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帝(养弟) 第38节
  乔伊是说不过笑娘的,眼下并无胡氏和褚慎在眼前,她又打不过笑娘。是以气得两眼通红,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笑娘不像胡氏,不受她这套,只绷着脸继续道:“你思念母亲,偷偷给岳家有联系,本也无可厚非,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若是岳娥通过你,磋磨我母亲,我第一个不让!那个总是给你送信的,是前街针线铺子的老板娘吧?明日我便禀明了父亲,你看他如何处置?”
  笑娘已经着人打听过了,那店主乃岳娥的表亲,受了岳娥嘱托隔三差五的借着乔伊去选买东西的机会接信传达。她先前也是不想管,若是岳娥只安分地传达些淳淳母爱,倒也罢了。
  可是岳娥从那表亲和乔伊的书信里得知褚慎如今竟然成了皇帝跟前的进军副指挥使,而自己却还在乡下跟个吝啬的老头过活……
  眼看着二人云泥之差越来越大,而胡氏享受的一切,本该是自己的。岳娥心内的郁气实在是难以消减,这股子愤懑不由自主地便夹入了给乔伊的书信里,只述说有后娘没有亲爹的案例种种,只叫乔伊对胡氏加些小心,免得被后娘卖了还不知云云。
  乔伊常年跟着胡氏,自然知道胡氏的为人。可是她耳根子软,虽然对娘亲的话没有尽信,还是不免受了挑唆。加上她觉得爹爹给笑娘定亲定的不好,越发担心着自己的,性子被挑唆起来,嘴上越发没个形状了。
  她原本被打了一巴掌是满腔愤怒,可是被笑娘一下子戳破了后,便泄了气,只怯怯道:“我娘没有唆使……”
  笑娘冷声道:“你明知我娘快要临盆,却见天的跟她耍性子,我娘又向来不好管你,便由着你作天作地。可她的身子弱,若真是被你磨出个好歹,不用爹爹来责罚你,我第一个跟你拼命,便一把掐死你再抵命,你看我敢是不敢?”
  乔伊在这褚家,第一个怕手黑的随风,第二个怕嘴毒的笑娘。可是笑娘大多数的时候都谦让着她,也从不跟她东西,有时候她做错了,笑娘也不过含蓄地提点一二。
  可是今日眼看着笑娘真生气了,又拿捏了她跟亲娘私通书信的把柄,两只眼都冒着火气,眼看着要手黑嘴毒两无误。她再无嚣张的气焰,一路乖乖回家,憋闷在自己的房门里呜呜哭。
  而跟车的小丫鬟们只知道大小姐与二小姐在马车里争吵了一番,也不敢劝慰,只能将晚饭端入她的房里,却被乔伊掀翻了盘子。
  如此姐妹二人冷战了三日,最后到底是乔伊耐受不住,主动跟笑娘说话。而跟胡氏也少了阴阳怪气,似乎乖顺了些。
  褚慎不在家,笑娘叫了外院的管事,带了三五个小厮,拿了她从乔伊的房间里找出的书信,还有当初岳娥立下的凭证,直接去前街将那夫妻俩扭去见官,治他们教唆顶撞父母,拐带良家小姐的罪责。
  那官员一看,便知道了内情,因为岳娥已经和离,算不得褚家人,如此行事,礼法不合,更何况还闹得褚家的宅院乌烟瘴气?
