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几名站在李纶身边的侍卫自知此次罪责难逃,七手八脚的取了软兜过来,急急忙忙抬起李纶就往帷帐奔去,那李纶木愣愣的蜷缩在软兜里一动不动,待听到不远处李刚哈哈的几声大笑,脸上更加白的毫无一丝血色,闭着眼像死过去了一般。
  慌乱中,谁也没发现,刚才也在李纶不远处的一名侍卫,悄悄将一包粉末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溪水中,很快便被溪水卷走吞没了。
  在最后面压阵的太子李济民也得了信,火急火燎赶上来将众人一并带回了帷帐,虽然出了两起的事故,但万幸并没人受伤,李济民便干脆也没禀告李盛知道,省的白白惊了圣驾。
  围场里不太平,小娘子们在庄子上戏耍的却是笑语欢腾,两队小娘子的马球打的似模似样,虽然激烈,却也进退有度,不管是崔元娘,还是卫小娘娘,都是极有分寸的人,就算争抢起来偶尔难免有些小冲撞,也俱被她二人一一化解了,最终两队人马各进三个球打了一个平手,本来小娘子们出来也都是图个热闹而已,能上场打球的便已经是极受推崇了,并不在乎谁输谁赢,所以也算皆大欢喜。
  待到了申时,皇庄外面便远远响起了侍卫们齐声呼喝开道的声音,内行的小娘子们便个个面露喜色,知道是狩猎的人马要过来了,一时间皇庄内莺声燕语,比刚才看马球时还要兴奋百倍,要知道这长安城内显贵体面的小郎君,今日可来了七八成,什么哥哥弟弟、如意郎君都尽数在内了,而这“送猎”,可是今日小娘子们期待已久的重头戏。
  皇庄门外,十来个小内监已经早早站成两行侯着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大内监,狩猎的队伍经过皇庄时,便不停有侍卫出列捧着猎物到这边过来,由那大内监上前交接几句,侍卫便把东西交到一旁立着的小内监手里,那大内监则拖长声音尖声唱道:
  “上轻军都尉李耀~~~送延安县县主黄狐一只,送安亲王府三娘子五彩雉鸡一只,安亲王府四娘子活雪兔一只~~~”
  皇庄里帷帐内李福元与两个庶妹自然是面带得色笑了起来,李福爱今年才七岁,立刻一拍手说道:“啊呀,二哥真厉害,我说要只活的雪兔,他果然便给我打来了......”
  李福爱话音还未落,门口的大内监已经又继续唱道:“奉车大校孙泽来~~~送会宁郡公府四娘子白狐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孙泽来与那李琇珏已经定了亲,这东西送的虽光明正大,可对小娘子们来说仍是又羞又喜的事情,比亲哥哥亲弟弟送的就有意思多了,李琇珏本是个性子刁钻的,此时却也是臊红了脸低头不响,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玉华等人都未曾见过这等大热闹,那四娘在一旁看的两颊绯红,一边吃吃的傻笑着,一边把坐在自己身旁的玉华推搡揉搓的都东倒西歪了,芸娘见了李琇珏那含羞的模样心内极为羡慕,心想着不知道自己何时也能有这么一天,她思忖了片刻,便悄悄起身移步到了李琇珏那堆人的旁边,抓住个机会便与那李琇珏搭上了话,因上次秋桂宴的时候,这芸娘曾帮着自己逼那五娘跳柔旋舞,李琇珏对她还有点印象,恰逢心情又正是大好,便也给了她一个笑脸,芸娘脸上一喜,越发小意讨好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倒说的十分投契。
  玉华与四娘都未太留意芸娘的举动,那琪娘却是尽数看在了眼里,她鼻子里冷哼一声,知道这芸娘定是刚刚在一旁听到了那李琇珏府上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又贪慕这会宁郡公府的显贵富庶,才巴巴的贴上去献媚起来,真真是蠢钝不堪,连这永嘉坊养自己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胡乱攀附,到时候惹出乱子才叫活该呢。
  而玉华却是对这“送猎”并不太感兴趣,她一心纠结在那些猎物身上,在那大内监的嘴里,只听到那雪兔是活的,那些狐狸、山鸡之类的,难道已经全被打死了吗?玉华没见过狐狸,脑子里想来想去,却怎么都是小三儿那摇着尾巴傻乎乎的模样。
  随着各人送来的猎物被依次唱念,在场各位小娘子几乎每人都有收获,连玉华几人,也都得了永嘉坊大爷崔正达所送的五彩雉鸡一只。
