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陆姳满口答应,哄得陆千里走了。
  陆千里要去禀报平远侯,平远侯允准了,他便要到顺天府报案。
  陆姳哄走陆千里,扶谢夫人在暖阁坐下,自己借口更衣,悄悄溜进了院子。
  陆娟很仗义的陪着她一起进来了。
  奚妈妈的尸体摆在屋子中央,身上蒙着白布。
  陆姳慢慢将白布揭开,仔细察看,“她是被毒死的,脸色发黑,眼鼻流血……”
  陆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陆姳大惊,忙反身抱住她,“四妹妹不怕,乖,姐姐带你出去。”
  陆娟眼睛发直,神情悲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一样的,她和我乳母死状是一样的……”
  陆姳心中一动,温柔的拍着陆娟,“乳母一定很疼你,很爱你,对不对?”
  陆娟身材高大健壮,却被陆姳温柔的拍着哄着,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母亲从来不肯抱我,从来不肯亲我,只有乳母肯。我小的时候,乳母常常亲吻我,说我生的虽不白皙,却血统正宗,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乳母抱着我在花园玩,姐妹们嫌弃我,不和我玩,母亲来了,可她宁愿抱陆姈,也不愿抱我,我哭着跑回房,哭个没完没了,枕头哭湿了,被子也哭湿了,乳母见我哭得伤心,抱着我哄我,说我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乳母爱我,我也爱乳母,可是那天过后,乳母死了,她死了,和这个妈妈的死状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陆姳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谢夫人神色慌乱的带着人进来了,陆千里禀告了平远侯之后,也匆忙赶到。
  陆姳温柔安抚着陆娟,神情冷静,“母亲,大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陆姳命人把陆娟带下去休息,吩咐春七,“去把六少夫人请来。”
  春七答应了正要走,陆姳又叫住了她,“不,你不要去了,六少夫人太过危险。”
  陆千里心里咯登一下,“妹妹,你的意思是……六婶婶有嫌疑?”
  陆姳点头道:“六少夫人正是杀人凶手,也是当年换孩子的人。”
  第26章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大变。
  “呦呦,四妹妹和你同年同月出生, 只比你小半个月。”陆千里提醒。
  怎么可能呢?诚然边氏当年也是在边城生的孩子, 可她有陆娟啊。陆娟和六公子陆广满生得像极了, 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父女。边氏既然有了陆娟, 怎么可能再有别的孩子;既没有别的孩子,那换孩子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陆姳却是越发笃定, “娘,大哥, 我心里有数。兹事体大,把祖父、父亲都请来吧。唉,可惜六叔远在云中守边,要不然很应该把六叔也请来的。”
  “呦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快跟娘说说。”谢夫人急切又哀伤。
  陆姳握了母亲的手, 神色温柔,“娘,您先别着急, 先容我再理一理思绪,等祖父、父亲来了, 我再详细解释, 好不好?”
  谢夫人溺爱又信赖的点头,“好,娘都依你。”
  陆千里命人去请平远侯、陆广沉,不多时平远侯便来了, 怀里还抱着小欢喜,“这小欢喜简直成精了,听到你的名字便喵喵叫,非要一起来。”
  陆姳忙接过小欢喜,抚摸着牠的小脑袋,“你想姐姐了对不对?乖,姐姐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可漂亮啦,等正经事忙完了,给你试试。”
  小欢喜惬意的咪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听到有新衣裳穿更开心,张开小嘴巴舔陆姳的手指,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这小猫真可爱。”陆千里看了动心,“呦呦喜欢小猫对不对?改天大哥替你弄一只。”
  陆广沉也来了,正好听到陆千里的话,“呦呦喜欢猫么?你高伯伯府里有一对月影乌瞳金丝虎,通体乌黑,金丝穿眼,柔若无骨,轻盈如风,爹替你要一只过来。”
  “多谢爹,多谢大哥。”陆姳微笑道谢。
  小欢喜躬着身子冲陆广沉、陆千里不停的叫,奶凶奶凶的。
  “我想要月影乌瞳金丝虎,得等猫妈妈生了小猫,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好了,没有别的猫,别叫了。”陆姳又好气又好笑。
  小欢喜被陆姳柔声哄着,方才不闹了。
  “这小猫真成精了。”陆千里啧啧称奇。
  陆姳轻抚小欢喜的毛发,命令所有的下人回避,静静看着平远侯,“祖父,您养一只小猫养久了,对牠也会有感情的,对么?可是,六少夫人是陆娟的亲生母亲,养了她十五年,却一直憎恶她,从来不曾喜爱过她。”
  平远侯沉声道:“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夫人小声跟陆广沉说了句话,陆广沉惊讶万分,“女儿,你怀疑你六婶婶是当年换孩子的人?这不对吧,你六婶婶是娟儿的母亲啊。”
  陆姳指指那被白布蒙着的尸身,“祖父,爹,娘,大哥,你们请看,这位妈妈是我爹和你大哥差人寻回来的,当年那家客栈里的仆妇。这仆妇到了平远侯府不过两日,便被毒死了,显见得是杀人灭口。也就是说,侯府里有一个宁肯手上沾染血腥、摊上人命,也要掩盖真相。陆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便是想不明白。以你祖母对姈儿的宠爱,便是姈儿的身世真查清楚了,是哪家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你祖母也不会允许那家人把姈儿领走,还会留在侯府、留在她老人家膝下。这个杀人灭口的人想必是知道这内情的,又何苦白白害人性命?”