  而这类事情,也不算大,都不必升堂,当下便是扬了扬手,给那妇人下了十大板子,打得是哭爹喊娘,又警告她若是再敢偷传私信,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便要按拐人的罪责问罪入狱了。
  那妇人只跪地求饶,然后便被放了,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她原先是受了岳家的小钱,又不麻烦,便代为传信。如今却挨了一顿板子,给座金山也不敢了。
  笑娘之所以决定报官,只因为父亲如今身有官职,此事不宜私了,见官有了文书证据,以后岳娥若是再闹起来也有凭证。她一个主动求去的妇人,跟褚家再无瓜葛,更何况后来还立了文书,保证不跟乔伊来往,如今却毫无诚信,自然要敲打敲打,干脆拿了这传递书信的妇人祭旗,也免了以后的是非。
  等到褚慎回家时,笑娘才将此事跟褚慎说。
  褚慎自然生气,要提乔伊来骂。可是笑娘却说,乔伊已经知错,且这两天都乖乖在家,还替没有出生的娃娃缝了肚兜,若是再骂,恐怕要生叛逆之心。
  褚慎见笑娘处置得妥当,乔伊也长教训了,气略消了些。可又生出了些许的愧疚。
  他如今公务繁忙,总不在家。胡氏又不跟自己说,若不是笑娘及时察觉,说不得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乔伊渐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也不能像她小时那般,申斥一顿就能解决的。
  是以褚慎想了想,倒是把乔伊叫到屋子里,将对她婚事的打算说得明白。
  他们褚家,虽然不是清流,可也无意陷入朋党之争。是以给她拣选婆家,他做父亲的不会只顾看门楣高低,一味攀附权势。
  再则,那些个权贵之家,他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也攀附不起。
  但是有一样,对方的人品需得端正,家风也要宽和慈爱。是以秉承着这一点,他给乔伊拣选的,都是知道底细,有过交情的人家。
  单拿他前些日子说的单家,那位单公子的父亲虽然只是翰林编修从五品的。可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家里也有祖上传下的田地庄园,衣食几代无忧,好过那些没有根基的清贫官吏人家。
  这样的人家教出的公子,将来考学必不会差。
  对方的父母也是脾气温和的长辈,学不来立规矩磋磨儿媳妇的那套做派。乔伊这样从小恣意惯了的,嫁过去也不会被磨砺得厉害。
  当初他给笑娘说亲时,家里没有这般好的条件,自然说不来这等子的亲事。
  而乔伊正赶上他升迁为四品武官的好时候,也要学得惜福。
  可是她只看那单公子的父亲品阶没有褚慎的高,便说死也不相看。她也不想想,单家乃是文官,天然的比武官世家要好些。
  若是不是褚慎跟他父亲认识,二人总是一起下棋,彼此意气相投,单家未必能看上个武官的女儿呢。
  而那些侯门相府里是何等的规矩?像她这样散养长大的,岂能过关?
  乔伊默默听着,不发一语,心里其实也有些愧疚先前错想了父亲。再则她听闻了齐司音的传闻,那么貌美又有才的女子,家世品貌都比自己强,可新婚里便让丈夫嫌弃,还要费心给夫君纳妾……
  她自问没有这等子的胸襟气魄,倒不如听从父亲的安排,寻一户家事简单的人家。
  至此,乔伊老实向父亲赔罪,婚事上也不再闹腾,只让褚慎做主。
  最后,褚慎还是说定了单家的单文举公子,只待两年后,再让乔伊出嫁。
  而胡氏最后也平安生产,这次确实个女儿,圆嘟嘟的眼儿,跟胡氏像极了。
  褚慎心疼着胡氏,直言以后不可再生,免了胡氏的苦楚。而笑娘则搂着裹在襁褓里的妹妹,忍不住期待着自己成亲后,成为母亲的那一天,不知道她的孩儿,会不会像妹妹这般的可爱,小小的嘴儿,让人忍不住想啄一口。
  京城的日子,可是比乡野里精彩而悠哉。时间便是滚着浪花儿的往前赶。这两年间的功夫,随风倒是不怎么在家,总是随着洪爷的车队出关。