  虽然猎物还有狸猫麂子等东西,但送进庄子的,俱是适合小娘子们的狐狸、雉鸡、兔子等物,唯有唱出李纪的名字后,竟然是送了那二公主李佑繁一个鹿头,众小娘子不由一片哗然,随即便交头接耳起来,什么魔头、怪物、刀疤脸之类的评语不绝于耳,二公主莫名其妙忽然得了一个鹿头,虽然脸上也难免有些尴尬,却并不喜欢听别人说李纪的坏话,难得出声维护李纪道:“那公鹿可是最最难猎的了,果然还是纪堂哥武艺高强、身手不凡。”
  李纪如今性情如何,李佑繁并不了解,可他幼时常常出入宫城,却是十分照顾小弟弟小妹妹的,李佑繁至今记得自己有次哭闹着要吃饴糖,被那教养嬷嬷按在小椅子上不让动,自己母妃只坐在旁边哭丧着脸劝自己要听话,恰好被纪哥哥碰上了,他指着鼻子大骂了那嬷嬷一通,然后便跌跌撞撞的抱着自己到园子里玩,还把他荷包里的饴糖全给了自己。六年前他失踪的时候,李佑繁还偷着掉过好几次眼泪。
  李纪的鹿头并没被议论多长时间,因为此时外面大内监突然又唱道:“忠义侯府华嘉宇~~~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只、五彩雉鸡一只~~~”
  这大内监话音刚落,帷帐内先是静了静,众人的目光便刷一下子都投到了崔玉林的身上,倒有一大半都是目含妒忌的,这华嘉宇乃是忠义侯府的嫡孙,才十六岁,不但是今年进士一甲三人中的榜首不说,还是城内有名的美郎君,长身玉立,剑眉秀目,既有书生之文雅,又有勋贵子弟的昂扬气派,城中小娘子不敢说有八成,起码有五成是已经芳心暗许的。
  大约是怕这里还不够热闹,大内监的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尚书府迟魏~~~送永嘉坊元娘白狐一只、雪兔一对~~~”。
  这下子帷帐内可再也憋不住了,顿时嗡嗡嗡的吵闹开了,这迟魏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嫡孙,迟家乃前朝氏族,这迟魏相貌清俊,文采斐然,尤其极善于抚琴吹笛,曾有小娘子为了能与他和上一曲,竟然男扮女装摸到迟府拜访,一时间传为佳话。
  这样两个翩翩玉郎,居然都在未定亲的情形下,争先大张旗鼓的送猎给永嘉坊的崔玉林,实在是大大搅乱了一池春水,元娘端坐在那里,被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却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越发叫人又妒又恨,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记得当初太子妃突然定了车芷兰的时候,众人是怎样幸灾乐祸的。
  围场里的狩猎还要好几天,小娘子们的热闹却只有今日一夕,回城的路上,崔玉林的名字仍被很多人恨恨的挂在嘴边议论,同样当日便返回宫城的,还有圣上李盛的龙辇,他去狩猎本就是一个象征,出来时便没打算留在那城外过夜的。
  李盛回到大明宫钟鸣殿时,脸色难得的有些阴沉,宫人们自然都是极会看脸色的,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侍奉着,直到崔皇后凤驾到了,众人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按着往日里的经验,这圣上看到娘娘是再没有不高兴的。
  谁知李盛今日竟仍由着崔泽芳行完了一个全礼,都没有叫她平身,崔皇后跪在内殿中,仰头呆呆看着李盛,一时有些发蒙,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给李盛行全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多时候,李盛都是还未等她屈膝,便已经亲自上前将她扶住了。
  夫妻二人便这么默然对视了半响,一句“皇后平身,赐座”才从李盛的嘴里缓缓吐了出来,崔泽芳站起身时,背后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一时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了。
  李盛眉心紧皱,半天才轻叹了一口长气说道:“阿阮,那车家小娘子毕竟出身有限,你纵然再心急,也还是要顾着些民儿的体面的......”。
  崔泽芳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不对,连忙站起身俯首说道:“大兄所言为何?阿阮怎么听不明白。”
  “唉...你坐下说话吧,也没什么大事,今日狩猎和大哥碰到,他很是恭维了你一番...说你派去的人罚那车家小娘子在他家院子里跪着......”
