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胆子大的往前砸石头,蹲在街口不远处张望,让他们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街口对面那家布店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好像起了一场浓雾,彻底遮盖了坊外的景象。
  “鬼啊——”
  十三坊很大,这样震撼惊悚的消息,半个时辰后,还有散漫的懒汉靠在枕上,打着哈欠斥责家仆:“这青天白日,阳光正好,窗外连雪都快融化了,哪来的鬼?”
  藏在花木中的妖狐妖魅一笑,打量那懒汉几眼,却嫌弃浊气太重,不想下口,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远眺浓雾异景,河洛派的道士们又是一阵嘀咕。
  “这是小界碎片!”长眉老道与天衍真人同时脸色一变,幸好这次后者忍住没出声,否则一个从未出过豫州郡的小道士,怎么解释自己会知晓这个。
  这些元婴期的道人,有的都是一脸茫然。
  修真无甲子,世间又太平,常年窝在山门里的人,没听说过小界碎片,也是正常的。
  “世说上古之时,凡人茹毛饮血,栖息山林。四荒大海,浩浩荡荡。直至八千年前浩劫之战起,战火由人间蔓延到修真界,乃至天庭,仙佛魔妖下界相助,直战得天光昏昧,日月倒悬,四荒大陆分崩离析,神州陆沉。”
  长眉老道不耐在此时讲古,匆匆几句就带了过去:“故而今日九州四海,不过是浩劫之战留下的残骸,破碎的古荒多半涅灭,却也还有一些碎片被大能者以特殊法门封存,流散在九州各地。这便是小界碎片,不知道这妖狐从何处得来。”
  这事不但他不知道,连活过一遭的天衍真人都毫不知情。
  上辈子八尾妖狐是在北海郡肆掠,吞噬了沿海诸多修士,有些小门派甚至被灭了门。待得修真界高手齐往北海郡捉拿此妖时,它又逃得无影无踪。
  此后便是持续三百年的正道魔修大战,直到离焰尊者飞升天衍真人疑似气绝而死时,妖狐都是销声匿迹,没个下落。天衍真人自然不知道这狐狸手上,竟然还有块小界碎片。
  这玩意可不是鸡蛋壳,说捡就捡。
  小界碎片源自古荒大地,是其中磕碎的一块残骸,里面可能有上古时期满地都是,现今稀有的草药灵材,也有可能出现成群的上古荒兽。
  “此地已与外界隔开,天机阻断,算之无效。”
  长眉老道果断的用神识传音:“小界碎片封存日久,完全出现还需一段时间,那妖狐用心头血为祭,开启小界碎片,我等想要出去,必须先杀了它!”
  河洛派道人们口上答应,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凡人,又糟心得挠头。
  妖狐狡诈,隐匿于人群,他们要上何处寻?
  ——屋檐房舍上的积雪不断融化,天上烈阳高照。
  听着远处惊慌叫喊,又见人们惶恐不安的面容,还有那些傻子一样团团转的臭道士,八尾狐心情格外畅快。
  虽然浪费了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小界碎片,连它自己也一同被困,但是乱起来,它才能捞到更多的好处,一百个元婴期修真者呢!
  贪婪的舔舐唇角,妖狐目露凶光。
  它抬头看看炽热的阳光,漫不经心的磨着爪子。
  这块小界碎片是它无意中发现的,可笑那个小门派的修士竟不知这是什么,只放在祠堂做前辈遗留的古物供奉。
  小界碎片价值连城,也凶险莫名,这得取决于里面究竟是什么——妖狐也不知道。
  那只是古荒世界的残骸,开启之后,唯有逆天之能的神仙才能将它重新收起,否则就得从内部打破,这种消耗品在没有使用前,谁能知道呢?