  笑娘操持着府宅的大小事情,还要打理店铺的生意,有时候连去茶会的功夫都没有。
  一转眼功夫,两年过去,乔伊的婚事也是提上日程。
  刚刚过完年,待得开春就要成礼,笑娘少不得要为妹妹打点大事小情,更要手把手地教乔伊算账,学习操持一道。
  小的不计,可是那些布匹器具金银几何,都是要学的,免得将来被贪心的奴才蒙蔽,家财外失都不知道。
  晟哥已经开蒙,在自家的家塾里学习,得空便来两位姐姐的房间捣乱,拿了二姐的绣花枕套当帽子往头上套。
  这日,足有一年未曾归家的随风,终于随着洪爷的商队回来了。
  褚慎得了帖子,带着胡氏去太子府上参加午宴。乔伊则去参加手帕交的茶会,倾述下婚前的心情,顺便炫耀下父亲给她新买的头面首饰。是以家里出了笑娘,没有别的大人。
  笑娘得了空子休息,正躺在床上看着闲书。听闻丫鬟在窗下喊少爷回来了。便趿拉着鞋子,披了件袄子去门前迎迎。
  可还没有走去,随风已经走到院子里了。
  笑娘抬头一看,突然呼吸微微停滞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又高壮了许多,跟父亲褚慎竟是仿佛的身高。那眉眼也终于张开定型,只是笑娘看着总是觉得眼熟,尤其少年的眉眼,长得实在是深邃,像极了……笑娘一时也说不清楚。
  因为下了一场薄雪,随风的肩头一层的积雪。笑娘发愣片刻,便让小丫鬟拿来扫床的小扫帚,踮着脚儿亲自替他扫落身上的雪道:“竟还知道回来,这一年里都没有给家里寄过几封信,还以为你是飞了的老鹰,不再回来了呢。”
  随风故意拿手比量着笑娘的脑顶,发现她只及自己的胸口便道:“你怎么不长个儿了,一年不见,倒像是矮了。”
  笑娘拿扫帚打了一下他的胸口:“总是到我这贫嘴,等父亲母亲回家,你再说说他们是不是也长矮了?”
  随风一笑,进屋子后,觉得炭火暖意十足,便脱了外衫,除了鞋袜,便往笑娘的床上躺。
  以前他小时,跟猴子似的撵不走,躺也就躺了。笑娘也从不管他。
  可是现在,许久不见,人高马大的一个,就这么躺在她绣花被面儿的床榻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第54章
  想到这,她走过去,推了推他:“都这么大了,没有半点规矩,以后我和你二姐的闺房不能乱闯,更不能这般随意地卧着,传出去像什么话?”
  随风没有起来,反而故意将脸儿往她的枕头上蹭:“传到哪去?怕盛学兄听见?如今我躺的还是褚家的床,又没有在盛家。我常年不见你,便躺着这跟你说会话,就遭人嫌弃了?”
  笑娘推他不动,便也由着他。毕竟随风小爷是整个褚家的主子,他想躺哪便躺哪。
  只是分开了这么久,也不知他近况如何,笑娘只拿捏着深浅火候,略微问了问。
  随风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并没有吐露太多,无非是跟着洪爷走动见见世面,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类的说辞。
  说了一会,分隔甚久的二人都有些无话可说。
  见随风赖着不走,笑娘吩咐厨下准备些随风开吃的菜肴,准备一会二人一起用午饭,然后便捡起方才看到一半的那本倒在临场的软塌上,偎着软垫子继续消磨时间。
  而随风则躺着假寐,不多时又睁开眼,望向了久没曾见的笑娘。
  她不过穿了件居家的半旧棉衫,图得就是布料穿久的柔软,脸上全无脂粉,只有窗外光晕映在粉中透白的颊边,细碎的鬓角也没有打发油,只蓬松地垂下几绺……让人忍不住想要缠绕着发丝,一点点掖入耳后……
  屋内的静谧,让笑娘有些不畅意,她无意中抬头,却看见随风不知什么时候手托着颊边半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笑娘忍不知摸摸脸,觉得自己没有出去逛园子,不可能沾了什么脏东西,便抿着嘴儿问:“看什么,竟然不眨眼?”