  “什么?在院子里罚跪?竟有此事?”,崔皇后还没挨到椅子,便刷一下又站了起来,她一脸焦色说道:“大兄,这绝不是阿阮的意思,这帮刁奴,竟敢...竟敢......”
  李盛见崔泽芳气的眼角的青筋都迸了出来,虽脸上还有些犹豫之色,终究还是信了她八分,连忙命人扶皇后先坐下,又安慰她道:“既是奴才们不好,罚她们便是,也是朕太心急了些,应该先问过你的,你千万莫着急......”
  虽说此事看着就这么过去了,可崔泽芳回到含凉殿中时,却已是气的两边太阳穴突突跳的直疼,一夜都没能合上眼,她最了解李盛,他虽然不喜政事,却从不是个蠢笨的人,此事纵然自己是真的冤枉,但那大兄心中恐怕仍是留下一丝怀疑,一想到自己当时跪在钟鸣殿中的感觉,崔泽芳依然是一阵心悸,她是不是有些太忘形了...
  第二日,待那四个教养嬷嬷被带到含凉殿时,崔泽芳一句话也没问,便先让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杖,这四人俱是含凉殿的老宫人,其中一个叫阿若的,还是从崔府陪过来的老人,和阿直两个同为崔泽芳心腹之人,一时间,含凉殿里一片肃杀,只听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只打了五六杖,那阿直便带着一众宫人内监跪倒了一片,口中直呼娘娘息怒。
  尤其是阿直,头梆梆的往地下磕着,口中禀道:“娘娘还请息怒,她们四人皆已不年轻,若是真是打出个好歹来,她们的贱命并不值一钱,却只怕有碍太子殿下与车县主的声名,娘娘还请为太子殿下思虑一二吧......”
  阿直说完,那四人又挨了五六下,崔皇后这才开口叫了停,此事明面上总算是闹完了,待到那叫阿若的宫人被上好了药,悄悄抬到了偏殿里的时候,崔皇后与阿直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阿若一见崔皇后,又挣扎着要起身叩头。
  崔皇后不耐烦的挥手叫阿直按住了她,沉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阿若垂着头满脸愧色,低声说道:“是奴婢蠢钝,办错了事,奴婢照着娘娘的吩咐去教导那车县主,一抓住了她的错处,便狠狠斥责了一番,又命她于房中罚站,奴婢本还一心防备她会大发脾气的,谁知那车县主却极为受教的样子,嘴里一叠声的认错,还顺着奴婢的斥责将自己说的十分不堪,而后便突然说自己所犯之错甚重,不应该如此轻罚了事,自请要去院中罚跪,奴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去跪在院子正当中了......”
  阿若说到此处,崔皇后也不由听的呆住了,她也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她派那四个嬷嬷过去,只是为了暗地里磨搓一下那车芷兰的性子,想来她这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娘子,纵有几分脾性,又怎敌得过皇后娘娘派来的经年老嬷嬷,几十天教导下来,定能好好挫挫她锐气。
  崔泽芳又怎么会贸贸然让未来太子妃在别人府里罚跪呢?原来竟是这车芷兰自己跑出去跪的,白白害的自己落下个虐待太子妃的名声,崔泽芳越想越气恼,一挥手,便将手边的杯盘统统扫到了地下,怒道:“她既跑出去跪着了,你为何不即刻回来禀告,还让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的?”
  那叫阿若的宫人一张脸涨的通红,低声嗫嚅道:“奴婢...奴婢实在蠢笨的厉害,当时还稀里糊涂的只当她是心里畏惧,只当她是肯受教,便没有阻拦......”
