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江闻岸微微一笑。
  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执念了。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靳言能够回家。
  按靳言先前所说,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江闻岸。
  若是他一个人便罢了,可他不能这么自私,让靳言也一辈子留在这儿。
  时辰差不多了,江公子,上车吧。玉遥在车旁侯着。
  见江闻岸一身白色衣裳走来,他又有些纠结,江公子,要不要换一身精致好看的衣裳?这一身很是衬公子的容貌,就是太素了点儿。
  江闻岸却是摇摇头。
  他此行是去恕罪的,不是去参加选秀的。
  *
  马车停于午阙门前,玉遥上前与侍卫交谈。
  江闻岸随之下车来,只见三两名侍卫朝这儿看了一眼,立马进门去。
  不一会儿,另有一名内军统领匆匆而至,脸上堆着笑容:江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江闻岸认得这个人,管理宫廷内部巡逻护卫军的统领赵成冈。
  有劳赵统领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圣上。
  这赵成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未得皇上传令,臣不好私自放人,这几日陛下都很忙,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得闲。
  不过,既然是江先生,那我自然是要尽力一试的。江先生且在这儿等着吧,我进去,寻到机会便禀告陈公公。
  有劳赵统领。
  秋日的日头不算毒,可正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地,烤炙着江闻岸的脸越来越红,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滴水未入,此刻已站得有点头晕。
  他踉跄了一下,当即被人扶住。
  靳言扶着他到车边靠一下。
  假面很贴合皮肤,连细微的神态亦能呈现,靳言现在有点生气。
  他拿出水壶来让江闻岸喝下一口水,用纱巾替他擦拭薄汗。
  谢谢。
  江闻岸不习惯让人帮自己,只接过他手上的丝巾,自己擦了两下。
  余光瞧见终于有人从里边出来了,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是个小太监。
  他惊喜地站了起来,朝着那小公公走去,公公,可是皇上得空要召见微臣了?
  那小公公摇了摇头,此地乃是朝中重臣和皇亲国戚进宫走的正门,江先生一与圣上非亲非故,二于江山社稷无功,想来该走谭华门。
  谭华门,皇宫的后门,平日里太监出门采办或者新宫女太监进门就是走的这个门。
  马车行至谭华门。
  正午的太阳已经稍稍西移,不那么闷热,只是江闻岸近日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极度疲惫,站得久了有点支撑不住。
  眼见着太阳都要落山了,靳言上前一步询问谭华门的侍卫,却遭到了冷眼。
  许是这儿的侍卫都知道走谭华门的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因而说话都有些不耐烦:去去去,走远点,让你们等着就等着,皇宫可不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算了。江闻岸小脸苍白,伸手拉了一下还想理论的靳言,轻轻摇头,再等等吧。
  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没,赵统领例行巡查,顺便带着侍卫过来换班,看得江闻岸时竟面露惊讶。
  哎呀!江先生,你怎么还在这儿?坏事儿了坏事儿了,忘了通传了,这会儿皇上只怕已经在用晚膳了,晚间恐怕没时间见您。
  江闻岸遮在衣袖下的手指缩了缩,脸上却保持着笑意:皇上日理万机,恐怕日日如此,可否劳烦统领再帮我向陈公公通传一声,我不过是进去与皇上说几句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他只想让延延不要迁怒其他人,有什么事都冲着自己来。
  江先生说笑了,皇上新得了个可人儿,白天处理政务,只到晚上才有空闲耳鬓厮磨,别说是江先生,就是国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圣上。
  江闻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陷入手心,半晌,他才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明日再来。
  一直到坐上马车,赵成冈猥琐的笑容和那句刺人心窝的话依然挥之不去。
  江闻岸闭着眼睛,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靳言捶了一下车板,沈延他欺人太甚!
  可他如今已是皇上,自然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江闻岸想的却是,他是皇上,将来后宫佳丽三千,应该会很忙吧?
  还有时间见他吗?
