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 第21节
  千防万防的徐氏最先出来打圆场:“原来夫人在这里,方才你不是说想讨几株移株带回国丈府吗?我已经让花匠挖了几株过来,你来瞧瞧大小合不合适?”
  原来是秦老国丈的夫人马氏。
  眼下认识不认识的都已经知道马氏为什么会不合时宜说出这样大胆的话了。
  真是母女同一个德行。
  诸位夫人都是经年往来打过交道的,不少人面上不显,掩嘴看笑话的多了去。林家夫人徐氏左右逢迎,心里已经骂得马氏狗血淋头。
  说起这上京第一美的称号,过去岂不正是马氏的小女儿、当今小秦妃独得?只是如今人都已经嫁进宫里独得圣宠,这马氏还非要为个虚名较真,你说蠢是不蠢?
  安晟静静看她一眼,泯然轻笑。
  这一方杏林纷纷扬扬,湖风一过,杏花纷落如雨飘飘洒洒。落英胜雪,便如公主笑靥绝美如画,饶是在场诸位皆女子,亦忍不住为这份美好所动心。
  就连马氏看着这张笑靥,也不由得恍了恍神。
  “夫人何必拐弯抹嘴?”安晟慢悠悠启唇:“天生丽质难自弃,本宫知道自己美。”
  周遭的人先是一愣,禁不住跟着笑,又怕招惹马氏恼羞成怒。果不其然马氏隐隐动怒:“你——”
  她还没开骂,安晟突然向她走去,惊得马氏受惊后退。众人只见公主一步步向她靠近,直至压得马氏退无可退,公主抬臂一扬,周遭惊呼四起,误以为这是要打起来了。
  马氏眼珠更是差点瞪了出来,却发现公主只是伸手探向她的后方,咔嚓折下杏花枝,递到鼻间嗅清香。
  “花美不及人更美,在本宫看来这杏花再美不过死物。不及人有灵气,饶是生死折夭,亦不如人更鲜活。”杏花枝一挑,递到了马氏跟前:“夫人以为如何?”
  马氏迟疑地盯着那枝杏花,复而抬眼,花美确实不及人更美,这话再没有什么比她这张脸更具说服力。
  神色不定的马氏正要伸手去接,岂知安晟手腕一转,执着那枝杏花大摇大摆来到昭燕跟前,假作比划一番,送入她的手中下结论道:“瞧瞧我们昭燕,岂不正是人比花娇。”
  昭燕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给整懵了,又惊又喜地捏着新鲜的杏花枝。
  在提到‘美’这一辞的时候,昭燕就静了下来。她自知长得不够好看,周遭环肥燕瘦,个个美若天仙,唯独她相貌平平,岂敢与那别枝杏花相媲美?
  可昭燕望向长姐姐的笑靥,却知她是注意到自己的低落,特意当众将杏枝赠予她的。
  这是昭燕迄今为止得到的最温柔的馈赠。
  安晟含笑转眸,泰然自若:“便是像本宫这样的蛇蝎美人,也较这满园杏花美得一骑绝尘,本宫还要谢过夫人谬赞。”
  马氏因为方才抓空的动作老脸一热,又气又尴尬。徐氏生怕马氏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与身边的手帕交互使眼色,左右挽住马氏安抚,半推半就拉着她远离现场。临走之时,徐氏给女儿对了个眼神,让她务必控制大局,莫让任何人再惹事。
  林沁雪暗暗点头,偷眼打量两位公主。昭燕自从得了那枝杏花,整个人喜笑颜开,乐得没边。安晟面色平常,不似因为马氏而动怒。周遭众人各自看在眼里,心照不宣选择忽略这则小插曲。
  杏林发生的不愉快并未影响远在湖心的画舸众人兴致,几艘船前前后后游向林岸,诸位夫人眼前一亮,带着女儿相继走上木板桥。
  不稍多时,木板桥上观景台聚起许多人,引起昭燕的注意。
  “是画舸。”昭燕心神向往,央着安晟说:“长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吧?”
  见昭燕实在喜欢,林沁雪有心讨好,帮腔说:“观景台的视野更好,既能欣赏洞仙湖景,回望杏林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晟遥遥眺去一眼,可有可无地答应了。
  一行人从杏林出来,赶上湖岸观景台。梅侍官似有所感地回首,唤了一声:“煦儿?”