  这阿若其实并未敢说实话,崔皇后派她们去时就说过的,并不需要给那车家女什么面子,该骂骂,该罚罚,若是在房里不让别人看见,别说是罚跪,手板子也是打得的,总之便是要去折辱她的,所以这阿若见那车县主垂头跪在院子里,周围安亲王府家的丫鬟婆子议论纷纷的情形,便一时没想到其他的,只一心想着她这样一跪之后,哪里还敢再拿那县主的架子,自然会乖乖听话了,一直等到崔皇后派人来拿她时,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不管崔泽芳如何怒火滔天,此事也已经不可挽回了,这四个嬷嬷挨了板子,可她又不能就此不去管那车芷兰了,否则更是显得自己心虚理亏,崔皇后忍着气又派了两人过去,这回可是细细交代清楚了,教导可以,但一定要以县主之礼相待,绝不可有任何怠慢与无礼。
  撑着又给安亲王府送去了两个嬷嬷后,皇后崔泽芳便一下子病倒了,圣上李盛连忙亲自过来陪着,细语开解照顾,直到那崔皇后病好的差不多了,圣上与皇后之间的那点小芥蒂也算是化解殆尽。
  那李纪听说此事时,咧嘴笑了半天,那丫鬟茯苓正在给他伺候笔墨,见小爷难得如此高兴,嘴角也不由跟着悄悄弯起,这李纪他笑的开怀也不仅仅是因为看到崔皇后吃瘪,还是因为永兴坊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这一场热闹之极的狩猎,之后硬是被人足足议论了几个月,有的人喜欢说卓王长子李纪的凶悍,有的人爱谈论永嘉坊元娘所出的大风头,还有些人最津津乐道的,却是永兴坊世子爷当场尿湿了裤子。
  李纶自从狩猎一半被人抬回府里后,便一直躺在床上水米不进的,顾王妃心急如焚,那李纶却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待到顾王妃找人打探清楚了狩猎那日的情形,顿时又气又怕,心里好似油煎一般,她先顾不得别的,连忙请了御医来给李纶诊病,御医看了后说世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淤积在心而已,便给开了疏散安神的方子。
  那顾王妃又哭又骂又打又求的,就差没有给儿子跪下了,那李纶才肯张口喝药,几服药吃下去了以后,别的都还好,却突然发了便溺的毛病,这边药汁子才刚喝进去,那边已经沥沥啦啦的尿出来了。顾王妃吓的魂飞魄散,忙又要去请御医,李纶却抵死不肯,威胁说顾王妃胆敢叫了御医进来,他就即刻一头撞死。
  顾王妃无法,只能日夜陪护在儿子身边,待到她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便知道李纶这是心病,儿子从下就心高气傲,在李纪回来之前,既有自己庇护,又有圣意眷顾,过的可谓一帆风顺、志得意满,现在却连连受辱,若是自己硬劝他,一定毫无用处,甚至适得其反。
  想通了这个,顾王妃便不再劝说,只日日坐在儿子床头垂泪,她本就生的极为楚楚动人,这几天不分昼夜的照看李纶,更是瘦的连风都吹的倒,那李纶见了果然心中不忍,这一日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了一通后,又昏睡了一整天,醒来,这便溺的毛病竟然就自行好了,也开始好好吃饭起居,没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可还没等顾王妃一颗心落在地上,那李纶却突然郑重其事的与她商量,要主动上表皇伯父,将世子之位让还于李纪,顾王妃看着他决绝的神情,不敢当面反驳,心中却是叫苦连天,主动把世子之位让还于李纪这招,只能在确保圣上不会同意的情况下,她才敢用,否则圣上一旦准了,难道还要她亲自把那疤脸迎回永兴坊吗?
