壁投去了光影的变化。
  沈卯卯笔直地躺在被子里,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耳朵捕捉到了雨声中的其他声音——
  当——
  当——
  下午时听到的那个像是在往地里打钢管的声音居然还在!
  沈卯卯有点不敢动了,甚至还想用被子蒙住脑袋。
  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谁家工程还会继续啊??
  但是光靠逃避是无法发现线索的,沈卯卯给自己做了半个小时的心里建设,终于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爬到床边,扒在窗台上往外看。
  雨水让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她必须把脸使劲贴在玻璃上,才能看清下面的情况。
  地面已经有了一大片积水,马路上空无一车,路灯的光一闪一闪的,一副随时都能坏掉的样子。
  那个“当当”的声音还存在,但楼下没有任何人。
  当——
  当——
  一下下,一声声,敲击在沈卯卯的心脏上。
  她好怕在她趴窗户的时候后面会有人推她一把,然后本应很牢固的窗户整扇脱离,带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当然,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的脸贴窗户这么近,会突然有一张鬼脸出现在窗外,紧贴着八楼的窗户对她笑——或者人脸更吓人一点?
  她的心脏狂跳,强忍着恐惧又往楼下看了几眼,然后视线一顿,直接闪身躲到了窗帘后。
  楼下的马路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之前她没仔细看,一直以为那个位置是有人放了个宣传牌或者广告牌啥的,结果刚才惊鸿一瞥,她发现那一大片的黑影的形状好像不太对。
  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沈卯卯再次从床帘旁探出一个脑袋,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
  一个在马路对面面朝她的窗户,撑着把伞站在狂风暴雨里的人!!
  在她看清楚这是个人的下一秒,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片大地。那人突然抬起了脑袋,隔着一条马路和八层楼死死地盯着她。
  那视线如同两道利箭,狠狠地刺进沈卯卯的大脑。她落荒而逃,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拉开门冲进了客厅,跑到了沈爸爸沈妈妈的房间,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吧嗒”一声,沈妈妈的床头灯亮了起来:“怎么了卯卯?做噩梦了吗?”
  刚才那一瞬间沈卯卯头皮发麻,差点被吓出心脏病。现在让她再回想当时的情况,她甚至有些记不清男人的脸长什么样,只记得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隔了那么远,也能清晰地印在她的心头。
  所以她头脑一热,害怕得直接跑了出来,想待在一些有人气儿的地方。
  沈妈妈给她找好了借口,她立刻哭唧唧地点点头:“妈妈……我梦到一个人站在楼下盯着我们家看好可怕呜呜呜呜……”
  沈妈妈和缓缓转醒的沈爸爸对视一眼,然后下床把她抱在怀里:“都是梦,都是梦……梦都是假的。卯卯别害怕,妈妈在这里,我会永远保护你,不让外人欺负你的!”
  虽然她只是个npc,但沈卯卯还是可耻的感动了:“妈妈你真好,我能不能和你和爸爸一起睡呀?”
  沈妈妈笑笑:“可是床上的地方不够啊,要不让爸爸睡地上吧……”
  “那可不行。沈爸爸也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一路开灯走到她的房间,顺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任何打着伞的男人,“卯卯你看,底下哪有什么人啊。”
  没了?
  沈卯卯哒哒哒跑到自己房间,趴在沈爸爸旁边往下一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马路对面空荡荡的,一个广告牌孤零零地站在路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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