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火势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飞快蔓延,一楼很快亮起了红色的火光,天花板的缝隙也在冒浓烟。楼梯口堵了太多的人,很多人被困在后面,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尖叫。
  柜台的男店员在跑的时候看见了正在发呆的小初秋,他忙几步上前,一把捞起小孩,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这一切快得如同闪电和雷声错开的小小间隙,初秋还没反应过来,世界就被打了个颠倒,她眼中的地板成了天花板,天花板成了地板。地上有火苗窜起,天上有好多人在倒立,他们的身后火光顿起,那些火焰好像放大了许多倍的爆米花,会吃人的爆米花。
  突然,她在爆米花的尖锐牙缝中,看见了最熟悉的两张面孔。
  爸爸初秋呢喃了一句,随后瞬时大声喊了出来,爸爸!妈妈!
  男店员还在向超市外狂奔,火势实在是太快了,头顶的天花板已经被烧透,埋在天花板里的管子也漏了,什么液体流了出来,遇到火反而加大了它的走势,成块状一片一片带着火向下砸,砸到各式各样的货架上,烧起一片火海。一楼有些人已经因为逃跑不及时被火焰砸中,瞬间被火光吞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周围只有灼热的温度,杂乱的尖叫,和漫天红光。
  初秋想下去找爸爸妈妈,她在男店员的肩上拼命踢打,她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安全出口那里,妈妈的头发着了火,像电视上变魔术一样,刷的一下,头发就全没有了。爸爸的西装也都是火,他的领带上燃起红焰,仿佛新年放鞭炮时被点燃的信子。
  他们一边在火中挣扎一边凄厉地惨叫,混在一群人的悲嚎中格外扎耳。
  初秋哇的一声哭了。
  妈妈最爱惜自己的头发了,她总是喜欢站在水池边,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地梳理它们。
  爸爸也最喜欢自己的西服了,他会亲自蹲在阳台,一点一点手洗那些漂亮的纹理。
  爸爸
  初秋哭得喘不过气来,在泪光的渲染中,她模糊看见爸爸妈妈身上全是火,上一秒她还能看见他们的脸,眨眼之后,就只剩两个熊熊燃烧的四肢形状。大火让他们的表皮神经全部碳化,到最后连动都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只能干巴巴地僵在那里,在火光之后,隐约露出了焦黑的尸.体表皮。
  爸、爸爸妈妈冉初秋声嘶力竭地哭喊,她向他们伸出手去,小小的手竭力张开五根手指,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指缝中渐渐远去,随着男店员的跑动一颠一颠的,晃晕了整个世界。
  天花板上又有一块火带着木板掉下来,砸中了男店员和小初秋的后背。男店员被狠狠砸倒在地,他吓到了,近乎癫狂地叫着爬起来,他张皇失措看着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小初秋,和她肩后正在烧起的一簇火。他想来抱她,但是又极怕惹火上身,一个大男人纠结地红了眼,他很快做出了选择,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独自向外跑去。
  就像不久前,初秋对掉在地上的书道歉一样。
  对不起。
  对不起。
  烟太重了,四周红通通一片,宛如炼狱。
  世人都从书中读过地狱的片段,但只有在这场大火中的人,才算亲眼见过它的模样。
  初秋四肢失去了力气,她的头很晕,也爬不起来,脑门顿在灼烫的地面上,像是掉进了火山口的岩浆中,皮肤就要炸开了。后肩的衣料在起火,那里好痛。
  她紧紧盯着爸爸妈妈消失的方向,用最后的意识向那里伸出手。
  小小的手竭力张开五根手指,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东西在指缝中渐渐消失,她的爸爸,她的妈妈,还有她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抓不住。
  她是不是长大了?
  她好像
  忽然懂了那句只有大人才读得懂的话。
  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绝望。
  蝴蝶。
  死去的
  蝴蝶。
  第13章 《小王子》(上)
  淡锦洗完了澡,身上随意笼着一件浴袍,湿漉漉的黑色卷发披在肩后,白皙的脖颈上还残着细小水珠。她站在像一面和墙一样大的书架前,静静地浏览那些书脊。
  说起这个书架,自听说要搬家后,淡锦就第一时间托搬家公司去家里先运这个书架和里面的书,那天下午还专门从剧组请了半天的假,亲眼看着他们抬进别墅里才安心离去。熊雪儿第一眼看到这么多书的时候嘴张得老大:
  小锦,你平日里那么节俭的人,怎么买这玩意儿这么奢侈?