  若说李纪刚回来时,顾王妃还心存侥幸与轻视,时至今日,那李纪在她心中已经仿若活阎王一般,让他与自己儿子同住一府,还不如直接一刀先捅了她。顾王妃脑袋里嗡嗡作响,只疼的要炸裂了一般,直到此时此刻,她心中突然才有了一丝不明的悔意,当年若是没下那般的狠心,今日他们三人也不知道会是何种的情形,她眼前突然浮起李纪少年时的模样,和夫君李华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时,虽倨傲不驯,却难掩深深的依赖之意,顾王妃抚了抚额头,拼命冷静了下来,她又柔声安抚了李纶一番,便起身离去了。
  到了第二日,永兴坊内府管事顾阿福带着几人出门办事,巡视了几间铺子后便打发其他人先回去了,他自己又于城内打了几个圈后,才来到了西市边上的聚贤坊的西角门上,不一会儿便有人接了他进去。
  这顾阿福自然不知道,自己虽在满城的里弄街巷里转悠了大半天,却一直也没甩掉后面跟着的一个人,那人直到他进了聚贤坊里,才返身悄悄离去了。
  “聚贤坊”,李纪一得了消息,便在纸上提笔写下了这三个字,而后在这三个字后面又添了三个字,却是一个人名,卢彦孝。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兑现作者君拍着胸口做下的承诺,8000字大肥章横空出世了,这一章是过度,是交代,是开启,内容很多,大家慢慢享用吧
  接下来就要开启第二卷了,情节直奔主题(汗!!!),作者早已经红果果,所以更文也许会不稳定,但一周一万多肯定有的,谢谢大家支持,这样的慢热文,有地雷,有长评,有每章报道冒泡的读者朋友,作者其实已经无憾了.......
  新卷即将展开,看到现在还没收藏的亲哦,你动一动好么,就那么轻轻一点,好么好么好么
  ☆、第73章 卷序
  延和十七年三月,太子大婚,其时春耕已毕,正是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好时候,圣上已于大婚前赐了紧邻东市的平康坊内一座三进院子为车县主的宅邸,那车县主便从安亲王府中搬出,住到了这平康坊里待嫁发嫁。
  太子妃车芷兰虽为孤女,但在当朝皇后崔泽芳精心操办之下,这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皆是办的没差一分一毫。连全堂六十四抬的嫁妆,也皆是由崔皇后在背后亲自过问,由那户部直接派人负责采办的,因着时间太仓促,崔皇后还开了金口,请城内各勋贵宗亲府邸都献出了一两件为自己家女儿提早置办的好东西,由皇室原价购买了来,如此这般,这嫁妆自然是里子面子都办的妥妥当当的,丝毫不输于城内任何一个贵女,一直到了太子迎亲,倒已经把崔皇后累的瘦了一圈,让圣上李盛心疼不已。
  迎亲这一日,待到太子妃所乘凤轿到了皇城之前。太子李济民上前亲自揭帘,引着车县主车芷兰出来,两人上了东宫的大辂车,前后由侍从组成仪仗队伍,举着十八顶伞盖浩浩荡荡一直到了东宫门外,李济民车芷兰两人由宫人扶着下了辂车又改乘了舆轿,一直抬进东宫内殿门外东面,两人落轿后,太子李济民牵起太子妃车芷兰的手,两人缓缓走进内殿中宫。
  待司闺引导着宫人伺奉太子太子妃两人行了合卺礼,喝了交杯酒,又有宫人服侍他二人分头沐浴完毕,换了寝衣后,其他人等便皆退出内殿回避了,只留了四位司闺在内殿门外两侧立着听吩咐。
  殿内,车芷兰穿一身大红寝衣端坐在婚床上,虽略微垂了头,不过仍可看出她神情十分镇定,并无一丝的慌乱,李济民见她这样,倒是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过堂堂太子殿下自然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他略沉吟了片刻,便上前紧挨着车芷兰坐在了床边,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纤手,见她并不退缩抗拒,便稍作用力揉搓了两下,却发现车芷兰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摸上去略显粗糙,李济民一下子想起了她特别的身世,心中的陌生感倒是瞬时消退了大半,浮起一腔怜惜之情,他探身搂住了车芷兰消瘦的肩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早些歇息吧......”
  车芷兰身子乖乖倚在李济民怀里不动,右手却探到被褥下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自己膝头,摊了开来,然后仰起脸看着李济民,肃然问道:“殿下看看这册子,不知您喜欢哪一页的样式?”。
  李济民先是摸不着头脑,待低头一看,却是唬了一大跳,车芷兰膝上摊着的正是一本宫城内特制的避火图册,共有三十六本,皆为当世名家所绘制,其画工高超、色彩鲜艳、纤毫毕现。现下摊开的一页却是男女二人在园子里花架下石桌上行事的画面,更是花艳人娇、春意绵绵无边,李济民先是哄一下涨红了脸,而后便突然羞恼起来,他一把将那图册从车芷兰的腿上拂到了地上,手上一用劲便将车芷兰整个人拉到了自己怀中,略显粗蛮的将她裹挟到了床帐内,两人滚做一团间,只听见那李济民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以后不用看那些子了,为夫的自会好好教导你的......”
