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未长这么大,心功能发育程度向来和裴钦互补,心大神经粗。
  要说让他千回百转、愁肠百结的事情恐怕连世界末日都得往后排一排,除了生母魏乐融突然失踪,被警方怀疑自杀却没找到尸体,继而在法律上宣告死亡之外,也就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能坠着周未的心。
  但那也不是八个月之后的高考,考试在他这儿完全排不上啊排不上。
  蒋孝期收到翘选修课同学借笔记抄的信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晚旷了一次课。
  这是他除了因为蒋桢的病,入学以来唯一一次缺课,还缺得连假都忘记请。
  清晨六点,蒋孝期穿戴整齐从楼上的卧室下来。
  周未昨晚睡在一楼的客房,那间任谁都会认为是客房的房间,也的确是客房没错,但之前蒋孝期并不住楼上主卧,而是住在那间客房里。
  他没客人,住那间纯属方便,开门即来,关门即走。
  如果从心理学角度解释,大概没打算深层介入一片新区域的人,会倾向选择靠近出入口的位置。
  好比不打算认真听课的学生,往往都坐在门边,等老师点了名之后方便溜走。
  周未默认那是客房,且之前用了旁边的浴室洗澡,蒋孝期觉得也没必要澄清,让给他住就是了。
  蒋孝期没想到下到一楼会发现周未裹着毯子仍然睡在客厅的沙发里,还是拥着一堆靠垫侧身蜷着,头枕在软包扶手上。
  他一条腿瞬间有抽筋儿的趋势。
  周未头天傍晚睡过半截儿觉,和蒋孝期各自进卧室虽然已经午夜,但觉头混过去了,根本睡不着。
  他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窝在沙发软塌之类不算宽敞的地方,被夹角圈固着陷在一堆柔软里,背后有遮挡,还要有一点光亮刚好够看清周围环境,这样才特别有安全感。
  周未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毛病的,也许是他妈失踪之后,也许是别的什么时间点,总之一直都没改过来,到如今还是同样的毛病。
  蒋孝期见他卷着毯子把自己裹成个大蝉蛹,以为他睡冷了给他加被子,他正好也睡得差不多了,转醒过来。
  “我八点有课,你吃了早饭去哪儿?”蒋孝期开冰箱一样一样找出能吃的准备弄早饭。
  周未披着毯子盘腿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回家。”
  他飞快地往“恶人谷”群聊里敲字儿:【我的位置.jpg 谁离得近?给哥送身衣服过来,速度!】
  昨天穿的骑装,就算没脏今天也不好意思再往外穿了,大白天的谁还不要个脸。
  群里冷清,这个点儿都在深睡眠,三分钟过去没人理他。
  周未用刚刚那句话刷了一波屏,蒋宥廷终于回应了。
  宥廷:【怎么跑丹大那边儿去了?等着,左列回家可以绕一下。】
  宥廷:【先让他把衣服穿上。呲牙.jpg】
  左列:【未哥这是睡哪儿去了?地点可以啊!】
  周未:【少废两句吧,人家等着去上课呢。】
  宥廷:【这就要发粪涂墙了???】
  左列:【出门了,半小时到!】
  周未搞定面子问题,可以顾及一下里子了。
  蒋孝期正往餐桌上端面,红里黑釉的面碗上顶着一片翠绿,还盖着一只煎得金黄的鸡蛋。
  在小叔家吃点肉怎么这么难!
  周未小时候落下的毛病,肠胃弱,还是典型的东方胃,在佛罗伦萨那一年被意面和披萨折磨出好几次急性胃痛。
  吃面还是感觉挺舒服的,面条温热暖顺,鸡蛋也香,芥蓝叶子可以往汤底按一按。
  半小时,左列准时到达,他不清楚具体房间号,站在走廊里拨电话。
  周未没让他进屋,出门去接衣服。
  左列递了一身给他,眼睛往他身后虚掩的门缝里乱瞟:“未哥什么情况?留宿也不给你备身换洗的,太不贤惠了!这可是刚从阿钦身上扒下来的,你不信穿试试,还热乎着呢。”
  周未抱着衣服轰他走,飞了个暧晦的眼神:“人家第一次哪想那么全。”
  他这反应实在引人遐想,左列睡眠不足的肿眼泡瞬间瞪开老大,涎着一脸亵笑:“我去!康康康康我康到了什么!丹大的?学生妹?”
