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赶到
  他出门不过一刻钟功夫,看样子是走到半路急急忙忙折返回来的。也不知他遇到了什么,怎会如此慌张。
  “怎么了?”沈虽白问。
  “长生殿的人往这边过来了。”韩清急着回来报信儿,气儿还有些顺不过来,“方才我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玉娘和你的画像,正在四处盘问百姓。来这里时,不少百姓都看见了我们的脸,还有那茶棚掌柜,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着玉娘来的,一会儿就该到这条街了,快走!”
  闻言,沈虽白面色一沉,转身拿起包袱和剑,将另一只包袱塞给他:“你去牵马,我去叫醒玉娘!”
  “好!”
  二人分头行动,沈虽白叩响了玉娘的房门。
  “玉娘,情况有变,我们需得立刻离开。”
  片刻功夫,玉娘打开了门,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事情不对劲,让他稍等,回到屋中利索地收好包袱,将那座无名灵位装进去,同他出门。
  沈虽白正欲护她从后门走,忽听楼下有动静,即刻拉住玉娘退回屋内。
  玉娘住的屋子,离楼梯近,在门后便能依稀听到楼下的动静。
  他示意玉娘不要轻举妄动,屏息静听。
  楼下传来的掌柜的声音:“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呐?……哎哎哎客官有话好好说!把刀子收起来吧!”
  “你可有见过这二人?”一男子问道。
  “见,见过,是前几日入住的客官……”掌柜的声音在打哆嗦。
  “你可看仔细些,莫要认错了。”
  “不,不会认错,那两位公子样貌生得好,小的多瞧了几眼。”
  “他们可是带着这样一个女子来的?”那人似乎在给掌柜看画像。
  片刻之后,只听掌柜说:“他们来时的确带着一个人,但那日似乎病着,衣襟遮得颇为严实,小的没看清……”
  “我见过这女子!”店小二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昨日他们要了一碗面,小的给送到房中时瞧见了这画像上的女子!她就住在天字二号房!”
  沈虽白脸色大变,心道糟了。
  玉娘扯了扯他的衣袖,似在问他如何是好。
  “去马棚,这个时辰还未到宵禁,即刻出城。”他神色凝重地环顾四周,杀手就在楼下,门是出不去了,得另寻路去后院与韩清汇合。
  而此时,长生殿的杀手既已问出玉娘下落,便无需再同这些平头百姓纠缠,掌柜的与店小二受此惊吓,连满堂的账都顾不上结,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惊魂甫定的宾客被这些杀手轻飘飘地扫上一眼,登时打了个激灵,转眼作鸟兽散。
  偌大的客栈,片刻之间,归于一片寂静。
  主事看了看二楼,转而对阮方霆禀报:“殿主,就在那间屋子里。”
  谅那掌柜与小二也不敢在刀子下诓他们,看来玉娘的确住在此地。没想到翻遍江湖,找了整整五年的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苟且了这么久。
  阮方霆沉着脸:“走,将人带回来。”
  众杀手飞身上了二楼,猛一推开门,却见一室空荡,半个人也无。
  主事面色一变,转而道:“殿主,人不见了。”
  阮方霆步入屋中,果真人去楼空,转入内室,便见窗扉大开,夜风乍起,掀动纱帘。
  主事跑到窗边,朝下一看,便见夜色中二人奔逃。
  “殿主!在那!”