  殿门外,四位司闺因职责所在,不得不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殿内的动静,待听到太子妃让太子殿下看册子挑样式时,顿时一呆,饶是四人都是见识多广的,也不由额上纷纷冒出冷汗来,尤其是那位到平康坊教导太子妃,将那册子交到她手上的女官,忍不住脸上抽动着一咧嘴,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延和十九年五月间,永嘉坊上下已经忙碌了好一段时日,不为别的,只因为马上要为元娘办及笄礼了,可待到及笄礼之前五日,宫里却突然来一了一道圣旨,封了安国郡公崔泽厚嫡长女崔玉林为顺华郡郡主,这一下,可谓真真的喜上加喜,虽然只剩了五日,顾氏仍是又重新打起精神,定要将长女的及笄礼办的合上那郡主的身份,一时间,永嘉坊上下顿时忙的没日没夜,连沁芳阁几位小娘子也都是各尽其用,脚不沾地的忙碌了整整五日。
  待到了元娘及笄礼那日,长安城内略有头脸的夫人和贵女是尽数到了,待那冠笄盛于盘中由执事捧着出来,上面分别放着笄、簪、凤冠三样,有那年长眼尖,见识多广的夫人便一眼认了出来,这凤冠分明是那崔皇后所用过之物,金丝堆累,翠鸟毛粘贴出的一只彩凤展翅飞翔在珠宝花叶之中,冠上所饰珍珠、宝石、翡翠叶子由金丝穿系镶嵌,竟约有百数,凤口衔一串白南珠与红宝石串饰轻轻晃动着,正阳之下,光耀简直迷花了人眼。
  几位夫人的眼神不由于空中无声交汇了一二,就算这崔玉林现如今尊为顺华郡主,品级身份只在皇城内两位公主之下,但以这样一顶凤冠做为及笄的三加之物,也实在是过盛了些,不过以永嘉坊如今的声名走势,这也不过是寻常小事罢了。
  虽已及笄,这崔元娘的亲事却还未定下,以她这样的身份才貌自然是不愁嫁的,自三年前那场送猎之后,众所周知那忠义侯府嫡次孙华嘉宇与吏部尚书嫡长孙迟魏两位玉郎皆对崔氏元娘有意,更别说还有不少家暗地里上门试探求娶的。
  谁知到了六月间,又一道圣旨进了永嘉坊,将安国郡公府嫡长女顺华郡郡主崔玉林许配与了那安南王世子李守为世子妃,长安城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安南王为世袭王位,老王爷最初为开国太宗的王弟,封王后便一直镇守南疆,兼任安南都护府都护,安南与那南诏国紧邻,前朝也累有冲突,到了前代安南王则奉了朝廷旨意,开始与南诏国通婚和亲,如今这安南王世子的母妃,便是南诏国白蛮族的公主。
  这安南王世子李守从小在安南生长,却于太子大婚前奉召来了长安城,这下来的便十分微妙了,此代安南王骁勇威猛,且饱读诗书,颇具才干,当年隆庆之乱时,也有百姓报官说看到有南蛮人趁混作乱的,只不过彼时兵荒马乱,又没真凭实据,也实在没精力再去管他们,隆庆之乱后,这安南王竟有两年既不交付税,也不进京面圣,更传出都是李氏血脉,安南王却远比当今圣上更具国君之能的话来,直到郑党余孽逐步剿清,朝政日趋稳固后,安南王才又老实了下来,今年竟然愿意送了自己的世子李守回来参加太子大婚,众人本还疑惑,如今李守竟突然要娶永嘉坊嫡长女崔玉林为世子妃了,实在更是峰回路转,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而到了今年,这太子李济民与太子妃车芷兰完婚也已有两年多,却一直未有子嗣,太医院脉案写明,是因为太子妃肾阳不足,宫寒所致,此病并非疑难杂症,太医院也早开出药方为太子妃调理身子,所用药材自然是最名贵的,可两年多下来了,太子妃车氏的肚子仍毫无动静。
  经太子妃车芷兰几次主动与崔皇后商议后,终于定下于明年,也就是延和二十年大选秀女,主旨为太子遴选城中贵女为侧妃,太子李济民对此并无多言,却在选秀一事定下后,连着几日都宿在东宫议事殿中,未回中宫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第二卷的一个序,很多事情只是交代一个表现而已