  “来了。”柳煦儿收回目光。
  粉白花瓣沿路纷落,处处都是杏花枝,可唯独没有安晟公主亲自折的那一枝。
  观景台依湖而建,远能眺看湖光山色,回望便是落英纷飞的杏花林。林沁雪带着两位公主占了最前面的位置,风景宜人,视野开阔,恰好能见几艘画舸从湖心慢悠悠地驶过来。
  抢占先机的诸位夫人不再矜持,拉着家中晚辈进行一番品头论足,哪个今科三甲、哪位家世如何、还有谁的前锦似锦,是值得相看的好郎儿。
  距离越近,观景台的视野越好,而船上的人同样能够将整个观景台尽收眼底。
  林家作为主事方,林有清陪同父亲站在船头,视野一片明朗,立刻便瞧见了自家妹妹以及两位公主。
  随着画舸越靠越近,林有清还看到了妹妹身边的侍婢喜眉。两人目光隔空碰撞,林有清略略抿唇,压下一缕意味不明的笑。
  第32章 声音 “公主,你听听?”
  木板桥过观景台, 临水的三面湖景美不胜收,桥架之下有小鱼儿水中嬉游。昭燕瞧着正乐,扭头欲招长姐姐一同分享, 却见她偏过脸庞,目光专注地落在一名宫女身上。
  “不是让你跟紧些?”
  杏林落英漫漫, 柳煦儿沿路走过,飘了一头白花瓣。安晟伸手去捻沾在她发丝上的花瓣:“杏花有这么好看?”
  “宫里也有杏树开花, 可是没有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好看。”正在手舞足蹈比划着的柳煦儿见状乖乖站定,任她一片又一片将花瓣从头顶摘下来:“不过公主折枝摘花的模样更好看,跟画中仙一样。”
  “画中仙?那得是何等名家才能画出像我这般天仙的人呀?”
  安晟轻嗤一声, 但她眉目含笑, 是昭燕从不曾见过的温情与柔和。
  几乎是凭空而生的念头, 昭燕想要取代那名宫女的位置, 她希望此刻站在长姐姐对面的那个人是自己, 是自己在接受那份温情与柔和。
  “这片地儿乱糟糟闹腾腾的,不知道的跟市井赶集似的,咱们还是别上赶着去凑热闹了。”
  许嬷嬷的声量不轻, 足以让身遭人听得分明, 同时也打断了昭燕翻涌的潮绪。
  观景台的人多,饶是众人已经自觉让道,许嬷嬷还是嫌吵嫌闹。昭燕面色微窘, 担心这话惹得林沁雪介怀,又怕长姐姐真让自己回去:“热闹好呀, 我就喜欢热热闹闹。”
  许嬷嬷却是不依不饶:“人太多了,若是挨着撞着可怎生是好?再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身子,万一有个好歹……”
  “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这一路不是好好的吗?再说大家都让着咱们, 哪能挨着还是撞着?”换作平日在宫里,昭燕听过也就算罢,可今日她不爱听,尤其不爱听别人说她身子差,显得她就是个累赘。
  昭燕不耐地推开她:“嬷嬷,你别老拉着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有什么好看的,就这么点地儿,还不如咱们皇苑的太明湖、畔柳湖更山葱水绿!”许嬷嬷仍然不死心地磨着公主,仿佛多念几遍公主就能回心转意。
  这话不仅扫兴,显然还很不给主人家面子。林沁雪面露尴尬,假装观景别开脸。安晟抬首看了一眼:“昭燕。”
  闻声,昭燕肩背一直,期期艾艾朝长姐姐看去。
  “我与林小姐去前面观湖。”安晟为她指了个方向,“你若要来,便到那边找我们。若是不来,也莫让外人看在眼里,落得公主治下不严的名声。”
  说这话时,安晟故意扫了许嬷嬷一眼:“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得自己心里有数。”
  许嬷嬷的脸顿成黑炭,昭燕见长姐姐真丢下她走了,险些气哭:“嬷嬷!”
  许嬷嬷打小看着她长大,对昭燕的一颦一笑最是清楚不过。见真把她给惹恼了,连忙服软:“嬷嬷这不是担心您嘛……”
  她一边哄昭燕,一边还不忘倒打一耙:“要我说这安晟公主才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你这般说话,她难道就不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也是你不对在先,你刚刚说那些话让林姐姐多难堪!”昭燕颦眉。她这一路与林家姑娘相处不错,林沁雪能言善道,有她帮忙活跃气氛,长姐姐也不嫌沉闷无聊。
  反观许嬷嬷这一路老是阴阳怪气,再迟钝都听出来了。昭燕知道许嬷嬷不高兴她不顾阻拦非要出宫,也体谅许嬷嬷对她的关护。可既然来都来了,难道就不能让她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一天吗!