  望着那两道人影,阮方霆冷笑一声,厉鬼面具下,眼中杀气凌厉:“追上去。”
  “是!”众人得令,即刻跃出窗子,朝后院追去。
  沈虽白带着玉娘一起逃,自是要慢上许多。
  若只有他与韩清,躲不过了,大不了拼上一拼,但如今还得护住玉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出城再说。
  玉娘风寒初愈,底子尚未养好,跑了一段路便有些吃力了,他只得扶着她继续跑。
  “您坚持一下,韩师弟想必已经到了马厩,出了黎州城,晚辈便有法子摆脱追杀!”沈虽白道。
  父亲如此郑重地嘱托,他自是不愿出纰漏的。
  沧州距黎州不过三十里,沧州城内宜梧庄的剑宗弟子数十有余,他早已书信一封,令其派人接应护送,宜梧庄弟子该是已经启程,虽不晓得眼下到了哪儿,但方才他将剑宗的烟火筒交给了韩清,一旦瞧见,他们必定会快马加鞭赶来。
  只要与宜梧庄弟子接上头,便能即刻护送玉娘回芜州。
  玉娘也晓得身后追兵来者不善,若是不跑,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但她的手脚到底不似年轻时候那般有力了,跑着跑着便感到力不从心。
  五年前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这身子骨早已多病多灾,她甚至觉得自己已到古稀之年,气儿都难以喘匀。
  她若慢下来,沈虽白势必会停下扶她,便是身后杀手云集,他也从没有想过扔下她独自逃命。
  杀手陆续追了上来,他只得拔剑相迎,一面打一面护着她朝马厩那边退。
  玉娘担忧地望着他额上的汗水,心中焦急却实在无计可施——她眼下能帮沈虽白的,便是跑得快些,早与韩清汇合。
  这群黑衣杀手不禁让她想起五年前逃出楚京的时候,也似这般凶险,不,那时候压根没有像沈虽白这样的人愿意护着她们,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很久以前跟着护院大哥学的,哪里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的对手。
  她带着孩子,沿着山路一直逃,马车几乎跑到倾翻,那些刀剑也如眼下这般,接连向他们招呼下来……
  虽说凭一人之力应对一群杀手的确吃力,但眼下不求杀敌,尚且能拖延些时候。
  沈虽白的剑法乃剑宗宗主亲传,一手凌虚剑法使得分外漂亮,那些刀剑暗器,愣是近不得玉娘半分。
  玉娘算是明白为何沈遇会派这二人来接她了,的确是少年英杰,遇到如此状况还能沉着应对,看来今夜出城,还是有望的。
  一颗心尚且悬在那,眼看着快到马厩了。
  “玉娘,您先去,晚辈拦住他们!”沈虽白道。
  玉娘点点头,咬牙朝马厩跑。
  “哪儿走!”眼见着玉娘要跑,阮方霆拔剑追了上去,两道暗镖径直飞向玉娘双腿,要将其拦下!
  照霜剑转眼而至,削落了毒镖,手腕一转,挑偏了阮方霆的剑!
  沈虽白将玉娘护在身后,紧盯着眼前这个戴着厉鬼面具的男子。
  此人周身杀戾之气颇重,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瞧不清模样,这张面具倒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一个弱女子,竟惊动长生殿殿主鬼面罗刹亲自前来。”
  阮方霆看着他,道:“本尊与这女子之间的恩怨素与犀渠山庄无关,长生殿也不曾得罪过沈宗主,剑宗门下弟子却屡次坏本尊之事,本尊自然要亲自来问问,沈少侠如此费尽周折,剑宗是打算与长生殿为敌吗?”
  沈虽白道:“阮殿主休要在此激沈某,沈某奉命接玉娘离开黎州,师命莫敢违逆,我等自当尽责。长生殿夺我剑宗之物在先,如今又阻我等去路,却言未曾得罪,敢问阮殿主此言何意?”
  提及护国令,阮方霆周身杀气又重几分。
  “那本就不是剑宗该拿的东西。”
  “无论那是何物,既然其主人将此物交由剑宗,岂有让闲杂人等夺去之理!”沈虽白义正辞严,丝毫不遑多让。
  阮方霆眯了眯眼:“看来沈少侠是打定主意要与本尊作对了,既然如此,就休怪本尊心狠了!”
  二人转眼便交上了手。
  杀人的剑法,较之剑宗凌虚剑意,更为利落,出手皆是杀招。
  沈虽白稳住心神,一一接下。
  他的武功,对付长生殿门下杀手尚可,对于阮方霆这等高手,败下阵不过是迟早的事。与之交手之时,愈是拖得久,愈是觉得力不从心,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倒是想起了顾如许说过的话。
  偌大江湖,万千武林人士,剑宗虽为江湖第一大门派,便是剑宗宗主也不敢说天下无敌。
  如今武林之中,多少腌臜事难以启齿,你觉得你仅凭剑宗教的那些,便有自信一正武林之风吗?