  陆姳点头,“娘说得对。就算陆姈身世大白于天下,祖母也不会让她的亲生父母将人带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为此杀人,除非……”
  “除非什么?”谢夫人、陆千里关切追问。
  平远侯、陆广沉也凝神静听。
  陆姳环顾众人,眼神坚定,“除非陆姈的身世污浊不堪,真相大白之后,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平远侯府!”
  谢夫人倒吸冷气,“身世污浊不堪?”
  陆千里摸不着头脑,“难道陆姈是六婶婶的私生女?不对啊,六婶婶半个月后就有了四妹妹,陆姈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陆姳叹道:“不错,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以为六少夫人是在我母亲生产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才生下了陆娟。所以,虽然彼时她也在边城,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陆娟的体形和寻常婴儿不同,她从生下来便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大,她是才生下来,还是生下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其中的区别有人知道么?有人能看出来么?”
  平远侯、陆广沉、谢夫人等以后惊疑不已,“你的意思是,边氏并不是半个月之后才有了陆娟,而是也在那个客栈,也是同一天?”
  陆姳道:“我养父是位见识广博的长者,幼时我曾偶然间听到他和养母闲聊,谈到西域某地曾出过一件奇事,一位萨珊商人的妻子诞下一对双胞胎,竟然是一黑一白……”
  “一黑一白?”谢夫人失声惊呼。
  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也不镇定了,“从未听过如此奇事。”
  陆姳接着讲,“是,这件事太奇怪了,所以彼时我虽年幼,又是偷听到的,却记得极为清楚。我养母也说不可能,养父便说,萨珊商人苦苦逼问,他的妻子终于说了实话,原来她和一名僧祇奴一直有私情。这便对上号了,萨珊人是白的,而僧祇奴是黑的。养父还说,双胞胎同母不同父这样的事,异常稀少,世所罕见,但毕竟还是有的。”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
  这里安静极了,便是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陆姳见祖父、父母、大哥人人震惊到不敢相信,有些无奈。
  她没办法向他们解释异卵双胞胎是怎么回事,甚至没办法向他们讲述双子座的传说----在古老的传说中,斯巴达王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哥哥是天神宙斯的儿子,弟弟是斯巴达国王的儿子。同母兄弟,一个是神之子,一个是人之子。
  没办法,只好借口是从养父那里听到的西域奇闻。反正只要让他们知道世上确实有一黑一白双胞胎的事,便足够了。
  “所以,丫头你的意思是说……”平远侯最先缓过神。
  陆姳迎着祖父的目光,诚恳又认真,“祖父您想想,如果边氏当年也在客栈,先后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孩子,她会怎样?她一定惶恐极了,唯恐私情败露,只好扔掉一个孩子……”
  “陆姈是白的,陆娟是黑的,她便把陆姈换到了昏迷的母亲身边,把妹妹你扔掉,这样她的私生女便能养在平远侯府,她还能看着她的私生女长大,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陆千里愤恨到了极处,咬牙切齿。
  陆姳把陆娟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乳母是知情人,在陆娟年幼之时无意露出口风,说陆娟才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边氏恐乳母泄密,暗中毒杀了她,但乳母的死状被陆娟看到,一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同样被毒死的奚妈妈,陆娟便受不了了。”
  陆广沉又惊又怒,“所以,边氏和乳母换掉孩子之后便躲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才露面,谎称被乱兵冲散,寄居乡下产下女儿。陆娟生得与众不同,没人怀疑这个孩子到底出生多久……”
  谢夫人惊觉,“不,边氏是在一个月之后方才出现的。她和乳母都很狼狈,说这一个月来过得很艰难,好些回险些被胡兵掳走,所幸有惊无险,顺利产女。我真傻,那时边氏抱娟儿给我看,说这孩子长的丑怪,才出生半个月便如此身长腿长,我还安慰她,说女儿像爹是好事,六弟身材异常高大,娟儿也比寻常婴儿长得快……”
  陆娟固然比寻常婴儿高大,但那时的陆娟不是半个月,而是一个月。
  谢夫人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遍体生寒,“边氏好狠毒的心肠。为了掩饰她的私情,生生害得我和我的女儿母女分离。”
  “边氏竟敢把我的亲生女儿扔掉,塞一个假女儿给我。”陆广沉怒不可遏。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陆千里义愤填膺。
  平远侯缓缓的道:“六郎和他母亲一样憨厚老实,忠诚淳朴,如果边氏真的欺瞒了六郎,令六郎蒙羞,本侯断断不容。”
  陆姳指指地上的死者,“如果边氏真杀了乳母和这位奚妈妈,两条人命,她拿什么来赔?”
