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童瞳说:走,去超市再买几瓶,回天台上接着喝。
  冷超点头,从裤兜抽出赢来的饭卡,潇洒唤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走过来说:同学,已经结过了。
  冷超一饭卡拍到童瞳头上:又跟老子抢结账,没看见我这姿势多帅,全被你搅和了!
  这么帅留着给杜骊看吧,说不定她一开心还能让你多活俩月。童瞳挡开冷超的手,下楼朝旁边的超市走过去。
  冷超拿了一瓶二锅头两包花生米,走几步折回来又拿了一瓶,童瞳再加了两包花生米,冷超结了账,拎着塑料袋往寝室楼走,两人直接上了八楼天台。
  南苑寝室地势偏高,从天台上看过去,六十几幢宿舍楼、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网球场全在眼底下,一簇簇的灯光亮起,一个热热闹闹的夜间。
  热闹离他们很远,天台安静得只听见风声。
  一人开了一瓶酒慢慢喝着,冷超突然问:同居是什么感觉?
  童瞳一愣,看冷超面色看不出什么,一时拿不准他是正经问,还是在给自己挖坑,他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别多想,就想问问你这个过来人。冷超一本正经。
  童瞳却看出点别的什么:过什么来人,突然这么关心这个,说,到底怎么回事?
  冷超难得做个人,没插浑打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说:杜骊要我跟她一起搬出去住。
  童瞳双眼骤然睁大,脑子里一下涌入太多信息,都不知道先捡哪条说,冷超看着童瞳又急又憋的样子,冷笑了声:现在看我是不是特像待宰的羔羊?
  宰你个不就同个居,你怎么像要去赴死一样?童瞳皱眉。
  唉!冷超喝了一大口酒,迎着风大义凛然悲壮地说:当你24小时都要跟你女朋友兼妈待在一起,你也会怕的。
  童瞳一口酒带花生全喷了出来,指着冷超骂:你有没有良心?杜骊对你那么好,你拿她当妈?
  冷超气势下去,颓然坐到地上:要不是念着这点好,能撑到现在?他胳膊肘顶了顶童瞳:讲真,同居不腻吗?还没住在一起,只是整天上课下课被她盯着我已经要疯了。
  童瞳冷笑一声,他真觉得冷超矫情,明明喜欢对方,放不下对方,嘴上非要找回所谓男人的面子,哪能女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管结局是不是被揪着耳朵回去跪搓衣板,外人面前,姿态一定要表现出反抗的样子。
  他对冷超说:你就作吧,哪天杜骊清醒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是被人下了蛊,到时候有得你哭的,可别撒泼打滚求复合。
  冷超大声冷哼一声:我冷某人,什么时候对淫威屈服过?
  酒喝掉一半,花生皮散了一地,远处的灯光球场灯光渐次熄灭,自修室出来的人像鱼群一样缓缓游向四方,南苑、西苑、东苑、沁苑,四个片区的宿舍楼多了吵闹声,有的地方沉寂了,有的地方喧嚣才刚开始。
  你想过跟杜骊以后吗?童瞳问道。
  半晌,没等到冷超的回答,童瞳转头,冷超坐在地上靠着栏杆,半眯着眼睛哼着不着调的歌:别聊这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都是自由的,不如一切交给命运吧。
  那就是没想过。童瞳替他下了结论:我就知道,你就等着那天呢吧?一毕业就遁得无影无踪,别说杜骊了,保证连你亲妈都找不到。
  嘿,还是你聪明,要说最了解的人还得是兄弟,女人,唉女人,只有女人才相信天长地久。冷超有些喝多了,说话微微大了舌头。
  是吗?天长地久。
  这四个字,是祝福,是诅咒,童瞳不知道如果应在自己身上,会是哪一种。
  你呢?冷超直截了当:你跟秦澍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到底算怎么回事?恋爱?男朋友?
  童瞳也沉默了,冷超一个外人也看得出来这不是恋爱,他一直欺骗自己为了什么。
  冷超捅捅他,童瞳说:随便算什么吧,他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我都行。
  冷超深吸一口气,坐正起来到童瞳身旁,盯着他的脸说:他对你,不是你希望他能做到的那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可以为你打架为你背处分,你的一切他都可以上心,但是他不能喜欢你。
  童瞳眼眶红了:你知道个屁!不能喜欢我?凭什么不能喜欢我!不喜欢我那他有的没的做那么多
  是你不明白!冷超也提高了嗓子,眼神又楞又直:我他妈说的是他不能喜欢你,他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就算他喜欢你,他也不能喜欢你妈的我都被自己绕晕了,等我理理,对,他不能喜欢你,他看着挺有主见,又勇又莽,但他骨子里是个懦夫,你明白吗,他不敢喜欢你,不敢跟你在一起,别说你是个男的,你就是个女的,就你这性格,他都未必敢,他不会认真的,童瞳,他对你有兴趣,可能吧,但他不敢,他怂
  冷超越来越语无伦次,他真喝多了,但这番醉意熏熏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童瞳头上,九月的夜里一下就凉透了。
  睡觉时秦澍也会搂着他,那是他深夜里唯一忍不住露出来的,柔软的心,可是一到白天,这一丁点柔情立马褪得干干净净,眼前的人退后变成兄弟、同学、校友、发小,秦澍扯过手边所有的一切,来掩盖他那羞于见人的一点真心。
  童瞳踢了踢昏昏欲睡的冷超:我累了,我想跟他分开,你说我做得到吗?