  可沈彦昭、梁子慈和绯言的家人还在他手上,江闻岸不得不忍着痛苦和屈辱一次次去谭华门前等待。
  第三日,终于有人来召他进宫了。
  他被小太监引着到皇上所住的承华殿门前,见到了陈公公陈铭宏。
  陈公公还记得他,见到时还对他点头致意。待他走近,陈公公低声道:江先生现在这儿稍候片刻,我进去告知皇上。
  里头许久没有动静,江闻岸站了一会儿他已经习惯长久的等待了。
  这次倒是没有让他等太久,陈公公让他进去了。
  江闻岸一路低着头跟他走进去,还未走近,便听得沈延喊了一声:先生。
  江闻岸顿了一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他来之前早早地做好准备,接受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可却没想到他还愿意叫自己。
  还没等他表达出自己的惊喜,便听得另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奴在。
  江闻岸猛的抬起头,触及沈延阴沉深邃的目光,没敢多看,视线往右,这才发现屋内除了几个宫女之外还有一人。
  那是个男子,身量纤弱,唇红齿白,细看之下容貌竟与江闻岸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举一动更显得娇弱些。
  江闻岸愣在原地。
  那名曰仙笙的人青葱般的指尖粘着一颗葡萄,送入沈延口中。
  视线往下,沈延半靠着,手揽着那人的肩,吃下一颗葡萄后唇瓣湿润,那仙笙便帖子地用帕子轻点擦拭了两下。
  沈延嘴角噙着笑意,玩味地看着江闻岸,冷不丁开口:你便是来这儿站着看朕的?
  江闻岸浑身僵硬,闻言呆愣地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他低着头,没有听到沈延说平身,过了一会儿,脑子终于慢慢清醒,他强迫着自己把其他乱七八糟全都从脑海里清理出去。
  他的头垂得更低:陛下,微臣有错,皆在微臣一人,请陛下责罚,惟愿陛下明鉴,切勿迁怒不相干的人。
  迁怒?为了你么?沈延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江闻岸不卑不亢:微臣只是一介教书先生,早前有幸在陛下身边服侍几年,虽无辅佐之恩,但求陛下顾念旧情,只罚微臣一人,微臣愿意接受一切责罚。
  江闻岸俯身,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服侍?沈延似乎只听到了这个词,只勾唇一笑,好,江先生说得很好,若是朕不顾念旧情,岂不是显得过分决绝?
  也好。正巧朕近来正让人抄经书,备着母后忌辰用,江先生便先抄着吧。
  江闻岸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如今延延登基,佟玉婉应当已经顺理成章地被尊为母后皇太后了。
  只是他没想到沈延竟然还会如此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提起佟玉婉。
  江闻岸未得令不敢起身,只好艰难地抬头,那彦昭他们
  沈延面色急剧变化,江先生在着急什么?朕高兴了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是。那微臣便回去为太后娘娘抄写经书,定当尽心竭力,诚心实意。
  不用回去,就在这儿抄。
  他顺着沈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角落阴暗处有一张小桌,上头点着一盏油灯。
  江闻岸愣了一下,现在就在这儿抄吗?
  怎么?江先生不乐意为朕的母后祈福?
  愿意的。
  那就好。沈延垂着眼眸看他,姿态轻松,可身侧龙袍早就多了深深的褶皱,他松开手,江先生方才说服侍,说起来,朕也想歇着了,江先生就坐在那儿抄经书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仙笙,进来服侍朕。
  江闻岸脊背收缩,听得沈延身旁的男子应了一声。
  他脑袋空了。
  沈延说着将虚虚搭着的手从仙笙肩上放了下来,垫在手上的丝巾滑落。
  江闻岸低着头,未曾看到,也自然错过了沈延走得有些异样的姿势。
  走进屏风后之前,沈延余光瞥见江闻岸扶着腰,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慢慢朝着那张小桌走去,他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头。
  宫女们纷纷熄灯出门,除了江闻岸这边的桌子上,只有屏风旁边还有一盏灯。
  只要一抬头,他就能看到屏风之上倒映出来的床上的两个人影。
  他执笔低头,认认真真抄写经书。
  耳边很是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江闻岸平稳地运笔,写下漂亮有力的瘦金体。
  啪嗒一声,有一件衣裳飞到屏风上。
  江闻岸忍不住抬头,看到了衣袍自然垂落的部分,一只五爪之龙张牙舞爪地嘲笑着他。
  他看到屏风之上映出的影子,男子高大的身躯,另有一瘦小些的人影亲昵依偎进他怀里。
  江闻岸的眼前慢慢变得模糊,迅速而狼狈地低下头。
  陛下,轻点,外边还有人呢~
  娇滴滴的声音让江闻岸听得浑身一酥,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紧接着是一道低沉的声音:怕什么?再大点声。
  江闻岸看着划开了一道墨痕的纸,上头早就被水渍晕染开了,浓黑一片,他胡乱抹了把眼睛,抬手将纸撕下来。
  他听清楚了,那是一道很好听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沈延的。
  江闻岸低垂着眼眸,重新铺好一张纸。
  油灯太暗了,看不清经书上的字,江闻岸觉得眼睛胀胀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细节哦~
  答应我,一定要看到下一章!
