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容景问:“从谁那儿听来的?”
  姜洛道:“太久远了,我不大记得了。”
  容景不接话,只继续盯着她。
  这一眼非同小可,姜洛被盯得头皮发麻不说,还头一次觉得她的微表情白学了,她竟然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考虑到欺君之罪是大罪,姜洛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她从长公主那儿听来的。
  她一说,果然容景不再紧盯她。
  他甚至笑了下,说:“就知道是容樱。”
  姜洛:“……”
  不是。
  你都已经猜到容樱身上了,你还非逼着我说?
  我不要面子的啊!
  姜洛一时敢怒不敢言。
  容景却好像察觉到她心思似的,说:“我也只是有所猜测,不想居然真的是容樱。”
  姜洛立马不怒了。
  她想想,试探地问:“你该不会又要惩处长公主吧?”
  “等几日官道上的水退了,容樱会过来,”容景不答,只说了这么句,“等她来了再说。”
  听这明显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姜洛不由在心中给容樱点蜡。
  死道友不死贫道,小姑子对不住啊,你这哥哥的眼神,我实在是没法扛。
  大约是知道有人会陪自己遭罪,姜洛莫名得了不少安慰,胆子也跟着大了。她借着因容景的坐姿而散开的帐子缝隙往外看了眼,对他说道:“要子时了。你还不回去歇下吗?”
  她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撵他走。
  她想得很好,知道她不是他原皇后,他多多少少该对她有所戒备,他肯定不会留在这儿。不然其实她真实身份是个间谍,任务是刺杀他可怎么办?
  正想着,就听他道:“回去?回哪儿去?”
  姜洛道:“回畅心殿啊。”
  “这儿是哪儿?”
  “望月居。”
  “望月居是谁的寝宫?”
  “我的。”
  姜洛有点茫然。
  是她懵了还是他懵了,问这个做什么?
  却听他又问:“你是谁?”
  “我是姜洛啊。”
  “姜洛是谁?”
  “是、是皇后。”
  “皇后是我的谁?”
  “……”
  “皇后的寝宫,我不能歇?”
  “……”
  姜洛闭嘴。
  她懂了。
  阿洛不在,她就是皇后,是他正妻,他要睡她这儿,天经地义。
  于是眼睁睁看他除去外衣上榻,单薄的衣料掩不住那颀长又十分有型的好身材,姜洛不自知地再度屏息,然后憋出句:“你来前沐浴了吗?”
  问完才发觉他外衣里穿的其实是寝衣,可见他早预备要在望月居就寝。
  人家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他倒好,走一步,把一整夜全算完了。
  皇后的床不算小,加之刚才姜洛怕他那会儿还往里缩,容景便很自然地在她外侧躺下,说:“安心,不会弄脏你的床。”
  明知这弄脏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姜洛还是动了动手,很想要捂耳朵。
  不用摸都知道,她耳朵肯定已经红了。
  好在帐子落下后,光线暗淡,姜洛估摸着他视力应该没好到夜视也毫无压力,便悄悄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揉了几下耳朵。
  刚揉完,就听容景道:“睡吧。”
  姜洛飞快缩回手。
  姜洛本以为有过刚才那么尴尬的掉马经历,又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绝对会整夜无眠。
  然而事实是她胡思乱想不过半刻钟,就眼皮子一合,睡着了。
  察觉到她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旁边容景极轻巧地侧过身,抬手撑住下颚,垂眼看她。
  看她与阿洛近乎如出一辙的眉眼,连同睡着时的神态也别无二致,以及那把肩头和脖子仔仔细细全缩在衾被里不露半点的细微之处,怕是让姜序和秦苒看上个几天几夜,也只会说她就是阿洛。
  但他知道她不是。
  魏王也知道。
  哪怕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一模一样,她就是她,和阿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知阿洛口中非常神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地界,容景淡淡地想,竟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再想了片刻,他伸手给姜洛掖了掖被角,又把她扫在唇边的一缕头发勾开,挽到耳后。他做这些时,有刻意放轻动作,于是姜洛仍好端端地睡着,丝毫没醒。
  思及刚才他只是来到她床前,她就已然惊醒,现在把该说的全说开,他这么碰来碰去,她却连呼吸都没乱,似乎认定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这是已经彻底信任他了?
