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十五)
  萧予绫虽然被放了出来,可日子却难再清净。那个路美人,颇有小人得志的嘴脸,一日要来她房中三次,只为了向她炫耀周天行对她的宠爱。
  每次,萧予绫表情都很淡,对路美人的话语不搭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美人觉得无趣,近来几日面上再无春风得意的表情,双眉之间似有无限哀愁。
  用过晚膳,萧予绫难得有心情,端坐在案前临摹字帖,刚写了不到两贴,丫鬟便来报说是侧妃来访。
  她微微蹙眉,暗道这个路美人真是没完没了,遂不耐烦的说道:“就说我不舒服,打发她走!”
  她话落,路美人已经走了进来,尖声说道:“怎么?姐姐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可得请大夫看看,虽说最近王爷都宿在我那里,对姐姐冷淡了些。可咱们身为妇人呀,即便王爷不体恤,自己的身子也得自己保重了,不然遭罪的,终归是我们自己!”
  萧予绫闻言,依旧蹙眉,淡淡道:“我的事情尚轮不到你说话,尊卑有别,你即便没有贤人教导,也该懂些规矩才是!你未得传唤便私自进来,置规矩、礼仪于何地?”
  “你……”
  不等对方反驳,萧予绫又接着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王爷到了你的院中,找不到你,生气了可不好!”
  闻言,路美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好似被她的话噎住,又好似被戳到了痛处,脸上时青时白,半响才缓了过来。却并不离开,只是自行找了一处坐下,看向桌案上的字帖,道:“姐姐这是在练字吗?听闻姐姐曾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没想到竟是真的!哪里像我呀,自幼家贫,斗大的字不认识两个。”
  一时间,萧予绫被眼前妇人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按理说,路美人近来嚣张惯了,被自己这般一说,该是气势汹汹的闹起来或者趾高气昂的离去才是,为何却压住了脾气坐在这里称赞自己?
  萧予绫想不出原因,也懒得去想,面无表情的看向对方,并不接话。
  她不接话,路美人饶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悻悻然。好一会,方才勉强笑开,又道“姐姐,公子怎么不在姐姐屋里?姐姐仅有这一子,难道不想养在身边吗?还是,王爷不准许?”
  “王爷说子嗣不是一人之事,而是祖宗大事,翼儿的管教须得按照祖宗规矩办。”
  她这话,让路美人碰了一个软钉子,明明白白的告诉路美人,儿子不能养在身边,不是周天行不重视,而是因为周天行太重视!
  路美人又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说:“公子十分惹人疼爱,能否让我每日去看看他?”
  闻言,萧予绫立即警觉起来,也不回答她的话语,冷冷一笑,道:“你若是喜欢孩子,大可自己生一个。”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说着,路美人住了嘴,沉吟半响,方才道:“姐姐过去很得王爷宠爱吧?”
  说完,也不等她答话,路美人又道:“该是如此才对,不然王爷也不会为了姐姐要守节三年,如此恩宠,怕是无人能及……”
  听到路美人低喃,萧予绫更加糊涂,为何路美人话中似有羡慕和怅然之感?她该是春风得意才对呀,周天行夜夜宿在她那里,她还有什么可惆怅的?难道,非要坐到正妃位置上,她方才知足?
  思及此,萧予绫只觉得好笑,无知的妇人呀,即便没有博览群书之才,也该知道皇家丈夫换正妻乃是平常之事呀!坐到最上面,摔下来才会最疼呀!
  路美人小心斜睨萧予绫,发现她面上似有嘲讽之意,不由一恼,却又发作不得。
  两人一时无话,萧予绫索性毫不掩饰的打了一个哈欠,道:“侧妃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告退吧,我累了,想要歇息。”
  “我……我……”
  见她欲言又止,萧予绫总算是明白,她这一次的到来,怕不是为了炫耀和找茬,怕是有要事请问才对。
  不过,这和萧予绫无关,她不是观世音,不知道救苦救难,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何况,这个他人,还是一贯的小人嘴脸!
  她故意无视路美人的神情,起了身,施施然步入内室,道:“来人呀,送侧妃出去!”
  听到她说送客,路美人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道:“姐姐,妹妹这次来,实在是有事想要与姐姐商议……”
  “商议?侧妃莫不是弄错了吧?如今这印玺已经交到了侧妃的手里,王府上下的大小事情皆由侧妃做主,何故要与我商议?”