  那时淡锦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不悦,答:奢侈?只要二三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个人的毕生心血,这明明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她始终记得妈妈还没有被淡展锋打成精神病时告诉自己的话。人不读书,一日则尘俗其间,二日则照镜面目可憎,三日则对人言语无味。
  可还没来得及挑选出一本来,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亮了屏。淡锦将濡湿的头发挽到耳后,拿起手机,看到了锁屏界面的微博热点推送
  家破人亡!揭晓三味珍背后惨剧:三口之家父母双亡,七岁孩童沦为孤儿!
  挽着头发的手指僵在耳畔。
  已经开始了吗。
  她还没消化掉这条信息,手机屏幕界面一变,显示了一个来电,顶端标着老于两个字。
  淡锦接通电话,那边老于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小锦,看到新闻了吗?
  刚刚看到。
  那就好。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她的相关照片已经爆出来了,你们要看好她,不要叫她踏出那栋别墅。你呢,这部剧完了刚好空窗期,公司需要为你的收养新闻做准备,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那个小姑娘身边,别乱跑了。
  好。淡锦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光滑的木质书架上轻轻触碰,对了,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
  你问吧。
  等冉初秋的热度过去了,她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的时候,公司准备怎么办?
  热度过去了,当然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偷偷送去孤儿院啊。老于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现在她对公司有用,所以公司承担她的所有开销,等以后没用了,公司自然就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淡锦眉头微蹙,口中嗫嚅:可是
  怎么,你真想帮公司养她一辈子?老于似乎吸了一口烟,然后变得苦口婆心起来,不是我多嘴。小锦,你的家庭状况你自己也清楚,不会傻到再给自己找个负担吧?
  淡锦低了低头。
  她在想什么呢。
  她和冉初秋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就算能和谐共处,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除了小浅,她也不会再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
  半晌,她低声说了一句:你多虑了。
  我就说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圣母心泛滥了。
  淡锦闭了闭眼,她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闷响,咚的一声,似乎能把地板砸穿。
  是冉初秋的房间。
  她飞快地说了一句回头聊,立即挂断电话快步出门查看。
  推开冉初秋的房门,淡锦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口的灯开关,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大部分家具都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粉末。冉初秋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被子和枕头乱作一团,她手里紧紧拿着一个刚刚喷完的灭火器,先前的空罐二郎神倒在地板上,也沾染上了一些白。
  她在哭,一边哭一边不断地说:火着起来了,火
  淡锦几步跨到她的床边,也不管那些粉末会弄脏自己的浴袍,伸手试探着摸向冉初秋的头,初秋?
  初秋抬起眼看她,口中有点神经质地说:蝴蝶,全死掉了,在火里死掉的蝴蝶!
  淡锦坐得离她近了一些,搂住她的背,初秋,你做噩梦了,没有起火。
  初秋指着周围所有粉红色的东西,都是火,都是
  别怕,明天我就找人来全部换成别的颜色,淡锦稍微使了点劲,把瘦小的初秋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摸她的背,别哭,我在这里。
  初秋睁着一双泪眼,仔细辨别着淡锦的轮廓,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从噩梦中完全解脱。
  淡、淡锦?
  没事了。淡锦摸摸她的脑袋。
  初秋眼睛里又涌上泪,哽咽地说:我好害怕。
  没关系,来我房间睡吧。淡锦将自己的声音放到她所能达到最柔软的程度,我的房间不会起火,我和你保证。带上二郎神一起,睡之前,我给你们讲故事。
  讲完故事后,你还会在吗?
