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4
  余生这一觉从前一天的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期间元汧汧来过一次,她从麻子那儿听说聂倾来了,特意准备了两份晚饭带过来,不过只有聂倾一个人吃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三哥睡得这么沉。”元汧汧坐在连叙床边,目光从余生身上收回,又定定落在聂倾的脸上,“聂警官,一定是因为知道您在这里,他才会放下防备,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聂倾心里沉甸甸的,听完等了几秒才回应道:“他从前警惕性就很强,现在眼睛看不见,就更谨慎了。”
  “是啊。”元汧汧说完叹了口气,就陷入沉默。
  又坐了一会儿,聂倾忽然问:“元小姐,连叙到底是被什么人伤成这样?出于什么目的?”
  “这个……三哥没跟您说吗?”元汧汧探询地问。
  聂倾摇摇头,“我刚来他就睡了,还没来得及说。”
  “那您还是等三哥醒了亲自跟您说吧。”元汧汧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连叙,面露悲戚,稍稍停顿片刻才接着道:“这次的事,对三哥打击实在太大了。虽然表面上看得不明显,但其实,从得知小叙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强撑着,我真怕他会撑不下去……聂警官,我知道在您眼中,我们这些人恐怕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包括三哥。但是现在除您以外真的没人可以让他好起来了!”元汧汧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起来,语气则变得格外恳切:“我请求您……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他,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背弃三哥……只有这样……”
  元汧汧的话没有说完,但她似乎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聂倾见她低头不语,等了等,认真地道:“我答应你。”
  “谢谢。”元汧汧起身朝他微微一躬,随即便离开了病房。
  等她再回来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她将洗好的饭盒装进袋子里,然后走到聂倾身边小声对他说自己要先回去了,这边留了其他的兄弟照料,人就在外面,让聂倾有事叫他们。
  聂倾跟出去一看,果然看见走廊长椅上坐了一长一少两个男人,聂倾让他们进病房在沙发上休息,这俩人却都拒绝了。聂倾见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在,心中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不再强求,只安顿说累了就进去休息,自己则回到病房里看着连叙和余生。
  半夜的时候,聂倾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了过去,他自己也算个伤患,体力不如往常,要熬一通宵着实困难,但还好连叙也一直没有醒。
  直到早上六点多,隐约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聂倾一下子醒了过来,视线聚焦之后发现余生刚从沙发上坐起来。
  “阿生。”聂倾见余生正要走过来,忙起身去扶他,但坐了一晚上突然站起来腿有些发麻,不禁一个趔趄,差点没跪倒在余生面前。
  “阿倾?”余生听着声音有些奇怪,伸手向前摸索着,聂倾这才拉住他,把他领到连叙的床前。“他还没醒,但体征很稳定。”
  “已经两天了……会不会还有其他他们没告诉我的情况?”余生忽然紧紧抓住聂倾的胳膊,央求道:“阿倾,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大夫,小叙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除了右臂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头部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因为连叙那一头漂亮的金发都被人剃光了,聂倾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头顶的伤口。说重,还不至于致残甚至致死,但要说不重,却已足够触目惊心。
  聂倾这一犹豫,余生就着急了:“真的有伤?在头上??”
  “有是有,只是轻伤。”聂倾决定还是撒个小小的谎,捏了捏余生的肩膀说:“别担心,他一定是因为一次性失血过多,要缓过来不容易,再耐心等等。”
  “嗯……除了等,我也做不了什么……”余生说着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的事,对三哥打击实在太大了。聂倾脑海中忽然响起元汧汧的话。
  从她当时的表现来看,对余生造成打击的恐怕不止连叙受伤这一件事。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聂倾想问,又不忍心问,余生此时看起来仍不太好。虽然睡了一觉,但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整个人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着,连呼吸都在用尽全力,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抗争。
  还是等连叙醒了,他轻松一点的时候再问吧。
  聂倾这样想着,低声对余生说:“你别想太多,这个时候,我们大家能做的都只有等待,别给自己太重的压力。现在饿不饿?你昨天睡得早,我听元汧汧说在那之前你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别这样硬扛着。我出去给你买早点,想吃什么?”
  “我这会儿还不想吃,你去吃吧,我等饿了再说。”
  “你早该饿了,多少得吃一点——”
  “咳咳……”
  聂倾话音未落,就听见病床上传来两声微弱的咳嗽声。
  “小叙?!”余生一下子来了精神,身体扑向病床,边摸索着寻找连叙的手边焦急问道:“他醒了吗?是不是醒了?”
  聂倾也紧盯着连叙,见他在咳嗽完之后,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眼皮和睫毛微微颤动着,片刻后,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醒了!”聂倾欣喜地搂住余生,“真的醒了!”