  冷超嗯嗯了几声,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句。
  做得到吗?童瞳问自己,秦澍不是半路杀出来的意外,不是心血来潮的突然喜欢,是从小到大的依偎、依赖,是刻在自己成长的每一天,让他对着糟糕的父母和家,还能绷住自己往前走,支撑自己的那股力量,一直以为路的尽头是彻底的自由,两个人的无人打扰,谁知道,根本是他打扰了别人。
  真的太好笑了。
  我说你好,你说打扰。
  第5章 失控
  喝了一晚上的酒,童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大概是遗传了童世宁的天赋异禀,小时候印象中的童世宁十天有八天在喝酒,剩下两天在醒酒,终于喝到胃大出血,郁星大半夜看着他呕了小半桶污血,在那一刻对于要不要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竟然冷静到犹豫,如果放任这个家伙不管,可能能吐死过去,那就真的一醉解千愁了,然而童世宁求生欲发作,神志不清还在指挥郁星,给老子叫,叫救护,车
  后来半个月童瞳每天放学都先去医院,一开始病房没床位,童世宁趟在过道的简易床上,脸色灰败,一个五六岁小孩好奇地凑近了人事不省的童世宁,被家长一把把人拎了回去,低声嚷着:看什么看!这个人快死了!
  走廊另一头的童瞳发笑,哪有这么容易死,恶人都长寿,有得耗呢。
  童瞳也喝酒,还没真的喝醉过,一张脸越喝越白,越喝越清醒,今天晚上这颗泡在酒精里的心,让他看到了他跟秦澍的结局,骗不了人了。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秦澍有了细微朦胧的感觉,从小一个院里长大,那会阶级区分并不那么明显,水电站集团里,大领导的家跟普通工人的家都混在一起,童世宁跟秦澍的爸爸秦丰根本说不上话,但童瞳从小就跟着秦澍满大院跑。
  小时候的童瞳不长个,就比秦澍小一岁,但看着像小了两三岁似的,白白净净,一把长睫毛,院里大的小的男孩都爱欺负他,他们以为随便就能吓哭这个假丫头,殊不知假丫头是个打碎了牙齿也会和血吞的狠角色,浑身挂彩一打三的事情时有发生,当然,但凡跟他动过手的小子,都会被人高马大的秦澍再次揍回去。
  冤冤相报的童年,苦中作乐跟家里斗智斗勇的少年,两个人就这么你拖我拽地一起长大了,童瞳念书不让人操心,年级第一包年型选手,初中时闷声不响地跳了一级,直接跟秦澍成了同班同学,初三开学的那天,秦澍看到沉着脸拎着书包直当当走进教室坐到他旁边的童瞳直接惊呆了,他竟然不知道!
  然后童瞳转头,对着目瞪狗呆的秦澍绽开一朵笑,这是他精心谋划,要给秦澍的惊喜。
  记忆太多了,童瞳躺在上铺床上,寝室其他人都回了屋,大学男生的寝室跟永动机一样,嘈杂成一片,他却陷在回忆里,看着自己下沉,再下沉。
  初三遇到个铁娘子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一天布置的作业量三天都写不完,童瞳和秦澍领头造反,号召全班一起不写作业,大冬天被赶到楼道里罚站,铁娘子戳着两人的头说:想当领头羊?革命先锋?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骨头够不够硬,会不会被专打出头鸟的枪崩死。
  童瞳眼神越过铁娘子肩膀看向楼道外,等人骂够了走了,他从背后勾勾秦澍的手指:看,下雪了。
  秦澍怕冷,看一眼缩着脖子,有那么丝后悔:艹,瞬间觉得自己更像杨白劳了,大雪天被赶出家门。
  童瞳却笑,楼道跟秦澍看雪,这不是惩罚而是奖赏。
  高中帮秦澍代抄物理化学数学英语作业,当他的啦啦队看他打篮球比赛,还不能喝酒的时候,两个人大汗淋漓地在树荫下对碰冰可乐
  他眼里的秦澍一直是傻的,傻到不知道自己对他已经起了别的心思,还莽莽撞撞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起游泳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傻到看鬼片自己在硬撑,还被他的胳膊从后面绕过来替自己盖住眼睛。
  秦澍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又是什么时候,童瞳开始觉得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思?
