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黑色的一次性口罩遮住了顾藕的大半张脸,非常显眼。
  顾藕没敢给自己编个感冒之类需要戴口罩的病,按照顾城秋的说法,她是来照顾人的——虽然这边医生助理齐全,显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简怀轩要是讨厌顾莲讨厌到看都不想看的地步,一听说她感冒就用这个借口让她滚蛋……让她回家休息养病怎么办?
  于是顾藕找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上火,长痘了。”说完还习惯性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这不是顾莲平时会有的反应,但简怀轩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意外,而是问易助理:“小安呢?”
  易助理:“小安带咔咔出门遛弯了。”
  顾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顾城秋也提到过“咔咔”——简怀轩养的一条金毛犬。
  这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顾藕怕狗,非常非常的怕。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顾莲讨厌狗,但她却为了和简怀轩有共同话题,故意说自己喜欢狗。顾城秋在手机里说这事儿的时候,顾藕是真的想把现在不知道在哪的顾莲抓回来,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未免待会见到咔咔被吓到神经错乱,顾藕一拿到易助理的联系方式,就借口收拾行李,上楼回了房间。
  这个房间是顾莲偶尔过来的时候住的,所以留着顾莲的东西,毛巾牙刷衣服,一应俱全。
  顾藕四处看了看,发现东西并不多,就动手把顾莲的东西都放进了衣柜中间的柜子里,然后才从行李箱中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挂到最边上腾出来的那格衣柜里面,又将自己的毛巾杯子电脑手绘板等一一拿出来摆放好。
  最后就是最重要的——
  顾藕从背包里把自己最爱的猫头抱枕给掏了出来,放到床上。
  软绵绵的黑□□头直径不过六十厘米,机绣上去的眼睛嘴巴和胡须,看着有点旧,但没这个顾藕的睡眠质量会差很多。
  简单收拾完屋子,顾藕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五分钟后,她又裹着浴巾出来拿了手机进去,对着浴室里那些瓶瓶罐罐搜了半天,这才确定其中哪些是沐浴露,哪些是洗发水。
  洗完出来,顾藕仗着天气不冷,头发都没吹干,倒头就睡。
  她从昨天下午三点开始就没睡过,来这里的路上也不敢合眼,终于到了目的地,虽然是陌生的环境,却给她带来了安全感,让她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中午有人来叫她下楼吃午饭,顾藕便如同幽魂一般从床上爬起来,意识模糊间还不忘拿起床头柜上的口罩,认真戴好,才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穿着t恤长裤的陌生青年,顶着十分硬汉的圆寸头,气质却特别柔和,脾气也软,发现顾藕睡眼朦胧的,立刻就先道了歉:“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觉了吧,我是简先生的护工小安,午饭做好了,简先生让我上来叫你下去吃饭。”
  顾藕的性格十分极端,往好了极端还是往坏了极端,全看面对的是怎样的人。
  面对讨厌的人,她能凶恶野蛮到让人觉得她是疯了,面对爱答不理的人,她也能报以同样的冷漠,可面对温柔的,诸如小安这样的陌生人,她的第一反应是手足无措。
  过了几秒才慢吞吞道:“我不饿,你们不用管我。”
  顾藕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礼貌一些。
  小安语气越发柔和,就像是在哄家里不听话的妹妹:“不好好吃饭对身体不好。”
  过于温柔的语气叫顾藕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甚至有种自己的灵魂脱离躯体,在一旁听着自己说话的错觉:“抱歉,我不想吃。我昨晚没睡,我睡不够就会没胃口,吃不下。”
  啊,声音居然在抖。顾藕发现这一点非常想马上闭嘴,可她的声音还是自顾自地把话给说完了。
  “这样啊。”小安也不勉强顾藕,而是问她:“那你大概会睡到几点?我叫李阿姨做些别的,等差不多时间了就给你热一热。”
  顾藕不想麻烦对方,又不敢直接拒绝对方的好意,沉默了半响,才回答道:“三点。”
  终于关上门,顾藕摘掉口罩扑回到床上,仿佛打了一场仗似的,疲惫地抱着自己的猫头抱枕蹭了蹭。
  闭上眼,刚刚的一幕不停在脑海里回闪,最开始还只觉得自己说话居然颤抖真特么丢脸,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有问题,都有毛病,恨不得找瓶药把自己毒哑,以后都别说话好了。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大脑,顾藕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等回过神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既然要吃饭,当然就要摘口罩,顾藕提前起来,花了半个小时重新化了妆,盖了好几层遮瑕把胎记遮住,这才踩着拖鞋下了楼。
  就像小安说的那样,他已经提前给她热好了吃的,就放在桌上。
  是一碗皮蛋瘦肉粥,配了好几碟清脆爽口的小菜。
  从不挑食的顾藕在餐桌边坐下,正要开动,就感觉小腿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给蹭了。
  联想到屋里唯一毛绒绒的生物是什么,顾藕整个人僵成石块。
  狗狗狗狗狗!!!!!