  “小叙!”余生已经抓住连叙的手,紧紧攥着,“你醒了……太好了……”
  连叙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从茫然渐渐聚焦在余生脸上,苍白的脸色终于出现些微变化,两边眼角都染上一抹薄红,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一句:“三哥……对不起……”
  “……说什么呢……”余生的声音哽咽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连叙哭了,眼泪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落在洁白的枕头上,晕出一圈圈潮湿。
  “小叙……是我对不起你……”余生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已经哽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聂倾看到他俩这幅样子,心知连叙这次受伤肯定不是单纯的遭人袭击,但此刻也不方便问,于是先安慰余生道:“阿生,别难过了,至少现在连叙醒了,还是值得高兴的。你们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叫大夫。”
  余生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聂倾回来得很快,余生和连叙没再说什么。
  等这里的主任医师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对余生和聂倾道:“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到底他年轻,身体底子又好,接下来好好调养就没事了。我听说你们打算做假肢?”
  “……是。”余生回答时下意识侧过身子,把连叙挡在身后,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对他的伤害一样。
  “我建议你们,到时候联系好供应商和医院之后,最好把相关材料拿过来让我看一下,我可以帮你们做个判断。”
  “嗯,我也这么想,到时候还得麻烦您。”余生说。
  “应该的。好了,先让他好好休息,我叫护士进来换药,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来找我。”医生说完就出去了,接着又来了两名护士,给连叙打了针,换了药,把一切都安顿好后也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余生、聂倾和连叙三个人。
  “小叙,这会儿还想睡吗?汧汧等下会送吃的过来,要不等吃完再睡?”余生重新坐回床前,握着连叙的手问道。
  “不睡了……”连叙的脸色比刚刚醒来时好看一点,他将目光投向聂倾,少见地用客气的语气询问道:“能不能……扶我起来……”
  聂倾闻言走上前去,动作很小心地扶着连叙坐了起来。余生乖乖坐在一旁不动,他怕自己越帮越忙,碰到输液管或是仪器的线反倒添乱。
  连叙这时背靠着床板,聂倾拿枕头垫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不要过多关注他空荡荡的本该是右臂的地方,但不经意瞥见时还是会感到一阵胸闷。
  不过连叙自己似乎并没有对失去的右臂表现出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余生身上。
  “三哥。”坐起来后,连叙的气息顺畅许多,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为了我,你答应了那个人……但是,你不要照做……不要听他的……”
  余生听得出连叙说话十分吃力,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勉强挤出一个称得上笑的表情道:“你现在不要想这些,我会看着办的,你的当务之急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事都不重要。”
  “不——重要的!”连叙忽然反手抓住余生,提高的音量让嗓音愈发沙哑:“三哥你答应我,不要放弃!不要为了我、为了任何人放弃!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余生死死地咬住嘴唇,低下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答应什么了?”聂倾终于忍不住问道,同时伸手紧紧揽住余生的肩膀。
  连叙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苦,别过脸放低音量:“之前,抓住我的那帮人,拿我的性命来威胁三哥,让他放弃一切调查,三哥答应了……”
  聂倾瞬间了然。
  放弃调查,对如今的余生来说,几乎等于剥夺他生存的意义。难怪元汧汧会说那样的话。
  聂倾心疼地看了眼余生,终于明白这两天他都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和痛苦,但他竟然未向自己吐露半分。
  深吸一口气,聂倾定了定神,又问:“既然余生已经答应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把你伤成这样?”
  “我……”连叙低头盯着自己的断臂看了好几秒,突然抬起头表情发狠地说:“因为我跟他们说,不要妄想摆布三哥。有种的话,立刻杀了我,我宁可死都不想成为三哥的障碍!”
  “你疯了吗!!!”余生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聂倾用力都没按住他。
  连叙刚说的这些余生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两天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明明答应了,那个人还要重伤连叙,按理他应该不是个喜欢节外生枝的人。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余生气得嘴唇发白,脸色透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声音发颤地吼道:“‘有种杀了你’?你还宁死不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连叙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从没见过余生这样。
  “我一遍遍地说、一直在说,千万小心、安全第一!你都没听进去!!你有多厉害?当自己是英雄吗!死了很光荣是吗?!”
  “不是……我没有……”
  “为什么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为什么不懂得自我保护?我说过任何时候保命都是第一位的!我宁可你背叛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余生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感觉心脏那里像是被人拿刀绞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再下一秒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聂倾接住他时,发现在他眼角还有一滴将落而未落的泪珠。
  或许,他们都想错了。
  对于余生来说,失去,才是他当下最不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