  许嬷嬷见真把她给气狠了,只得放低姿态,往嘴巴扇了好几下:“公主提醒得对,都怪老奴嘴笨,老奴以后再也不犯了。”
  可昭燕还没消气,半点儿也不想理睬她。
  从不曾被昭燕冷待的许嬷嬷心里既委屈又气急。
  是,她就是见不得昭燕整日腻在安晟身边,她更看不惯安晟那副高高在上的得意嘴脸。不过区区一个先朝公主,凭什么让当今皇后嫡出的昭燕公主巴结她讨好她?
  许嬷嬷越想越是怨妒。
  无奈林沁雪收起视线,频频回首朝那对主仆俩眺看一眼,反观安晟犹有闲情支栏观湖,心中不免怨怪她竟真的抛下昭燕公主不管了。
  湖风微微扫过耳颊,带走早夏的一丝暑气,安晟头也不回:“走不丢的,不必理会她们。”
  这里碧水天清,水天一色。景是好景,可林沁雪心有顾虑,无暇观湖。安晟懒洋洋地睇她一眼,冷不丁问道:“你说那许嬷嬷的嘴巴欠不欠?”
  林沁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如果连身边的奶姆都管不住嘴,很难想象昭燕在宫里有何威信可言。”安晟弩了弩嘴角,“这种人留在身边不仅祸害他人,还是祸害自己。”
  林沁雪噎声,双眼不由自主地瞄向安晟身后的柳煦儿,想到喜眉与她说起的事,暗暗嘀咕你自己还不一样?
  安晟将她敢怒不敢言的负气之色尽收眼底:“今日让你一路坐陪,倒是有些难为你了。”
  林沁雪心神微凛:“能够陪同两位公主一起赏杏,沁雪荣幸之至。”
  安晟抬指:“难道林姑娘没有发现,比起观景台上这些姑娘趋之若鹜的东西,林姑娘更属意的是那画舸上的某个位置。”
  林沁雪怔愣,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了一艘艘画舸。
  或许这一路走来相谈甚欢,但在来时林沁雪其实百般不愿。她虽然竭力掩饰,没奈何还是让公主给看了出来。安晟公主是怎么看出来的?
  最初她的不情愿却不仅仅因为对这位公主心生偏见,还是因为她对今日这种场合心存排斥。
  她清楚知道母亲想趁这个场合为她物色未来夫婿。
  “林姑娘文采出众,作的诗并非浮于表面的华丽辞藻,从你的谈吐可以看出你有豁达的胸襟与抱负,想必不是安坐闺中只诵女德的平常女子。”安晟托腮眺望湖面:“林家大郎在地方任职,处事果敢政绩卓然,出仕之前便是京中颇负盛名的高才之人。本宫曾闻其家中幼妹才情绝佳,今日一见便觉帼国不让须眉,难道林姑娘甘愿一辈子困囚深闺?”
  林沁雪心头一突:“公主认识家兄?”
  安晟回以一笑,笑得极为魅惑:“若有机会,本宫甚想引为座上宾。”
  “……”
  林沁雪怪忸地别开脸:“如您所见,家母希望我能安份嫁予一处好人家。”
  安晟煞有介事地嗔视:“难道不觉可惜吗?”
  可惜?林沁雪面色隐晦:“女子入仕虽不至于惊世骇俗,但在我朝毕竟难与男子相比较。”
  她何尝不想入仕?可现如今女官际遇在逐年打压之下已经大不如前,明眼人能看得出来今上并不支持女子从政,谁家愿意让女儿去吃那等苦头,更已经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勇于挺身作为。
  “谁说好女不如男呢?”安晟悠声说道:“你不去试试,永远不会知道。”
  林沁雪倏然抬眸,眼前公主笑意未减,充满了鼓惑。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公主认为值得一试?”
  安晟回她:“无论站在何种立场,本宫从来不主张一切纸上谈兵的空想。”
  林沁雪斟字酌句,心中豁明。她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公主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船来了。”
  林沁雪翘首,才发现几艘画舸从湖心驶至观景台,已经十分接近。
  众人目光落在为首的那艘,站在船头的人有林家父子,还有较有名气的公卿子弟,以及今科重点关注的几位仕子。
  “那人便是林二公子?”
  林沁雪听见安晟提及自家二哥,暗讶她莫非对自家二哥也有垂青,却发现安晟其实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身边的一名宫女。
  柳煦儿碎碎点头:“就是他了。”
  安晟呵呵一声。
  “……”这声呵呵让林沁雪莫名觉得公主不似有意垂青,反而像有百八般仇,很不对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