  “是呗,”周未向外推他:“赶紧走,别看了,人家脸皮儿薄,害羞。惹生气了怪难哄的——”
  左列坏笑着被搡进电梯,这下他可有得八卦了。
  周未不像裴钦和喻成都那样穿花蝶似的到处玩,也不像蒋宥廷和左逻那样纯情禁欲,他们这群二十郎当岁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周围少不了莺莺燕燕飞来绕去,厮混一场就像约个宵夜一样稀松平常,没人大惊小怪,只当茶余饭后磕牙的点心。
  左列一直觉得周未有点儿装哔,泡妞也像画画似的搞得很艺术,杏眼长腿尖下颌未必看得上,总讲究眼缘,不少“庸脂俗粉”往他床上扑都扑空了,反而带出来过一两个打眼并不出挑的。
  左列心里这么想,想法却从不透到脸上,总能找到一张反应最中庸也最让对方舒适的面具戴上。
  和喻成都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怼的脾气不同,左列在左家地位边缘,被堂弟左逻压一头,挨着蒋家就更没有冒头的份儿,只能挨个捧着,谁也不得罪。
  周未回身进门,抬眼看到某个皮儿薄害羞、生气难哄、第一次的丹大“学生妹”正双手插袋面对大门守株待兔,一脸蹿着火星的低气压。
  显然刚刚门外的对话给他系数听去了。
  周未:“……”
  真是的,听见了也不往屋里躲躲,万一他让左列进来,看到留宿他的就是这么一位,那真要玩脱了。
  下了一夜雨,秋天的凉意更浓了。
  周未跟蒋孝期一同下楼,走得一步三晃,他很久没见过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了。
  膝盖上的伤给蒋孝期搓了两遍药油,又口服了消肿止痛的药,这会儿不太疼了。
  只要不太疼,他就能忍着不瘸,蒋孝期垂着眼走在他身后,心也放下来。
  柯尼塞格停在一片水洼边,小雪豹顶着满身水珠有点委屈,别说是车库了,连件车衣都没遮,就这么淋了一夜。
  周未上前,爱惜地拍拍车屁股,拍了一手的雨水,抖着手甩了几下。
  唔喵~
  周未提车门的手一顿,警觉地看向车底,有猫在下面避雨取暖吗。
  他蹲下去,伏身往车底看:“喵喵?”拢唇发出唤小动物的嘬嘬嘬、嘬嘬嘬。
  一只棕花的大猫身形晃过,往车底深处钻了钻,警惕地转头凝视那只人类,一双黄绿瞳仁亮在暗处。
  是只流浪猫,对陌生人比较谨慎。
  周未歪着头继续撩拨,想将猫引逗出来。
  他一只手垫在湿水的路面,膝盖跪在手背上,发梢快要擦到水洼里的积雨了。
  送来的衣服是一身红黑撞色的运动套装,胸口往上直到小立领是纯正的中国红,下摆和裤子纯黑。
  蒋孝期隐约觉得裤缝的拼纹是被疯狂高仿的某个奢侈品牌的标志性设计,他不知道那家除了做箱包波鞋还做运动装。
  周未太适合秾丽的红色,红色将他浅淡的眉眼衬出燃烧的色彩,仿佛灼化了包裹他热烈内在的那层冰壳,令他回复生命的鲜活。
  同时,他也让浓稠的红流动起来,如同浇灌生命的血,神秘而诱人。
  蒋孝期第一次见周未,他盖着裴钦的红色西装外套酣然沉眠;第二次见周未,他披着殷红的骑装御马飞奔;这一次,他从鲜红中探出雪白的脖颈,专注地撩拨一只野猫。
  蒋孝期视力极好,能看清他拉长侧颈上浅淡的青色血管。
  如果他是一只吸血鬼,可能早已受不住诱惑扑咬上去。
  “要迟到了。”蒋孝期偏过视线,眼底仍停留着一抹血色。
  周未没抬头,声音被扭曲的姿势压着:“是个准妈妈,它肚子里有宝宝了。”
  建筑美学讲师直到休产假被人代课,才被发现她身怀六甲已经准备待产了的直男瞎蒋孝期:“……”“你说什么?”
