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他无力地靠在身后,在极端的痛苦中低声念过一个人的名字。
  萧向翎,你再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萧向翎自从看到那抹可疑的血迹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向回赶,连着数个时辰都是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不知来由的血迹让他惶恐不安,所有情绪都被焦躁与急切充满。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如此极端的情绪,而每次极度的喜悦亦或是绝望,也都是那一个人带给他的。
  前世江屿的死状更是让他宛若惊弓之鸟,哪怕想到一丝江屿受伤的可能性,便觉五脏六腑都被刀血淋淋搅过一般阵痛。
  萧向翎首先排除人在皇宫内的可能性。
  若这真如他猜测一般,是江屿求救的信息,那他此时必定受了伤,并且由于某些原因无法动笔写字,而情况紧急,只能以血迹的形式代替。
  如此猖狂而威胁意味十足的伤害,并不会明目张胆地在皇宫中发生。
  他在皇宫附近挨个人问询,是否看见江屿,或是否看见有状似马车的工具飞奔出去。百姓见他一脸急切,而过往的马车又实在太多,大多都随便指出几个路线。一个时辰下来,通向四面八方的马车都有,他完全无法判断江屿到底向哪个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用斗笠遮住面孔的姑娘从后方与他擦身而过,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萧向翎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她迅速在人群中消失的背影。
  他飞速走到一个偏巷处,打开刚刚对方塞给他的纸条。
  西北方向,山洞。
  他怎么样?魏东满脸黑线地走进洞中,低骂了一声,踹翻脚边的石子。
  还有气,但是烧得太严重了,怕是
  魏东探头过去一看,只见一张脸直至颈部都被烧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血管都成焦糊状,仅剩着一口微弱的呼吸。
  操。
  魏哥,人没带回来?一人惊怒道。
  没有。魏东将目光从那血肉模糊的脸上移开,吐了口唾沫,不知道是真没找到那小子,还是他着实过于谨慎,四周都找遍也不见人影。伤成那样,我就不信他能跑多远?
  这又该如何是好,人没到手,我们反而搭进去一个人。
  是道长给的法子不靠谱,江屿没那么好骗。魏东皱眉说着,我刚刚已经跟道长说了这件事,他会派人到周围搜查。
  他微眯起眼睛,神情狠厉,我给过他机会,他却没要,现在惊动了道长那边,他无论如何活不过今晚。再不济,他被强行灌了那烈性药,若是得不到纾解,照样能逼得心脉碎裂。算了,不差这一时。
  那咱们兄弟的命就这么算了?一人愤愤不平道,不过是碰了他几下,就被那疯子按进火里
  嗖
  话语未尽,一支锐利的箭矢瞬间破空穿来,急速擦过洞内压抑沉重的空气,随后径直插在火堆中间。准度、力度、稳度都恰到好处到了令人惊悚的程度。
  所有人浑身霎时渗出冷汗,拔剑警惕道,谁!
  魏东朝众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拔剑紧贴石壁向外走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洞口有一段距离,路程蜿蜒曲折,更何况洞内光线暗沉,人站在洞外势必不可能将内部事物瞄准。
  也正因如此,他才料定刚刚那支箭不过是盲射。
  而就在他起身还没走上两步的时候,却又有一箭猛地射进来,这次箭矢紧贴着他的鬓发迅猛划过,随即以极大的力度打在一旁的石壁上。
  魏东猝然停下脚步,面色发白,连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
  谁!
  此时他所站之处已经离洞口不远,他只觉一股大力忽然带着他的手臂向外拉去。他本身体型健壮,肌肉有力,但在此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下一刻,他双手被反剪按压在身后,同时一把冰凉的刀刃从下方敏捷窜上来,抵住了他的脖颈。
  江屿在哪?萧向翎冷声问着。
  我他妈哪知道,老子自己都找不着!魏东不认识萧向翎,一想起江屿就觉得身心烦躁,语气生硬。
  萧向翎把刀刃缓慢移动些许,殷红的鲜血便从脖颈处淌了下来。
  重新说。
  话音未落,一人便骤然从角落中冲出,手中提着粗重而带刺的铁器,抬手就要往萧向翎的后脑砸去。
  千钧一发之时,众人竟没看清萧向翎如何动作,只听砰一声巨响,铁器轰然砸地,地面上甚至挣开了裂纹。
  而萧向翎的手却已经紧紧攥在他脖颈之上,另一只手还稳稳持着匕首抵在魏东颈上,从头至尾一丝一毫也没抖过。
  众人本想迈向前的步子僵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凉意后知后觉地从脊髓内升起。
  萧向翎动作之快,力度之大,只需要动个念头轻微用力,那人的脖颈绝对会直接被拧下来。
  这是什么人,又为何要来找江屿!