  她的话乍一听似是杞人忧天,还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可回想起来,仍有几分道理。
  如今看来,她所言竟句句戳中这江湖痛处,凭他这些年学的,犀渠山庄中尚可立足,可一入江湖深似海,方觉人外有人天外天,他手握天下第一好剑又如何,输了,就连身后的人都护不住。
  所有的信誓旦旦,不如你手中剑胜人一分。
  长生殿从来不以正道名门自居,也就无需管那些个道义人心,阮方霆与沈虽白交手之时,他们自然不会旁观,殿主的命令,是带回玉娘,沈虽白有了破绽,他们怎会手下留情?
  当数枚暗矢朝着玉娘射来时,沈虽白不及细想,反手一掌,将玉娘推到一旁,险险避开。
  至此他心中也有数了——不择手段之人,亦出于不择手段之门。
  长生殿今夜对玉娘势在必得,哪怕为此要了他和韩清性命,也绝不退让半分。
  虽不知阮方霆为何不惜得罪剑宗,也要抢一个默默无闻的弱女子,美色显然非他所愿,那么便是玉娘身上,有着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玉娘紧紧抱着怀中包袱,骨节处都掐得泛出青白,即便晓得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也誓死不放开手中的包袱。
  此时阮方霆率众杀手逼了上来,他们谨慎地往后一退再退。
  “沈少侠,本尊只要你身后的女子,你若识相,便将人交出来,否则再回剑宗,沈宗主就只能看到你的尸体了。”阮方霆道。
  长生殿的手段,沈虽白远在芜州亦有所耳闻,进了长生殿的大门,能全须全尾走出来的,屈指可数。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玉娘用粗糙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她不能开口说话,却能从那双眼中看到恐惧与惊慌——与其说是因怕死而流露出的渴求,倒更像一种惮虑,似乎比起她死在这,怀中的包袱更为重要。
  然下一刻,众杀手群起而来,只凭他一人应对,着实吃力,况且还有个阮方霆在此。
  一着不慎,便叫人钻了空子。
  玉娘被劫走的那一刻,孤注一掷般将手中的包袱扔进了他怀中。
  他几乎能从她眼中看出她想说的话。
  她让他走,带上这只包袱,就不必管她生死与否了。
  仿佛她之所以走出那间竹屋,从山间重返人世,便是为了让怀中物再见天日。
  “玉娘!”沈虽白从那眼神中瞧出了求死的决心,脸色大变。
  阮方霆岂会给他脱身的机会,拦在他的去路上,逼得他不得不再度退后。
  “把人带走。”他吩咐道。
  “是!”那人挟持玉娘,打算从后巷脱身。
  哪成想刚踏出东来客栈的后院,便被迎面砸来的“暗器”打得头破血流!
  滚落在地上的石子,确然只是石子,但加诸于其上的内力,却如千斤之坠,直接将他的面具都砸了个粉碎!
  他知觉一阵昏天黑地的晕眩袭来,还未回过神,手中的人已经到了另一人身后。
  被血色所蒙的眼前,他瞧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茶百的衣,鸦青的纱,夜风中如鬼魅般飘然而至,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那朱唇却如丹砂一点,分外动人。
  她将玉娘拉到身后,掌心一把碎石打出去,气劲儿非同寻常,愣是震得紧追而来的数人退避三舍,被正中者,当场血流如注。
  她手中握着一把未开锋的细剑,剑身斜了半寸,市井中这种剑,白送都无人肯要,多半都丢在巷子里或是沉湖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剑也得靠人来使才称得上一把剑,否则与破铜烂铁无异。
  可这女子握着一把残剑,却生生握出了一种绝世好剑的气势来,她只不过是站在这,便如星辉月晕,哪怕力战江湖群雄,也让人不禁觉得输赢未必。
  剑气一动,不过瞬息间,她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平锋的剑,足足划出了三寸长的口子,刹那间血溅五步开外!
  杀手们愣住了。
  沈虽白愣住了。
  阮方霆也愣住了。
  四下瞬间之静,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沈虽白。
  照霜剑还未放下,握着剑的手却被刀剑划得鲜血淋漓,再一眼,便看到他颈上一道剑痕,再深几分,他这会儿都去见阎王了。
  沈虽白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瞧见她握着剑的手渐渐泛出青白色,她的目光转向阮方霆的那一刻,凛冽的杀气如暗潮般涌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直逼阮方霆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