  路美人一咬牙,道:“姐姐近来可有侍寝?”
  闻此问,萧予绫眼中冷意凝结,反问:“侧妃夜夜侍寝,如此问是为了向我炫耀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不想听,请你出去,以后也莫要再来打扰我!”
  “姐姐……”
  “出去!”
  萧予绫说完,不再搭理路美人,缓缓走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她院中的丫鬟走了进来,对路美人道:“侧妃,请!”
  路美人娇娇咕哝了几句,因为太小声,她听不清楚。
  待路美人愤愤然离去,坐在内室的萧予绫嘲讽一笑,暗道周天行真是一个妖孽,连成帝送来的小妖都能被他给魅惑了。
  可能是因为路美人时常来这里耀武扬威,而她已经习惯的原因,此番她一笑过后,竟然能做到心内平静无波。
  掌灯时分,她到小家伙的院中坐了片刻,待小家伙睡下,她方才回到屋里。
  刚走到门边,发现屋内灯火通明,她不由眯了眯眼,向门边的侍卫问道:“屋内可是有人?”
  “王爷方才来了。”
  周天行?他来做什么?从她被放出来,他便没有来看过她,今晚怎么就来了呢?
  想到他,她的心情便不好,便烦躁。不由嘀咕,原本她已经打算深居浅出,任由他娶宠爱别人,待到和他一起入京成事便可。
  可他偏偏不让她安逸,要来打扰她宁静的生活。
  她怀着不满,缓缓走了进去,周天行正拿着支笔在勾勾画画。听到声响,他抬首,见到是她,也不等她行礼,便笑道:“阿绫回来了。我方才见到你临摹的字帖,一时无事,便为你批改了几个。你这手字,真是大不如前呀!”
  萧予绫不以为然,以前的字,不过是靠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写出。如今的字,倒是她自己练习的结果。
  她走上前,见到他在几个字上面都化了圈。
  他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见她看过来,忙指着一个风字,耐心说道:“记得我小时候习字,只觉得‘风’‘飞’‘家’三字最是难写。太傅也常说,此三字最见笔力。力度太过显得刚硬,力度不够显得无神。尤其是字的摆设和勾笔,十分要功底!你这个风字,勾笔不顺,力道不足,实在是个败笔。且,内间摆设,也没有全然掌握,不如以前呀!”
  萧予绫被他这般一说,顺着望了过去,竟然也觉得方才还令她沾沾自喜的字此时显得死板无神。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顺着他的意识走的感觉,令她心生抵触情绪。即便,他说的是对的,只要想到是他说的,她便有足够的理由去认为是错的!
  见她面露不悦神色,周天行放了笔,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虽然大不如前,却比其他妇人强上许多。”
  他这话,本是为了讨好她,在她听来却刺耳无比。他当真是养成了习惯,每到一个女人那里都会和对方谈字论画。
  眼见着,她不说话,嘴角却勾起露出了讥诮之意,周天行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走向她,伸手去揽住她。
  谁知道,她却迅速一闪躲,避开了他的身体。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的躲避。半响,他收回了手,讪讪道:“你近来除了练字,可有做别的?”
  “没有。”
  她干瘪瘪的回答,将气氛弄得尴尬起来。
  过了好一会,周天行方才长叹一声,道:“你可是因为我宿在路美人那里和我置气?我向你解释过的,于然的心眼看似宽阔,实则狭小,若是我一味的对你好,只怕对你是祸非福。而且,我不过是……”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不耐烦,忙俯身一拜,打断他的话,道:“妾,谢过王爷关爱!”
  “你虽然嘴上说谢我,心里却并不作此想法吧?”
  “王爷误会了,妾从心里感激王爷。”
  “阿绫……”周天行唤着她的名字,似是十分疲惫,眉宇间露出了倦意,问道:“……你我,难道一直要这样下去吗?”
  “这样不好吗?相敬如宾从来都是夫妻之道。”
  “你……”周天行似想责怪她,可又忍了下去,好一会才说:“罢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些烦心的事情。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王爷请说,妾洗耳恭听!”