  正僵持,洞内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呻吟。
  众人回头,正是面部被烧伤躺在地上的刀疤脸,如今脸上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甚至完全看不出之前刀疤的痕迹。
  似是由于半梦半醒间的剧痛,他极低地哼了一声。
  江屿那厮真是斤斤计较,不过就是说了两句碰了两下,就被烧成这样一人轻声嘟囔一句。
  他只是无意说出此言,但这话却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萧向翎骤然抬起眼皮紧紧盯着他,那冷冽的目光宛如一把淬毒的弯钩,以一个凌厉的弧度径直向他心口刮去,看得他周身泛寒。
  萧向翎甩开魏东,缓步走到刀疤脸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面目全非的脸。
  说了什么?他语调低而冷,哪只手碰的?
  在不知情的众人眼中,萧向翎这是路见不平,为殿下拔刀相助。但他那目光又不像是单纯的厌弃与折磨人的爽快。
  眼中的怒气浓厚得让人瞠然费解,而那复杂的目光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明说的憎恶。
  地上那人似乎没听见,又极其难听地嘟囔一声,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话。
  萧向翎却猛地蹲下身去,强行将人的下颌掰向自己,咬牙道,问你话。
  被按到脸上的伤口,刀疤脸痛到哇哇乱叫,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松手,仓促回答,我就讥讽了他几句!哪只手我哪记得哪只手啊
  记不住。萧向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与平时的神态大相径庭。
  他将剑尖抵在刀疤脸的右手上,冷声道,既然记不起用了哪只手,就都废掉吧。
  刀疤脸还没来得及顺口气,就乍然察觉自己右手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尖锐的叫声在整个石洞内回响。
  剑尖刺进那人手背中,又在骨内用力旋转了半圈,刀疤脸的尖叫声陡然变了调,听上去异常凄厉与惊悚。
  一群人大多只敢打打嘴炮,哪里见过这等这不见血不休的架势,见状纷纷向上前将人拉开,却又在看见萧向翎泛红的双目之时猛然停住。
  萧萧将军。忽然有人低声叫了一句。
  所有人在此刻抬头,如梦方醒地盯着萧向翎,魏东浑身更是猛地一颤。
  萧向翎的大名在整个京城无人不晓,虽然未曾目睹其长相,但他在北疆的战果最近却是传得神乎其神。
  相传江屿与萧向翎二人素来不合,见面就打,而如今萧向翎指名道姓来寻江屿,又是打算对他做什么?
  正思索,魏东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般,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颤声道,萧向翎。
  他终于明白那时江屿口中意味不明的话是何含义。
  不是小小里。
  是萧向翎。
  江屿在意识迷茫的之时,念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第58章
  江屿藏匿于丛林的树枝之上, 身体蜷缩着。冷汗不住从额角滑落,由于极力按捺而咬着嘴唇,口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锈气, 他却恍若未觉。
  那些人给他下药的力度比他想象得要狠厉得多,他只觉欲望如火舌一般在体内撺掇,所到之处所有理智悉数灰飞烟灭。
  意识正在无可遏制地迅速溃散, 恍惚中他仿佛回到十年前去往西域的路上,对一切的未知感到惶恐畏惧,却还要强撑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以皇子的身份抵紧中原的威风。
  他手指死死攥住枝干,已经将树枝抓挠出一道道狰狞而绝望的痕迹。
  就在此时, 他朦胧间听到下方不远处的脚步声。
  理论上, 在这种遍地枝叶的树林中, 普通人踩踏会发出深浅不一而杂乱的噪声, 而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即使是一群人一同行走,脚步的声音也会整齐很多。
  下面的声音明显是后者。
  不同于石洞中众人的粗鲁吵闹, 下面这些人谨慎而纪律严明。如果他所料不错, 他们应当是那道士特意派出寻江屿的士兵。
  江屿费力地睁开眼睛, 无声而急促地喘几口气,几近脱力的手臂抵上面前横跨的枝干, 微偏过头向下看去。
  只见下面是五个不辨面目的黑衣人,手中持着弓箭利器, 在丛林中仔细查找,目光如梭。
  要不放火,把他逼出来。有一人小声建议道。
  为首那人沉吟片刻,随即轻微摇头, 转身向其余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众人便四下分散开,分别行动。
  如此,江屿所藏的树下便只剩下一个人。
  他在不远处清扫出一片空地,随即将四周的枝叶聚拢到那空地中心,最后用石头把枝叶四周围起来。
  如此看来,竟真有了要放火的架势。
