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
  门险些摔在脸上,陆闻别定定站在原地三秒,面色波澜未变地转身,漠然转身打发两个侍者,“你们可以走了,有人问起就说她晕船,要在客房里休息。”
  “好的。”应声之后侍者又道,“陆先生,这是隔壁房间的房卡,您可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对方递来一张卡片。
  陆闻别接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两个侍者走后,走廊上安静下来。
  陆闻别静立在原地,房卡被他随意夹在指间,背影看上去似乎很平静。
  半晌,他抬起手覆住眉眼良久,末了随意往后一捋湿发,垂眸状似沉思,只不过紧绷的身形和收紧的下颌线显露了端倪。
  看到她落水的那一刻,他心里蓦然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他会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不见,就像那个亲眼目睹她被海浪卷走的噩梦一样。
  他早知道自己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只是在那种情形下格外强烈,甚至于在上岸后失去理智说了本不该说的话。
  准确来说,早在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至于她后来说的那些……
  陆闻别扯开潮湿的领带,用力到手背根根掌骨越发分明,眼底的红血丝也更加明显。
  她明明还处在应激反应的余韵中,却依然不惜强打起精神想跟他划清一切界限,这本身就足以让他觉得难熬。
  而她说那些话的原因,他也很清楚。
  那是他曾经口不择言伤害过她的字句,她选择现在悉数奉还。
  听见那些话时他愤怒吗?不,涌现在胸口的全是他曾经陌生的情感,甚至他情愿她用别的话来回击他,也好过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陆闻别闭上眼,用吞咽的动作来缓解喉间的干涩。
  他沉浸在思绪里,以至于突然听见开门声时怔忡片刻才转过身去。
  踏出房门的女人已经换了衣服吹干了头发,却像看不见他在这里似的,自顾自转身离开。
  陆闻别几步上前想拉住她,却陡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仍然湿着,掌心也或多或少仍有潮意,只好烦躁地收手虚握成拳,“……小瑟。”
  “陆先生,自重。”她漠然地转回身来,脸色依然泛白,显然状态并不好,“我们之间不适合用这种称呼。”
  “好。”他顿了顿,目光平静之下是暗涌,“谈听瑟,还是谈小姐?”
  “随你。还有什么事吗?”
  待在客房的这半个多小时里她仿佛重新整理好了情绪,面对他时又是生疏漠然的模样。
  陆闻别哑然,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望着她,眸光复杂难辨。
  “说真的,陆先生让我很意外,”像是没耐心再等下去,谈听瑟微微一笑,“竟然在听见那种话之后还选择继续纠缠。”
  他瞳孔倏然紧缩,牙关紧咬,依旧沉沉凝视着她,不知在徒劳地执着什么。
  “陆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她将‘你情我愿’四个字咬得极重,让他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你说我不了解顾加恒,可我们也不了解彼此。就算我曾经标榜自己喜欢你的时候,也几乎对你一无所知。”
  “这真的是喜欢吗?”谈听瑟困惑地朝他笑笑,仿佛真心实意不解似的,可黑眸却格外清醒,“或者说,从前的我真的喜欢你吗?我喜欢的究竟是你,还是我臆想出来的、具备我需要的一切的,那个想象中的‘陆闻别’?”
  陆闻别表面看似还维持着平静,实则手背之上青筋都已凸起。
  只有真正在意了,才知道这些话有多诛心。
  “后来我明白了,那个想象之中的陆闻别是不存在的。”
  一口气说到现在,谈听瑟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才不会因身处船舱内的压迫感而露出异样。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再次开口为今晚荒谬的一切画上句点。
  “——所以,我的喜欢,也是不存在的。”
  第35章 误解 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喜欢是不存在的。
  所以, 她从没喜欢过他。
  陆闻别一时怔住,蜂拥到脑海中的过去种种画面转眼又消失不见,他眼眸微动, 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谈听瑟面色平静, 却好像因为那一番言辞流露出了点狠意。
  一瞬间,海面的平静被终至的暴风雨终结, 暂时被压抑、粉饰、麻痹的暗涌,交织成激烈纷乱的洋流, 将他一颗心绞紧、撕扯。
  他呼吸一窒, 半晌声音极低、一字一顿地开口:“也许, 能有新的可能。”
  “不会有了。”谈听瑟回答得毫不犹豫, 让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停在了嘴边。
  空气静得可怕,她淡淡移开眼, “况且,既然你清楚我和严致的关系,再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可笑吗?陆先生是有第三者插足的爱好, 还是有屈尊降贵当地下情人的爱好?”