  虽然被笑娘察觉,可随风的目光依旧带着少年特有的坦然,只继续盯着她看,过了一会才风马牛不相及道:“从关外回来时,正好路过老家,倒是在盛学兄的府上略坐了坐……盛学兄身边的丫鬟很好看……”
  笑娘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看着不再是孩子的随风,试探着道:“什么意思?”
  随风也坐直了,盘腿坐在榻边道:“只是说出所见罢了,其他的,我既然没看到,自然也不能乱说。只听盛学兄说那丫鬟是逃荒时被盛家夫人无意中救下的,她感念盛家救命之恩,自愿为奴入了盛家。她在盛学兄的身边已经伺候了快一年了……”
  笑娘皱着眉,觉得少年这话里透着怪异,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她并不想做个耳根子软的人,于是尽量轻描淡写道:“他家乃富户,为人良善收个丫鬟下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更何况刘夫人向来看中盛轩学业,家风严谨。他还在守丧,能跟个丫鬟有些什么?你莫要怪话误导着别人,叫人误会的盛轩的为人。”
  随风听了,倒是笑了,冲着笑娘道:“我的话已经说到,听不听在你,再大的孝子也是个男人,天长日久,总是祸患。可别你这个正头的娘子在这里苦守,那边乡野里却是汤肉不缺,过得滋润。”
  笑娘再也听不下去,只起身两步走过去,拽起随风就把他往外推,然后冲着门外随风的小厮炳泉道:“给你家少爷弄些竹盐漱口,在外面跟商队的爷们混得,什么荤话都说得出!”
  临了,笑娘还懊恼得拍了随风的后背几下,少年被打得哈哈笑,只趿拉着鞋子,大步流星地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清净,只余下少年身上独有的麝香味道。笑娘再没心情看书,只来到了妆匣子那,拉开抽屉,里面是两摞书信。
  一摞是随风的,大部分的书信全无营养,甚至有时信里毫无文字,只有一片北方高山独有的落叶,或者是一根漂亮的羽毛。
  只是让她知道,他身在何处。
  而另一摞,每一封都是那么的厚重,是盛轩每个月寄来的。
  笑娘用染了丹蔻的指尖轻点,取了盛轩最近寄给自己的书信慢慢展开……
  虽然这两年来,二人并无见面。可是书信不断。
  盛轩的书信里的文字从略开始的拘谨,到现如今的热情奔放,层层递进,而无迫人之感。
  这份细腻让吴笑笑体会到了现代信息时代久违的见字如面。
  便捷的微信和电子邮件,到底是没有笔尖划过有质感的信纸时,一点点的酝酿文字的韵味和酥麻之感。
  每次看信,当看到一处反复的勾抹,最后又像是下定决心般,郑重写下“思慕难眠”时,都会惹得她会心一笑,体味良久。
  这种柏拉图似的恋爱之感,竟然在与盛轩分开两年的时光里,如埋入地下的佳酿一般愈加浓烈醉人。
  可是方才随风的话,就是扔进酒坛子的一颗老鼠屎,那酒倒是也能喝,就是有些恶心人了。
  而盛轩的信中,并无任何异状,更是未提及什么艳婢美妾之意。
  笑娘慢慢呼了一口气,觉得随风自己也说了全无证据。他的那些话,倒像是少年家不识好歹,没有轻重的玩笑之言,只图了惹人讨厌罢了。
  于是笑娘决定将这事暂且撂在一边,再过一年,盛轩的守孝期满,也正好是省试开始,到那时,他入了京见了面,一切也就都能弄明白了。
  想到这,笑娘突然想自嘲的一笑。虽然时代变换,可是她内里的性格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她是个恋旧的人。就像她从大学毕业起一直都没有变换的手机号码一般,在感情上,从来都没有新的会比旧的更好之感。
  这样被动的性格,若是遇到个花言巧语的男人是很吃亏的,感情上的惰性,决定她会是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
  这样的教训,她吃过一次了,痛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