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你怎么不说话?是睡着了吗?”科琳的声音如远及近似地回到耳畔,让她顿时清醒过来。
  “没有,刚才突然走神了。”谈听瑟轻咳一声,原本膨胀的倾诉欲因为刚才产生的联想而偃旗息鼓,“我不难受,只是觉得膈应,你刚才骂的那一通也算替我发泄了。”
  这一通电话一直聊到两人困了才结束。
  第二天谈听瑟如常地早早到剧院训练,但诺埃却并没有来。据多丽安说是因为剧目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是真是假她无从得知,也猜不出这是否又是对方的手段之一。
  她没办法,只能等。
  ……
  下午,舞团里的一部分人按照剧院安排参与某支公益短片的拍摄。
  十几个穿着tutu裙的年轻女人在秋日冷风中面色如常地舒展肢体,直到一个长镜头拍完,才纷纷露出怕冷的模样,忙不迭地披上了外套。
  “那位是?”看到某张熟悉又出挑的东方面孔,秦安文转头问旁边的助理。
  虽然妆容掩盖了五官与轮廓原本的特色,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昨晚好心扶了自己一把的小姑娘。
  助理答道:“那是剧院芭蕾舞团的女首席之一,是个中国人,您之前看过她的演出,这次拍摄筹备时您还过目了她的资料。”
  “怪不得这么熟悉。”秦安文恍然,蓦地心生好感,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于是问,“对了,诺埃最近在忙什么,我听说是又在为某个剧院编排新的剧目?”
  “是的,正好就是加莱歌剧院。”
  她笑了,“那还真是有缘,说不定他跟这位谈小姐也认识呢。”
  说完她沉吟片刻,从一旁抽出一张邀请函,干脆利落地写下几个字,“一会儿你把这个给她。”
  “好的。”助理接过。
  外景拍摄完毕后,谈听瑟换回自己的便装准备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剧院,没想到却被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法国女人单独拦下。
  对方递过来一张薄薄的信封,客客气气地说明来意,“秦女士说一直很喜欢您的表演,所以想邀请您参加她投资举办的环保摄影展开幕式。”
  谈听瑟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蓦地想起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到的事——这次公益短片拍摄的投资人姓秦,是一位嫁给了法国富商的华裔女士,热心于慈善事业。今天之所以会来,大概是象征性地出面看看拍摄情况。
  只不过……
  谈听瑟同时也想到了这位秦女士和诺埃之间的关系,心情顿时格外复杂,下意识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邀请函接过,“是我的荣幸。麻烦替我转达对她的谢意。”
  “恐怕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谢才对,谈小姐。”身后忽然接连响起车门打开的动静与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看见一位穿戴都格外法式的女士在不远处站定。
  谈听瑟有点诧异,不会这么巧吧,这不是昨晚撞着路灯的那位吗?只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没有分毫的狼狈了。
  “……秦女士?”她迟疑道。
  秦安文笑了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昨晚的事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谈听瑟抬手回握,“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秦安文不置可否,指了指那张邀请函,“这个就当作我的谢礼吧。开幕式我邀请了许多名流,结交人脉对你的事业来说有利无害,你这样优秀的舞者值得被更多的人所注意到。”
  这番话并不婉转,但也不算冒犯,是十分直截了当的行事风格,以及上位者略显强势的口吻。
  谈听瑟微微笑了笑,“谢谢您的好意。”
  或许今天秦安文真的单纯只为感谢昨晚的事,事情未知全貌,她不想往不好的方面猜测,但或多或少受到了一点影响。
  见状,秦安文有点意外。面前这小姑娘不卑不亢又沉得住气,甚至脸上都看不见什么惊喜的神色,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喜出望外了。估计要么是城府深,要么就是家世优渥、眼界和心气儿高,看谈吐举止应该是后者。
  她好感直线上升,又拉着谈听瑟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最后提出要送她回剧院。
  “还是不麻烦您了。”谈听瑟婉拒。
  “反正我也要去剧院见你们的艺术总监,正好顺路。”秦安文道,“而且我们投缘,路上可以再聊聊。”
  这下没有理由再推辞,她只能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回到剧院后两人分别,谈听瑟刚回到教室科琳就匆匆迎上来,压低声音问她:“谈,是秦女士送你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其他去拍摄的人说的。她为什么送你?是不是因为……?”