  江屿在狭窄逼仄的树枝间隙轻微动了动身体,右手颤着握上腰间的软剑,却猛觉心脏一痛,随即一口浓厚的鲜血顺着喉管涌进口中,刺激得他眼前发白。
  而就是这短暂的失神,他竟没控制住重心,径直从树上坠落了下来。
  人在这!快来!离江屿最近的那名黑衣人注意到动静,随即激动地大声喊道,飞快拔剑向江屿跑过去。
  江屿落地的一瞬间摔得眼前发黑,但几乎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机械地向一个方向跑去。
  事实上,经过许久的药效折磨与缺水脱力,他还能站起来已经是极其费力的事情。
  他与身后人的距离在以极快的速度拉近,江屿的步子杂乱而失去重心,有数次差点就坠倒在地上。一支支羽箭不断从他脑侧射过来,在耳边划过一阵凄厉的劲风。
  江屿的速度实则不快,后面那人却仿佛有意放慢速度一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并不在乎猎物一时的逃脱。
  住手吧,七殿下。那人说着,你不可能逃掉的,服软点还能少受罪。
  看江屿根本没反应,那人终是泛上些许怒气,给你台阶下不要不识抬举,荒郊野外道长想要你的命,你还以为自己是锦衣玉食的皇子不成?再反抗我把你另一只手也废了!
  谁敢!
  忽然有一道沉稳而硬朗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夹杂着藏匿不住的怒气。
  同时,江屿似是觉得一道人影降在自己身后,带起一阵熟悉而清寒的气息。
  高悬了许久的心脏倏然落下,江屿没来得及回头,甚至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便双腿一软,径直摔了下去。
  被那双熟悉的双臂稳稳托住。
  他们要抓回去的江屿就这样没有意识、毫无设防地晕在他们面前,却被萧向翎一手护在怀里。
  他另一只手举起长剑,指向面前的黑衣人。
  无论那群人的攻势多么激烈,他都仅用空出的那只手格挡。即使是数对一,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江屿竟没被伤到一根头发,而萧向翎护着他的那只手也稳得纹丝不动。
  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用那一只手撑起一片安稳的世外桃源。
  清理好那群人后,萧向翎便把裘衣脱下铺在地面上,并把江屿半靠在树干上放好,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江屿无意识朝他偏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萧向翎顾不得自己面部迸溅上的血迹,将身体探上前问。
  这次他终于将那极其细微的低语听清楚。
  萧向翎。
  江屿的头无力地垂在一边,面色白得吓人,右手腕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垂着,周围还有严重到骇人的青紫与肿胀。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脆弱,仿佛伸一根手指便能将其的脊梁骨按断。
  但萧向翎知道得很,按照江屿那倔强又要强的性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便不可能允许他人辱他分毫。
  就像是整个人的清冷气质将骨子冻成了冰柱,剔透却锋利。
  但过刚易折。
  然而在现在,萧向翎却从对方那体会到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就像冰柱在身体的暖意中融化,渗出的水流渗进骨子里,黏密到无孔不入。
  我在。萧向翎握住他脱臼的右手腕,还以为对方是由于脱力与疼痛,而面色发烫、浑身颤抖。
  咬住我,忍一下。
  江屿在意识模糊中把头向前垂去,下巴搭在萧向翎肩膀的位置,却并没有要去咬的意思。
  我难受。他压抑道。
  马上就好。萧向翎并未注意到江屿另一方面的异常,两只手攥住手腕脱臼位置的两侧,数次准备用力,却又回过头来叮嘱。
  会有些痛。
  事实上,脱臼对于从军打仗的人来说,是再小不过的事情。萧向翎这些年听过无数动骨时的惨叫,见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见过不少单手安回自己肩膀的江湖能人。
  却从没有一刻,让他像现在这样犹豫而小心,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施力过程此刻却变得陌生而残忍。
  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满地尽是鲜红的血,而江屿那双动人的眼却在他怀中逐渐失去了生气。
  江屿极小幅度地挣动了一下,萧向翎微微回过神来,手上一个颇有技巧性的发力,伴随着一声脆响,脱臼的骨便被复原回位。
  而江屿原本在他肩部徘徊的牙齿,不知何时游弋到了脖颈侧面,并在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咬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手上疼,或许是单纯为了泄愤。但由于身体脱力,那一下根本没什么感觉,挠痒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