  顾藕内心发出了足以震裂苍穹的咆哮,可表面上却依旧淡定,就连微微顿住的手和稍稍皱起的眉头,都像是在对面前的餐点感到不满下不了嘴,而不是被腿边蹭到自己的狗狗给吓坏了。
  顾藕就这么僵着,腿边的咔咔像是赖上了顾藕的腿,非但不走,还趴到了顾藕的脚背上。
  温热的重量让顾藕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出了天灵盖,空荡荡的躯壳里只剩下五个大字——
  我·已·经·死·了!
  “咔咔。”一声轻唤犹如天赐福音,金毛犬立刻站起身,撒丫子窜到了它的主人腿边。
  顾藕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过去,就看到简怀轩摘掉自己手上的手套,揉了揉咔咔的脑袋和脖子,咔咔舒服得仰着狗脑袋,吭哧吭哧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顾藕飘出去的魂魄回来了大半,她上移视线,正好对上简怀轩看向自己的眼。
  依旧是沁人心脾的冰冷,然而大狗当前什么都是虚妄,顾藕已经没办法去想自己要干嘛该干嘛了,只想赶紧远离客厅远离咔咔,去哪都行。
  简怀轩移开了视线,他看了看林歇面前没有动过的皮蛋瘦肉粥,说了句:“粥是小安做的,我忘了告诉他你不爱吃皮蛋。”
  顾藕一愣,这才想起来顾莲不爱吃皮蛋,当然她也不会奇怪为什么简怀轩明明不喜欢顾莲,却对顾莲的口味这么熟悉,因为她了解顾莲的性格。
  顾莲早就被顾城秋他们宠坏了,别人的喜好她从来不在意,但她的喜好,她恨不得昭告天下,并让全世界都认同她,稍有犯她忌讳的,她都恨不得把人抓去挨个枪毙。
  顾藕开始在脑内话痨,以求能让自己把注意力从咔咔身上转移开来,可惜效果一般。
  正好这个时候,简怀轩又说:“李阿姨上楼顶晒衣服了,要吃什么你可以叫她下来给你做。或者你自己做也行,我记得你说过,你会下厨。”
  顾藕:不,顾莲不会。
  但顾藕还是“嗯”了一声,起身进了厨房。
  并在进厨房后,飞快关上了厨房的推拉门。
  小安从一边的房间里抱着刚刚熨烫好的衣服出来,有些无奈:“简先生,那碗粥明明是你叫李阿姨做的。”
  简怀轩低头看着脚边的咔咔,用陈述句对身后的小安说道:“是你做的。”
  顾莲当着他的面不会发脾气,但背后一定会责骂给她做粥的人,李阿姨年纪大了,这口锅还是让小安背比较好。
  小安只好陪着自己老板睁眼说瞎话,但是他不懂:“你这是在故意为难顾小姐吗?”