  “我觉得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谈听瑟摇头,接着把昨晚的“车祸”和邀请函的事一起说了,“路上我们还聊了别的,我提了点职场女性权益的问题,稍微往那个方向试探了一下,她的反应也很平常。”
  “那这事也实在太巧了。”科琳嘀咕。
  谈听瑟无奈地点头附和。确实太巧了,虽然秦安文顺路送她只是一件小事,她也问心无愧,但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别人要是多想她也无法阻止。
  想到伊兰,她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见到诺埃,但是为了掌握证据尽早解决这件事,她只能期待他尽快来剧院。
  可事与愿违——整整三天,诺埃都没有出现。
  **
  傍晚,巴黎车流拥堵。
  秦安文匆匆赶到咖啡馆时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迟了十分钟,即便如此,走到门外时她依然停下来数秒平复呼吸,同时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与姿态。
  然后侍者替她拉开门,把她引向位置私密的卡座。
  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是一个男人。同样是东方人的面孔,只不过眉眼深邃,垂眸看腕表时阴影滑入眉骨下眼窝的凹陷处,勾出几分沉沉的冷淡。
  他西装笔挺,轮廓明晰利落,脸两侧有微微凹下的线条,略显清瘦冷峻,却因此显得面部线条更加立体。
  听见动静,他抬眼,不疾不徐地将手重新搭回身侧的扶手上,眉心略显不耐的褶皱漠然舒展开。
  “抱歉,我迟到了。”秦安文目光有瞬间的动容,很快又变得复杂。
  拿着手包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收紧,最后她却只是笑了笑,好像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但这笑容同样也生疏到了极点。
  男人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坐吧。”
  秦安文默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明明电话里交谈时好像还有几分母子间天然的磁场,但时隔几年后再见,一切都变得僵硬了。电话里她要求他来的强硬似乎也跟着消失无踪。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昨天?那怎么今天才联系我。”
  “有事要办。”
  秦安文颔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就知道如果不是什么必要情况的话,他不会只为了自己就跑一趟法国。
  眼看着粉饰太平的寒暄告罄,她准备先一步打破僵局,于是抿唇笑笑,从容轻松似地抬眸望着他。
  “闻别,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第53章 相见 无法克制自己不离她更近一点……
  话一出口, 秦安文就后悔了。
  这种话在近几年他们为数不多的联系里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通常都是她没话找话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现在再这么问就显得很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几年一直没联系。
  陆闻别淡淡颔首, “嗯。”
  好在他没说破, 可能也是懒得说破。秦安文表情轻松了些,耐着性子慢慢展开话题, “昨天在忙什么,生意上的事?”
  “私事。”他神色未变, 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锋, 显然不想再继续无意义的表面功夫, “礼物我已经订好, 今晚会有人送过去。”
  秦安文愣了愣,“明天你不来吗?宴会设在家里, 算是家宴,你来正好可以见见其他人,毕竟——”
  “没这个必要。”
  “闻别!于私他们是我的家人, 秦昂也算你的弟弟,于公你们可以谈谈生意上的事, 说不定能促成合作, 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而且他们都知道我因为生日的事让你来了法国, 你如果不出面, 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陆闻别抬眸, 下颌的角度并未收敛, 而是随着后靠的动作微微抬起, 显得有点轻慢。但他神色又太过于漠然,所以会让人怀疑所谓的轻慢只是一种错觉。
  “是你的家人,还是我的家人, 这点得分清楚。”他手指轻点扶手,平静陈述事实,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在谈别人的事,“法律上他们跟我没有关系,至于血缘,你知道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没意义。”
  秦安文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些话挑衅了她作为母亲的权威,但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确感情淡薄,他反应冷血也是理所当然。
  她刚才就不该在假惺惺的温情寒暄上白费力气。
  “明晚你真的不来?”她调整了神色。
  陆闻别抬手看了眼腕表,“嗯。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如果仅仅是为公事呢?不管是投资还是合作,这对陆氏都是助力。”
  母子二人中间隔着咖啡厅里铺着墨绿色餐布的圆桌,却像是身处互不退让的谈判桌,一个沉稳一个优雅,无形之中气场却都很强势。
  “这几年陆氏不断并购外企,市场已经拓展到了海外。而你让我来做慈善,打算让我把国内的市场份额拱手分给他们。”陆闻别微微一笑,“助力?可能十年前我会相信这种话。”
  “闻别!”秦安文险些恼羞成怒,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眼里却有几分心虚,“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事实是刚才那些话半真半假。她和现任丈夫的确有合作的想法,却不是为了帮助陆氏,而是因为他们的产业目前面对着市场饱和与资金紧张的困境,前两年因产品质量不过关而爆发出的丑闻至今也仍有影响。
  她之所以愈发热情地参与公益事业,也是想借此重塑公司与他们个人的声誉。这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秦安文不知道陆闻别是否清楚这些内情,出于私心她当然是不希望他知道的。不管是为了公司利益,还是她自己要强的心理。
  “我只看事实利弊。”陆闻别耐心告罄,冷淡地站起身,“你想见我,这个要求我已经满足了,毕竟这勉强算我的义务。至于其他事——我是个商人。”
  所以他只会以商人的身份和她谈判,而不是一个儿子。
  说完,他抬脚朝外走去。
  秦安文脊背笔直,坐在原位连头都没转一下,更没有出声挽留,一副对他的离开视若无睹的模样,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却无声攥紧了。
  一场久违的见面,不欢而散。
  ……
  室外的风有些大,陆闻别深灰色的风衣衣角在腿侧翻飞。
  路边车旁站着个黑发黑眸的法国男人,他抬眸无意间看过去时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彼此都又陌生人似地错开视线。
  陆闻别很清楚对方的身份,那是秦安文现任丈夫的第一个儿子,却并不从商,只活跃在艺术领域。从外貌上看或许会让人怀疑他有亚洲血统,实际秦安文只是他的继母。
  至于这人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陆闻别并不关心。
  “他就是你今天见的人吗?你的儿子?”看见从咖啡厅里走出来的秦安文时,诺埃迎上去好奇地问道,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