  “臭道士,就看你们的运气怎么样了。”
  妖狐化作人形,准备趁乱狩猎。
  至于西城十三坊的这些凡人,啧,谁管他们的死活。上古大荒时期,凡人活得艰险,许多凶兽都以人为食,不过如果吃掉凶兽的元气内脏,或许可以助它修出九尾。
  越想越得意的妖狐,忽然停下脚步。
  身侧是个两进小院,安静得没有半点异常。仿佛天光不曾亮起,这家人还沉睡在夜梦中。
  ——就算未被刺眼的阳光照醒,对街巷邻里的惊叫骚乱也充耳不闻吗?还有这越来越热的温度,雪已经全部融化,房舍内外到处都是积水,除非这家人全部死了,否则为何毫无反应?
  妖狐咧嘴一笑。
  它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魅影一闪,妖狐翻墙而过。
  小院里安安静静,妖狐一眼就看到树下直直站着的那个丫鬟,是个被炼制出的傀儡。好笑的伸手一推,丫鬟扑倒在地,变成了一块隐含阴寒煞气的鹅卵石。
  “呵呵。”
  小界碎片好使啊,因为与世间隔开,又是崩落的世界碎片,这里没有天道因果,也不能窥看天机。如果炼制傀儡的人没有跟着一起被罩进来,灵力中断,再强的傀儡也只能变回原形。
  妖狐轻轻一脚,就将那鹅卵石踩成了粉末。
  “金丹期实力的傀儡。”八尾狐兴奋得连尾巴都从袍子底下伸出来了,它飞速在这座两进小院里转了一圈。
  厨房,厢房,堂屋,那些家仆婆子全是傀儡。
  最强的两个元婴傀儡守在后院的一间房前,还勉强要抬手阻拦,被妖狐一脚踹开。房门后,盘坐修炼的陈禾就这样暴露在妖狐眼中。
  大乘期修真者才能练得出元婴实力傀儡,不惜挥霍施法者的灵力,留在一座普通的小院内,明显是在保护什么人。
  介于修真界奇怪的圈子划分,元婴期的傀儡能保护的,最多只是下层修真者。
  可不!还是一个筑基期都没有的小鬼。
  八尾狐贪婪的深吸了口气,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醇厚灵气,不觉一愣。这才仔细打量陈禾,只见盘坐的床榻四周隐约有符箓浮现,封锁灵气,兼有防御之效,妖狐顿时恨得一咬牙。
  美食放在眼前,却只能看的滋味怎么好受?
  这小子修炼的功法也很古怪,手诀变化间,淡金灵气缓缓流动。妖狐难耐的舔舐唇角,它觉得这番异常形态,似乎在什么人那里见过,只是它活得太久,有些记忆都模糊了。
  妖修的寿命,比人类修士要长一些。
  托每隔数百年就要出现一次的北玄密宝之福,妖狐每次都要浑水摸鱼一番,哪家弟子忽然失踪,某个小门派一夜之间被灭,混战中修真者们彼此猜疑,妖狐又做得高明,竟是一直不曾暴露。
  这次,也算是阴沟里翻船,在河洛派手里栽了个大跟头。
  妖狐恨恨的想,它摇身一变,化作身披薄纱的妖艳女子,吐出迷惑的香雾。
  陈禾整夜都在边修炼边思索,不见外物,却还是留一分警惕的,此刻忽感灵气波动,立刻睁开了眼。
  入目就是一个陌生的妩媚女人,身上披纱若有还无,小巧勾人的脸蛋上笑意盈盈,步伐更是摇曳生姿,吐气若兰:“不想小小的豫州城,竟还有一位来历不浅的小公子隐居,奴家这厢有礼了。”
  妖狐连遮掩都没有,身后八条雪白尾巴直接拖曳在裙后。
  陈禾闭息不语,瞥了妖狐一眼。
  就在妖狐以为这小修士会故作不见假正经,或惊慌失措时,陈禾将手诀一收,灵力复归经脉,随后神情平静的指了指妖狐高耸的胸脯:“你胸上的障眼法用得有点糟。”
  “……”
  妖狐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脸色铁青。
  它气急败坏的一抹,撤销了法术,虽还是一身诱惑妩媚的薄纱,胸口却很明显的平了下去。显然,它是一只雄狐。
  第41章 遗失世界(上)
  陈禾可是被黑渊谷一群老不修骗大的!