  “今日圣旨下,我那个皇兄召我回京,掌管吏部,又惧怕我推辞,特意给了我一封私信。我们进京的时机,已经到了。”
  话毕,他便一直看着她,发现她双眼如同黑暗中的火焰般,倏忽亮了起来。不止如此,她的神情也开始松动。随即,她笑着露出了牙齿,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他却没有被她的喜悦而感染,瞳孔一缩,面上铁青一片,道:“阿绫,对你而言,现下我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
  呃?正在欢喜的萧予绫猛然听到他的话,不由错愕,一双大眼疑惑的看向他。
  他惨然一笑,幽幽道:“已经很多次了,无论我怎么费劲心思讨好你,你不见半点开心。反倒是提起于然之事,提起进京之事,提起你报仇之事,你双眼方能够神采奕奕。”
  萧予绫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做得如此明显?即便她做得明显,那又怎么样呢?她和他之间走到这一步,她即便有错,却也不是全错。所有的一切,一直都是他做主导!
  但,现下的她,已经学会了在他面前隐瞒,在他面前遮掩情绪。她很快就敛了神色,俯首道:“王爷误会了,妾只是因为听到王爷苦尽甘来,由衷为王爷开心而已!”
  “由衷为我开心?”
  “正是。”
  “阿绫,我如此了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完,也不等她答话,他好似做了重大的决定,沉声道:“罢了,你想骗便骗吧。以后,你自然会回心转意的。”
  话落,他上前,在她没有反应时,一把抱住了她。
  他刚刚靠近,她似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令她十分反感。立刻,她想到了他或许刚刚还抱过路美人,或者其他美人。
  她的双手,已经撑到了两人之间,恨不得立刻将他推开。
  只是,她忍了下去,这便是她静心养性几天的结果。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过去的这段日子,她的做法委实不对,既然只为了报仇,既然要利用周天行。那她就不该任性胡为,在他面前显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要做一个比他更能装,比他更有城府的人才对。
  须知道,成大事者,最需学会的便是忍字。唯有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事。
  抱着她的周天行,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发现她想推开他,发现她的眼眸中有嫌恶……
  他自是知道她的性子,也做好了被她推开的准备,可后来,她却僵着身体由他抱着,没有半分反抗的动作。
  她不反抗,他该高兴呀!恰恰相反,他感到一阵悲恸,她原来对他不只是疏远,连最基本的嬉笑怒骂也隐了起来,吝啬得不愿意给予分毫。
  他怒火中烧,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却一下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道:“我今夜宿在你这里,我们给翼儿再添个弟弟吧。”
  她双拳紧握,手背上面青筋毕露,当真就忍了下去,死死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面伸手褪去了自己的衣袍,而后才慢慢解她的衣服,见她一动不动,身体绷得紧紧的。他的神色更加难看,嘲讽道:“怎么几日不见,阿绫变得如此呆板无味?像是一条死鱼!”
  闻言,她倏忽睁眼,想也不想便说道:“是吗?那谁有味你便去谁那里吧!”
  说着她的话便如同连珠炮一般,一颗接着一颗蹦了出来,道:“对了,那个路美人,妖娆妩媚,你大可以去她那里。我又没有找你来,你用得着说话挤兑人吗?或者,其他美人,你都可以去,万万不可以委屈了自己,迁就我这个死鱼。”
  “阿绫……”
  “莫喊我!你嫌弃我,我照样嫌弃你,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呸,烂人一个,种马一枚!他妈的,老娘就不信了,老娘还找不到……”
  见她一副悍妇模样,周天行的面上如同春雪初融般明朗起来,甚至还笑了出声,笑得萧予绫差异非常,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阿绫、阿绫……哈哈哈……阿绫如此气愤,可是因为吃味?”
  吃味?想到这个词后面的意思,萧予绫的脸,立即冷了下来。暗道自己真是沉不住气,几下被他一弄,又破了功。她立刻闭起了眼,假装自己便是个木头人。
  周天行的笑意,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意停歇,他吻上她的唇时,她尚能感受到他笑得发颤的唇瓣。
  他继续吻着她,慢慢的吻,好似她是一个婴孩,需要他的呵护般。待他的唇,停到她的心房那里时,他深深啄了一下她白皙的肌肤,便对着她的心口说道:“莫难受,莫难受,你要的我给你,我给你就是!”
  被他吻着的萧予绫,死死咬紧了牙关,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她只觉得他现下像是魔怔了,疯疯癫癫的举止弄得她整颗心如同海上扁舟,起起伏伏无法稳定。
  后来,她真的就成了一叶扁舟,随着他的身体而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中,她听到他低喃。
  “阿绫,阿绫,我不会碰别人的,你莫难过,你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