  往回去追根溯源太难了,童瞳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了现在。
  途中那些懵懂、心动、雀跃、猜测、失落、快乐叠加起来,山一样高,一样重。
  冷超已经彻底醉死,在床上打起了呼噜,童瞳挺羡慕他,即便马上要被迫跟女友兼妈同居,几个月后专八考试要现原形,他该吃该喝该睡一样不会落下,显而易见是那种吃饱喝足上刑场的潇洒角色,童瞳不是,他会在上刑场前自己把自己饿死。
  过刚易折,说的就是他。
  酒精的醉意后知后觉地浮了上来,童瞳打开冷超的电脑,又登录进世纪时空,下午那篇不知所云的帖子下多了一长串评论,全都是夜神你回来了,你出现了,我等死你了。
  私信也全是灌水,他一一点开关掉,看到不听话的一张帖子又被顶到了榜首,正在隔空呼唤他。
  标题写:夜瞳不见我,那我只好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正面pk,怎么样?
  童瞳一头雾水,这家伙又要搞什么事情?
  神秘的夜瞳,只有古早年间一张模糊侧影的夜瞳,人人都好奇的夜瞳,我跟所有把世纪时空当家的人一样,也好奇这个叱咤风云的id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君子,想用刺激点的方式逼他自己揭开面纱,夜瞳,如果有种,我们来一场公平公正的pk,用你最擅长的文字当武器,我们各写一篇同名贴,题目你来定,一周后,谁的帖子热度高,谁自爆正面照,如果不敢来,或是输了不履行约定,那就永远从bbs消失。
  下面的评论预料之内的排着长龙,呼唤夜瞳迎战的,嘲讽不听话太自恋其实就是找各种借口就是要爆自己照的
  童瞳酒意上来,铿锵有力地敲下一个字回复过去:行。
  不听话的站内私信秒发过来:什么主题?
  童瞳沉默几秒,回过去:失控。
  不听话没再回过来,半晌过后又说:艹,这么意识流?哥们我不擅长这种。
  童瞳嗤笑:那就发帖直接认怂。
  不听话再回:别啊,就怕被激,成,明晚就发。
  童瞳狠心:随便你,我一个小时后发。
  不听话有点慌:你特么牛逼。
  消息断在了这里,童瞳躲在酒意里,像是躲在一个消了音的结界,寝室其他室友的牢骚调侃全都听不见了,他们吵闹了一通,各自上床睡了,关了灯,只剩电脑屏蓝荧荧地亮着。
  童瞳开始敲字:失控
  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想象不了一切发生了会是什么样子,你之于我的生活,我不认为有任何延续的可能,有任何还能继续交集的部分,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有着看似相似却完全不同的成长轨迹。仔细回忆,也许可以回忆到这些后续是如何一步步来的,可那些都是表象。
  一个人,是如何到了你的心里,这很难追寻。
  一直想拍一部关于你的短片,意识流的,混乱的,非现实主义的,可惜在过往那么久的岁月中,并没留下任何哪怕碎片式的影像,所有的影像都在脑子里,在每一个令人快乐或悲伤的瞬间会自动播放,快乐时脑中有一千个你与我一同开怀大笑,悲伤时有一万个你蹲下来问我,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一切都会好的。
  你说,我是已经疯了吗。
  突然有一天意识到,回忆中的我完全不记得其他,所谓的成长时光并不怎么快乐,也不怎么平静,我戴着正常人的面具,学习,上课,下课,生活,和你正常无比地一句一句的聊天,我不记得自己心中的某些不安分是什么时候被唤醒,是你吧?
  你之于我,不只是我喜欢你那么简单,你改变我,让我更忠于自己,让我去除杂念,这是除去爱欲之外的更多意义。
  暑假看了一个剧,男主角习惯说we are adults,在遇到人力无法挽回的情况时,必须自我控制和接受时,we are adults,九月那个糟糕的生日过后,这个酒醉的夜晚,我想着我必须,只好,只能接受这一切了,还要心平气和,接受没有以后,接受你将离开,接受以后你在更遥远的地方过着和我完全无关的生活,我接受,因为im adult。突然愤怒,这是什么糟糕的成人世界,如果仍旧年少到无知,就可以任性的不接受这一切,什么都不接受,哪怕这改变不了事实,但我不接受。而现在,我只好接受,你给与我的,全部接受。
  直到有一天,我们天高地远,再也不见。
  敲完最后一个字,童瞳没再看过这稿子一眼,直接点了发送,刚好凌晨1点。
  不听话的私信又来了:真特么快!做男人不能这么快懂不懂!
  童瞳无声笑了下,没回,他去睡了,头开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