  虐完延延再虐一下先生,就差不多了~
  第73章
  江闻岸握笔握得很用力,另一只手想抓住纸张揉成一团,可却只能克制着,一笔一画写得端端正正。
  一道屏风阻隔,那仙笙果然越发肆无忌惮,声音简直是千娇百媚,如夜莺一展歌喉。
  屏风后的黑暗角落,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衣衫整齐地站着,一双黑眸专注而又阴鸷地看着被那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半张脸的人。
  江闻岸的脸一半掩在黑暗里,另一半脸颊在轻轻颤动。
  他奋力地咬牙,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
  他好似瘦了,脸缩了一圈,颧骨有点突出,从前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如今只剩黯淡。
  沈延看到他的嘴角居然微微扬起。
  他不在意。
  他果然不在意。
  沈延攥紧手,没有去看不远处床上仙笙和一个身形酷似沈延的高大男子卖力地演着戏。
  沈延最讨厌这样淫/糜的声音,可此刻他充耳不闻,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江闻岸。
  看着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的江闻岸。
  声音越来越婉转,江闻岸的嘴角却扬得更高,咧着嘴扯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沈延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忍了下来。
  他哪里不知道沈延是故意这么做的?可江闻岸是何其有自尊心的一个人,他不会容忍自己失态,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要给自己留一点该死的体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江闻岸再也笑不出来,他终于抬手,示意床上的人停下来。
  声音慢慢平息,江闻岸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折磨了自己多久,却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放下笔,捂了捂有些疼的眼睛。
  他这才放下袖子,却见书案上投下一道人影,是只着里衣的沈延。
  衣裳敞开着,没有系上,沈延踏着缓慢的步子走近他,居高临下垂着眸子注视他。
  光听着声音已是钻心地疼,到最后他说服着自己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沈延,可亲眼看到他衣衫不整地出来时,他发觉自己还是难以承受。
  眼睛又有点胀,江闻岸低下头,不去看他。
  一个晚上了,他都没敢正眼瞧沈延。
  他怕眼神会出卖自己,亦怕自己太过贪恋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此刻更是百感交集,不愿看他。
  这辈子,他们就只能这样了吧。
  沈延:江先生这是怎么了?
  江闻岸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克制着声音低声道:没事,只是方才见油灯太过昏暗,想挪近一点,反倒被烟冲了眼睛。
  原来如此。他未曾抬头,沈延便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扫视,目光落在他不堪一握的后颈上,变得有些晦暗。
  既然看不清,那江先生就先歇着吧。他没心没肺地勾唇一笑:毕竟明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必得养足精神。
  江闻岸已经没有力气想他说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好在沈延大发慈悲,指定了个小公公扶着他进入一间寝宫歇息。
  一直到坐到床上,江闻岸还是觉得腿发软,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
  他低估了沈延,只让他抄写经书,实在不是一个像样的惩罚,所以还要让他听着他与人欢好的声音,倒是达到了惩罚他的目的。
  沈延果然聪明,知道怎么样杀人于无形。
  他想过重逢的画面会是怎么样的,剑拔弩张或是装作视而不见,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杀了他或是将他抓入大牢,江闻岸想,他宁愿是那样,任何方式都不会比现在这样再残忍了。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呜呜
  门外传来呜咽声,暂时打断了江闻岸的伤感,他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立刻警惕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指甲挠动门板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在寂静的夜里有些瘆人。
  江闻岸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这一次他全神贯注,终于听得清晰了些,却发觉是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