  平远侯面沉似水。
  陆姳坚持认为边氏危险,所以平远侯特地差了两名昆仑奴婆子,这两个婆子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壮,体健如牛,边氏见了这两个婆子,又是厌恶,又是恐惧。
  陆姈恰巧来找边氏说话,见边氏被两个昆仑奴带走了,花容失色。
  呆了片刻,她便找平远侯夫人去了。
  边氏提到不久,平远侯夫人由陆千奇、陆姈陪着也来了。
  平远侯允许他们进来,但不许带一个下人。
  平远侯夫人万分不解,“在自家侯府,为什么一个下人也不许带?”
  虽不解,但平远侯的命令她不便违背,只好一个下人没带,只让陆千奇和陆姈相陪。
  平远侯夫人看到地上的尸体大惊失色,厉声质问:“府里出了人命,为何不禀报我?”
  陆广沉恐平远侯夫人训斥谢夫人,连忙解释,“母亲,我们也是才发现不久,还没来得及禀报您。”
  平远侯淡声道:“是我让孩子们莫告诉你的。死人是什么好事了,你胆子小,恐你受惊。”
  这俨然是情话了,平远侯夫人心里极是受用,满腔的气烟消云散,嗔怪道:“我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哪还像当年那般容易受惊。”
  陆姈见边氏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心中既不忍,又很不服气,柔声的道:“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六婶婶时常替我说话,你也便不喜欢六婶婶。可六婶婶毕竟是长辈,你怎可对她无礼?”
  平远侯夫人叹气,“三丫头啊,你这个傻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长辈恭敬顺从啊?你要是学不会这个,可就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了啊。”
  “听到祖母的话没有,还不学着点儿。”陆千奇训斥。
  陆姳被这些人挨着挤兑,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咪咪的仿佛心情很好,“配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主要看身份。只要我是我爹我娘亲生的,哪怕我真的野蛮不懂礼数,我也配。”
  陆千奇没好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除了是亲生的,你还能不能有别的优点长处了?”他拉过陆姈让陆姳看,“瞧瞧,这般温柔贤淑,礼仪娴雅,才配做我妹妹。我告诉你啊,你别打坏主意想想赶姈儿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陆姳很有耐心的听他唠叨完,不光自己耐心听,还劝平远侯、陆广沉等人,“莫气莫气,听他说完,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说这个话了。”
  “我凭什么是最后一次。”陆千奇虽然一再在内心提醒他自己,此时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在场,要克制,一定要克制,但还是被陆姳气得不行。
  “你睁大眼睛看着,便知道是为什么了。”陆姳幸灾乐祸的笑着,命人端上一盆清水。
  “你要作甚?”陆千奇快跳起来了。
  边氏惊恐得脸色白里透青,“你,你,你要作甚……”
  陆姈心中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温柔又焦急的道:“三姐姐,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在,你快别胡闹了。”
  陆姳理也不理,命人把这盆清水端到边氏面前,“六少夫人,借你的血一用。姈姑娘,你也一样。”
  陆姈脑子嗡的一声。
  边氏色厉内荏,“三丫头,你这是何意?只因你对我不满,对姈儿心存嫉妒,便可以这样折腾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