  周未爬起来,掀开前备箱摸出一小罐猫罐头:“那只猫,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生宝宝。”
  这也能看出来?蒋孝期眉头抽搐,他为什么要一大早站在这里冒着上课迟到的风险关注一只怀孕的流浪猫什么时候生宝宝?
  周未拉开罐头,重新蹲下身,他膝盖还疼,动作僵硬,险些坐个屁墩儿。
  蒋孝期勉为其难地上前一步,提着裤管在他旁边蹲下来,帮他将罐头往车底下推进去:“要等猫大人吃完早餐我们才能离开?”
  太扯了吧,它怀的又不是他俩的猫崽。
  周未抱着胳膊笑他:“不是啊,你不会把它引出来?”
  蒋孝期脑子卡壳,心说近墨者果然黑,智商跳崖式下降。
  花猫被鱼罐头的香味吸引,试探之后尝了一口。待它尝到甜头,蒋孝期引着它将罐头挪到车尾的路肩上,松了一口气。
  看看猫肚子,果然不成比例的大,快要贴地了。
  流浪猫的小猫崽,就是另一群小流浪猫,这是宿命的循环,难以破解。
  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周未生来是周未,蒋孝期生来是蒋孝期。
  “我得走了,”蒋孝期看时间,从这里走到建院的般工楼至少十五分钟,七点四十七,他得跑两步:“你开车慢点。”
  周未从车窗拽出湿巾擦手:“上车,我送你。顺便参观下我未来的大学校园。”
  柯尼塞格风干一身露湿,轰着颤人心脾的音浪从丹旸大学校门轰然驶入。
  路边经过的学生停下疾走赶课的脚步好奇观望,鼓着饱含鸡蛋灌饼的腮帮子,瞪着挂眼屎的睡眼,跳着老爹鞋躲闪车轮卷起的水花,忙不迭翻出手机拍照拍视频。
  “这不是昨天论坛上停校医院门口那辆柯千万吗?!”
  “对啊对啊,居然是咱们学校学生的车?到底是谁家死孩子这么嚣张啊,羡慕嫉妒恨。”
  “哎你们关注财富新闻吗?前两天有报说蒋生国际的掌门人蒋柏常认回了一个儿子,是咱们学校建院的研究生。”
  “靠,这么传奇?是不是认了富爸爸之后买了个学位啊!”
  “切,你们别酸了吧,我男票的高中学长跟那个蒋同学在一个宿舍同窗四年,人家本科就在建院了,还是建院的学霸校草,研究生保送直升的好吗?”
  “建院校草不就是蒋孝期吗?!他很低调诶,我们宿舍组团偷偷去般工楼刷他几次都没遇到。”
  ……
  议论间,低调的建院学霸校草蒋孝期倾身从小豹子似的柯千万上走下来,迎上一片闪光灯似的绚烂注视。
  世界仿佛刹那停止转动,摄像机就位,bgm响起,天幕中礼花绽放,偶像剧导演喊了声action!
  蒋孝期被箭雨般的注目礼刺了一下,无措地扭头看了眼将车篷敞开的周未。
  周未往脸上扣了个大墨镜,唇角肉眼可见地翘起来,右手送到唇边啵唧亲了一口,朝他一扬一吹。
  蒋孝期汗毛集体炸窝,一个踉跄险些被般工楼门口的台阶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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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继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