  “你……”陆闻别话刚开头便哑然而止。
  这都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而在听到顾加恒跟她告白的那一刻他也的确产生过阴暗卑鄙的想法, 因此他无可辩驳。
  默然片刻, 他重新开口:“我清楚你和严致的关系, 你不用以这种说辞来提醒……我。”
  “好, 那么该说的现在都已经说清楚了。”谈听瑟转而道, “刚才你的确救了我, 我应该谢谢你, 但仅此而已。另外,陆先生可以把你这身西服的账单发给我,我会赔偿的。”
  “不需要。”陆闻别话音蓦然一顿, 黑眸定定望着她,嗓音又沉下去,“不用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她对此未置一词,微微转过头看着他,对视两秒后轻声道:“那么,陆先生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房卡单薄尖锐的边缘卡在掌纹间,在这力道下仿佛要嵌进肉里,令人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疼。
  她这句话里包含着的潜台词,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
  “游轮还有一小时才会回到港口,”他抬手瞥了一眼腕表,忽然道,“但可以提前返程一次,不影响晚宴继续,他们只会以为你晕船需要回酒店休息。”
  “不需要,在和你争执落水以前,我一直很好,现在也一样。”谈听瑟攥紧手,态度强硬地重复,“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一切又回到这出僵局的尾声。
  陆闻别眸光暗沉,最终缓缓开口,“没有。”
  谈听瑟点点头,“那我走了。”
  说完,她干脆果断地转身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起初两步抬脚的动作有些迟缓,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步伐快而平稳,显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他数次想抬脚再跟上去,但最终都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她每走远一步,他就多一分难以言喻的心慌,到最后那道纤细身影在第一个转角彻底消失不见时,胸腔里便骤然一空。
  随之泛起的无力感让呼吸都格外沉重疲倦。
  半晌,陆闻别后退两步,用房卡打开隔壁客房的门,室内感应灯骤然亮起时光线直直照向瞳孔,他不自觉眯了眯眼缓解刺痛,然而疼痛却沿着眉骨蔓延开。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与前额,蹙眉拆了领带,脱下湿透的衣物。
  没等水升温,他直接站在花洒淅淅沥沥的冷水下,过低的水温刺激着浑身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
  被她那句“不会有了”打断之前,他原本想说的是两个人之间或许不仅仅有痛苦的过去,还会有现在以及未来。
  但如今的事实是,连这份“过去”也是“不存在”的。
  ……
  离开走廊后,谈听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大厅,而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
  刚才终于联系上她的科琳匆匆赶来,在她身边坐下后一把握住她的左手,“天,你的手好凉,怎么回事?”
  “可能还是有点害怕坐船吧。”谈听瑟喃喃,靠在对方肩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不严重,别担心。”
  不得不说,有个知情并信赖的人陪在身边让她多少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所以根本不是因为晕船?”科琳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又双手合十替她把手捂热,“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原本的裙子呢?”
  “刚才不小心弄脏了,所以暂时换了这个。”谈听瑟含糊揭过,“你也跟着离场会不会不太好,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
  “没关系的,他们都以为你晕船,我说我来照顾你。不过好奇怪,那位陆先生也一去不回了,他是在你跟顾离开之后走的。”
  “应该是有事要忙吧。”谈听瑟随口道,神色却渐渐变得有些复杂。她闭上眼,听着科琳轻柔的絮叨声,轻轻地舒了口气。
  陆闻别态度的突然转变,不仅让她感到抗拒和讽刺,还让她有了一种微妙的恐慌感。两年半前他对她的态度都能做到那么冷血,为什么两年半后反而表现出一副求而不得的样子?
  她甚至想怀疑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打算,或者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想到这,她心里嗤笑一声。
  “刚才顾跟着你一起出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科琳忽然意味深长地笑着问。
  谈听瑟蓦地回神,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表现得太明显啦。”
  “……好吧。”她轻咳一声,“你猜对了。”
  “那你答应和他约会试试了吗?”
  “没有,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拒绝也好,毕竟我们很快就要回巴黎,而他要留在中国,没办法有什么长远的发展。”
  闻言,谈听瑟想到自己回法国后也很难和陆闻别再见,乱糟糟的心情顿时平静不少,“对了,你刚才有看到顾加恒在哪儿吗?”
  “我没太注意,大概在大厅或者甲板上?”
  她点点头,准备一会儿跟对方道个歉,毕竟他莫名其妙因为她被陆闻别迁怒了。
  “你再多和我说说话吧,”谈听瑟深呼吸,“这样好像能帮我转移注意力。”
  于是科琳又语调轻缓地说了起来,从歌剧院新剧目《堂吉诃德》的女主角定了伊兰,一直聊到刚才餐会上的中国菜有多好吃。
  就这么待了会儿,谈听瑟慢慢感觉状态好了些,又估计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跟科琳一起返回了客房。
  换下来的湿衣服已经被烘干并熨烫好了,她没犹豫,立刻把原本的衣服换了回来。
  穿着心里再难受,也好过被众人看到她和陆闻别都不约而同地换了套衣服,并因此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联想。
  ……
  顾加恒在甲板和船舱里转悠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只好在走廊外“守株待兔”,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跟朋友聊天打发时间。
  他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没了人前开朗阳光的笑脸,整个人有些阴郁。
  聊着聊着,对方忽然发来一条语音消息,他没多想直接点开,结果过大的说话声在安静空荡的走廊上骤然响起,被回声荡出去很远:“你说把到漂亮女首席咱们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的假——”
  顾加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音量调到最低,没好气地回:“你别给我发语音,我现在不方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