  于是又看了看她,容景总算躺下。
  一夜无话。
  由于近来免了佳丽们的请安,姜洛经常睡到自然醒。这日也是,她从梦中醒来,抬手一掀帐子,扶玉立即近前伺候她起身,说陛下寅时就走了。
  姜洛微不可察地一顿。
  ……睡得太好,差点忘记夜里容盛光专门过来扒了她的小马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寝衣遮得严严实实,勾开领子,里头也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果然还是很正人君子啊。
  姜洛感慨了句,起身梳洗更衣,然后准备用膳。
  这时她才有空细想,她至今也就前两日和弄月闲聊时没忍住,提了那么一嘴皇帝有隐疾,别的人,她连扶玉都没说。
  当然,就算扶玉听见了,扶玉也绝对不会往外传。
  而弄月一贯嘴严,这种涉及到皇帝隐私的事她烂死在肚子里也不会同第三个人说。那么就只能是当时有另外的人听到了,从而传进容盛光的耳朵里。
  ——谁会是那另外的人?
  以弄月的情报手段,假使是宫女太监,那么哪怕只传开一两个人,弄月也照旧能打听得出来。可很显然,弄月这两日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不然肯定第一时间就和她说了。
  这就表明那另外的人不是宫女太监这种地位低下的,而是地位更高的。
  纵观整个万明宫,地位高到没惊动弄月,反倒惊动容盛光的……
  姜洛觉着,她有必要见一见她可爱的佳丽们了。
  遂吩咐弄月,待会儿通知各宫,明早来望月居请安。
  弄月哪里知道陛下深夜亲至,为的是从姜洛口中传开的隐疾一事,只以为娘娘休养好了,有精力接见妃嫔了,便很干脆地应下,转身出去让人去各宫传话。
  谁知她才出去就又折回,还带了句话。
  她说:“娘娘,陛下过来了。”
  话音刚落,“陛下驾到”的唱喏声自外响起,姜洛还没起身,就见容景着便服走来。
  细看他这身便服和夜里的不一样,上头没绣龙纹,仅以少许暗纹做点缀,显得十分低调,和以往见他时的风格大同小异。
  姜洛心道如果当初他穿的是绣龙纹的便服,她瞎了眼才认不出他是谁。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他见礼。
  这一礼颇为规矩,比以往要庄重许多。
  尽管理智上明白容景肯在夜里背着人和她摊开来说,那就表明他认可她这个代理皇后,她在他跟前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但情感上,姜洛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知道他是皇帝,和不知道他是皇帝,这两者区别太大了。
  还在想面对皇帝时什么是该做的该说的,什么又是绝不能做绝不能说的,就听容景叫她平身。
  她直起身,容景已经走到近前。
  他弯腰拎起作势要扒他便服的团团,揉弄一番,又看眼桌上膳食,问:“才起来?”
  姜洛点头说是。
  “刚好朕也还没用膳,”把团团放回地上的同时,他人也坐下了,“皇后不介意朕在这儿用吧?”
  姜洛还能说什么,只能让扶玉去拿副新的碗筷。
  她还要让厨房再添几道菜,却见容景摆手,顺便叫伺候的人都出去。
  眼见连扶玉都没能留下,姜洛说:“我……”才说了这么个字,她反应过来,改口道,“妾给陛下布菜。”
  容景说不必。
  他盛了碗甜汤,却不是给他自己盛的,而是放到姜洛面前,道:“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拘谨。”
  谁让你为了证明你是真男人,自己找上门来不说,还亲手撕掉马甲爆料你是皇帝呢。
  然而这话姜洛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则很委婉地道:“先前不知陛下身份,就不守规矩了些,还望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