  ——虽然他不记得了。
  初时编个故事就能把团子逗哭,到后来谷主顺手牵羊摸走肉包,都会被气鼓鼓的团子找过来堵住洞府大门,黑渊谷众人顿觉面子大失,连个小娃娃都哄不住,传出去他们都没脸见人了!
  遂变本加厉,唱作俱佳编谎话。
  诬陷释沣是妖怪的,不惜用障眼法,自己变作妖怪模样跑去陈禾面前胡说八道。刻意露出尾巴、犄角、鳞片,唬得陈禾一愣一愣的。
  更有甚者,在发现团子胆量渐大,不适合使用鬼怪故事吓唬后,立刻改变策略,化身为年轻貌美的女修,趾高气扬的走到团子面前。
  “我是你师兄的道侣,我来寻他。”
  “这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就丢给诸位同道照应好了,我与释沣需去九州一游。”
  隔天又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拧着帕子扑上来抓住小陈禾的胖胳膊就哭:“我的儿啊,我可找到你了,为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怎么能修仙呢,快随我归家!”
  后面还跟着一脸悲天悯人的长眉老道,掐指叹息说:“释沣道友啊,陈禾尘缘未尽,如今家人寻来,且让他去罢。这娃娃终究与我道无缘!”
  只糊弄得十岁的陈禾紧紧抓着释沣衣袖不放,说什么也不走,催得急了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妇人又改口说,只要留了香火,家业后继有人,陈禾大可以再回来。
  直折腾得团子先惊后喜,复归惆怅,闷闷不乐趴在师兄怀里睡去。
  一来二去,释沣瞧不过眼了。
  留玉球存箱子里,也只能等待以后。
  黑渊谷里每天的故事走了味,愈发往情爱孽缘,尘缘血亲上歪算怎么回事呢?师弟的命数摆在那里,是不该多想这个的。
  关心则乱,连释沣也这么没道理了——陈禾明明睡醒就忘,故事再离奇又有什么。
  心痛团子的释沣有了新主意。
  教陈禾如何识破障眼法!!
  记忆每天都会失去,千锤百炼的功法却永远存在,经过释沣一段时间的指引教导,灵气流转重点就是双眸,每天陈禾神清目明的睡醒,狐疑的看着跑来骗人的老不修们。
  “姐姐,你说话时嘴好奇怪。”
  某修真者无声捂嘴,向谷主摊手:樱桃小口这玩意,他化不像也是有理由的。
  “大婶你的皱纹歪掉了。”团子严肃的说。
  拧帕子哭号的妇人,愣住后本能伸手捂脸。
  这下黑渊谷众人大惊,团子竟“无师自通”的发现了破绽,这简直是对他们演技与法术的一大考验!
  黑渊谷里随便拖出来一个人,至少都是化神期。
  大家修为都这么高,年轻时都是那辈儿的风云人物,谁会没事干在障眼法这门粗浅道术上用工夫啊!
  化神期施出的障眼法,只有大乘期才能看破,其他人再敏锐眼厉,也只能发现不对之处,瞧不出本来面目,所以陈禾的称呼还是大婶。
  黑渊谷众人却不乐意了,骗小孩什么的,说出去本来就丢脸,就没骗成功,这怎么能行!连番下苦功夫琢磨,陈禾的眼力也被练得越来越高。
  最后普通障眼法已经对陈禾不起作用了。譬如初进云州城时,诸多修真者用杂物变作路引,在陈禾眼里,那些路引却还是原来模样。
  狐族天生魅惑,引诱人动凡心。
  这只八尾狐标准的摆了个姿势,却被陈禾一句话,气得脸都青了。它如何肯相信狐族天赋迷魂术与变化法门无效,眼珠一转,曼声说:“小公子真是阅遍群芳,奴家好生佩服。”
  陈禾竟然点点头,回答:“确实见过不少(假扮女人的),可惜忘得差不多了。”
  “……”
  八尾狐修炼千多年,正人君子它吃过,色急的魔修它也啃过,还真没遇到过陈禾这样的,陈禾口中说得随意,神情也很从容,简直让它疑心对方是不是密宗最奇特的那门欢喜佛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