  简怀轩:“嗯。”
  故意的,听起来非常无聊。
  没办法,谁叫他现在不过是个走不了路的残废呢。
  无聊一点怎么了。
  简怀轩垂眸,眼底淡淡的,只在看向咔咔时,会有那么一点温度。
  厨房里,顾藕动手给自己做了一份蛋炒饭。
  拿锅铲翻炒那一粒粒裹着蛋液的米饭时,顾藕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有关顾莲的喜好习惯都想了一遍,准备待会上楼拿手机记事本记一下,免得下回又忘了,还要把自己缺的东西也给列个表格出来。
  她这次来得匆忙,东西虽然带了不少,可也有没拿上的,比如她那一大箱的饮料和零食——没有肥宅快乐水这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做好蛋炒饭,顾藕离开厨房前还特别小心地只把门推开一条缝,打算先看看客厅的情况,以防一出去就看到咔咔。
  然而命运就是个小婊砸,你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
  咔咔就这么端坐在门后,一脸和蔼地仰着狗头看着顾藕瞬间溢满惊恐的双眼。
  顾藕冷静而又缓慢地合上了厨房门,颤抖着双手找出了李阿姨平时摘菜坐的小板凳,决定自己来这后的第一次餐就在厨房里吃了。
  没等她在小板凳上坐好,外头又传来了简怀轩的声音:“咔咔。”
  随后就是狗爪子踩着地面跑远的动静。
  顾藕立刻又把小板凳收回去,端着蛋炒饭跑出厨房,逃命似地朝着楼梯快步走去。
  “顾莲?”
  简怀轩的声音传来,顾藕脚下一个急刹车,稳稳站定后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通往庭院的落地窗。
  落地窗外,简怀轩坐在轮椅上,他随手将圆球扔出,咔咔就跟着球跑远了。
  那只无形之中掐着顾藕咽喉的手,也随着咔咔的远去一同消散。
  “回房间吗?”简怀轩的声音拉回了顾藕的注意力。
  顾藕点了点头:“房间开着空调。”
  虽然顾藕不怕热,夏天也很少开空调,但她总要找个借口回房间吃饭,免得在客厅吃饭还要一边吃一边警惕咔咔,她怕饭没吃完她胃就先痛了。
  说完,顾藕发现咔咔已经咬着圆球往回跑,再不撤她恐怕是要当着简怀轩的面表演一个原地下跪。
  “我先上去了。”顾藕转身上楼。
  身后又一次传来简怀轩的声音:“你之前说,要帮我遛狗。”
  作者有话要说:
  顾藕:前有死变态,后有咔咔狗,人生艰难(咬指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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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四章
  简怀轩是故意的。
  按照以往摸索出来的经验,简怀轩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一直无视顾莲,因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降低顾莲作妖的可能性,还他一个清净的世界。
  但他发现,顾莲变得和原来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表现为,她不会再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话了,也不会再费尽心机黏在自己身边,更不会自我意识过剩,因为一点不满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以及最重要的,她开始怕狗了。
  以前的顾莲与其说是怕狗,不如说是讨厌狗。但她会因为咔咔假装自己喜欢狗,还经常陪咔咔玩,带咔咔出门散步。
  简怀轩那会儿虽然不知道顾莲讨厌狗,但也看出了顾莲对咔咔的不耐,只当顾莲时间长了就会放弃,没想到顾莲既不想主动放弃,也不想继续遛狗,甚至不想让咔咔继续出现在她眼前。
  ——顾莲故意把咔咔“弄丢”了。
  嘴上说是咔咔挣脱了绳子跑没了,其实是把咔咔扔到了宠物店,之后顾莲看简怀轩因为咔咔弄丢的事情反应比她想象得还要大,担心会影响婚约,就偷偷把咔咔从宠物店带了回来,谎称是自己找回了咔咔。
  简怀轩因此感谢过顾莲,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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