  我当然会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房门忽然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江嫣然和熊雪儿出现在门口。江嫣然已经摘下了隐形,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垂链的近视镜,她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刚刚听到楼上什么东西掉下来。
  熊雪儿哈欠连天,显然是美梦做到一半被打断,她满腔抱怨:吵死了,真的吵死了。果然家里有个小孩儿或老人就是不消停,这都几点了?你们没事干我可还有事,本来这几天就睡不好,明天一大早又要去录音棚,下午还得去练舞室,a.n.t的演唱会马上就开始巡演了,耽误了我你们谁
  雪儿,别说了。江嫣然拽了拽熊雪儿的胳膊。
  灭火器罐子掉下来了而已。你们去睡吧,我会照顾她的。淡锦搂紧初秋。
  啧,我可真是心疼你,好好的二十岁年轻姑娘给人当老妈子。你说要是沾亲带故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陌生熊雪儿痛心疾首。
  别说了。江嫣然再次打断她,强行推着她往楼下走。就算是事实,也不能当着那个孩子面说出来。
  楼梯拐角模糊传来一声嗔怒:江队!
  淡锦叹了口气,看了看怀里缩成一团的初秋,她直接搂住她的背和腿弯抱起来,用小臂夹着二郎神,一起抱到自己的卧室去。
  刚刚踏出粉色卧室门时,初秋啜泣着小声问:你、你会把我送回医院吗?
  淡锦用胳膊肘打开自己的卧室门,一边开一边说:你想回去啊。
  不是,我初秋紧紧地捏着淡锦的衣领,淡锦长长的黑色卷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蹭在自己脸侧冰冰的,我只是怕我知道这里不是家里,不可以打扰到别人。我也想、也想安静一点,但是好像吵到她们了。
  她越说越恐惧,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淡锦把初秋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把脏了的二郎神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衣柜里找一件尺寸较小的干净衣服,雪白的手指在木质衣架上挨个点过,你别在意,雪儿姐姐其实人很好,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太过脑子,她没有怪你的意思。
  挑好了一件背心,她拿来给冉初秋换上。沾染白色粉末的睡衣下是崭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妥帖地包裹着女孩子的身体。
  虽然这件背心是淡锦的,但是淡锦的身材本就纤瘦,衣服也小,穿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竟也不是特别大的感觉。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初秋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你不要再继续问这个问题,我就不会觉得你吵。
  初秋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嘴。她不说话后,发觉房间里有一股和淡锦身上一样的味道,茉莉花混着檀木香,她仔细闻了一会儿,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的香炉。
  淡锦垂着眸,帮初秋整理好了衣服,引导她躺下,在她脑袋下面塞了软绵绵的大枕头,拉起温暖轻柔的羽绒被盖住她的身体,顺着她体侧的轮廓掖了掖边角。
  她做完这些,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架前,目光在上面细细检索。
  三层的右侧放着五本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分别是周克希的法文译本、哈尔冰出版社的艾柯译本、中英法60周年纪念版、张小娴红皮译本、1943年首印的法文原版。
  她抽出了张小娴翻译的那一本,拿着书回到床边,躺在了初秋的旁边。
  虽然她与初秋躺在同一张被子里,但她和初秋保留了起码二十厘米的距离,中间的被子塌陷下来,让她们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妈妈给你读过小王子吗?
  初秋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给你读小王子,淡锦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白色光线投在彩色的书页上,你得答应我,一定要认真听才行。
  初秋抑制不住来自于孩童原始的好奇心,问:为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们得尊重它,淡锦温柔地摸着那本书,她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看着恋人的深情,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圣经。
  圣经是什么?
  淡锦浅浅一笑。
  信仰。
  .
  后来初秋懂得信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时,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的信仰是书,而我的信仰是她。
  第14章 《小王子》(下)
  它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初秋的心思也放在了这本书上,刚刚哭过的泪痕还在脸上挂着,却好像已经不记得哭的原因了。
  确实是童话,所以才读给你听。淡锦翻开书,找到自己卡进去的书签,今天太晚了,所以不给你读完整的,只读小王子与狐狸之间的故事。
  好。初秋抱着被子,睁着一双眼盯着淡锦素雅的侧脸。
  她开始读。
  小王子来到地球上的某一天,突然跑来了一只狐狸。小王子说:你好漂亮。我们可以一起玩吗?但是狐狸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还没有被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