  详情会在第二卷里慢慢交代,大家别着急哦
  谢谢醉影的霸王,谢谢大头的霸王,作者裸奔,更新不够给力,实在有些惭愧
  作者已经放弃求收藏了,心情起起伏伏为一个数字所困扰,实在感觉不怎么好,而且不断看到有新朋友冒头留言,作者也已经很开心了
  ☆、第74章 会宁郡公府
  四月间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永嘉坊西苑的园圃里,油菜花开的正好,黄灿灿一片让人看了心情都雀跃起来,园圃外边一高一矮两位小娘子正在赏花,那位身形稍矮的小娘子看着满眼的油菜花,喜滋滋的说道:
  “五娘,这油菜花果然好看的很啊,真想不到这种作物居然也能开出如此灿烂的花来,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你从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站在她身旁,身形修长轻捷的小娘子则是甜甜一笑道:“以前没回安邑坊时,在庄子里见过的,比这一片还要大的多呢。”,这小娘子生的极为明艳清丽,眉目好似由技艺高超的画师精心描绘出来的一样,又正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好年岁,于这暖阳春花映衬下,整个人仿佛罩着一圈光晕一般。
  旁边的小娘子见她巧笑嫣然,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忍不住探手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说道:“五娘,你真是越大越标致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如今竟然比五娘矮了小半个头,要捏她的脸都有些不顺手起来,便不由鼓着脸气哼哼的抱怨道:“漂亮也就算了,你这阵子究竟是吃了什么仙丹,怎么窜的这么快,竟然比我都要高了。”
  这个子稍为矮胖的,就是四娘崔玉露,她个头其实与同龄的小娘子比并不算矮,不过年初已经来了月事,便长的缓慢了,她旁边站的就是五娘崔玉华,从今年开始她个子便窜的特别快,几个月间嗖嗖的竟然已经超过四娘,简直让四娘怨念不已。
  去年大唐南方洪涝、北方干旱,全国农户的收成都颇为惨淡,从大明宫开始,圣上与皇后都自裁了三成的用度,大力倡导起节俭度日、开源节流来,长安城里显贵人家的生活自然不会轻易受天灾的影响,但总也要响应上头号召做出个样子来,永嘉坊也一样,顾氏先是捐了善款和过冬的衣被到城外农庄,也摆过赈灾的粥铺,而后玉华便又给顾氏出了个主意,说永嘉坊地方空阔,又有好几处园子闲置,是否可以试着种些菜蔬,既可以供府上食用,而且有些菜蔬的花也是极为绚烂漂亮的,不比梅兰竹菊差,待到花开时,还可以请贵客来赏玩,正好趁机宣扬一下永嘉坊积极响应圣上号召,节俭持家的好名声。
  永嘉坊本也有园圃,由专人看管种一些供自家食用的菜蔬瓜果与药材等,但数量极少,只偶尔给主子们尝尝鲜就好,这主要还是因为菜蔬瓜果与一般花木不同,需要较多肥料,于里坊栽种,实在气味不雅,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顾氏倒是极为欣赏五娘这个好主意的,好一顿夸奖后,便按着她提议,叫了有经验的圃头选了些适合的菜蔬在西苑等几个不重要的园子里种植起来,今年这油菜花一开,顾氏便打算要请城中贵妇来看个新鲜了,不过并不是她自己做东,而是将园子借给新晋的安南王世子妃,自己的宝贝女儿崔玉林来做这个东道。
  元娘已于去年年底与安南王世子李守成婚,但二人成婚后,却并没马上跟安南王一起返回那安南去,原来是圣上早已与安南王商议好的,这世子与顺华郡郡主成婚后要先在京城里住上个四五年,好好感受一下这京城的繁华风情与皇伯父的圣心慈爱再回去的。
  安南王世子夫妇二人如今就住在离永嘉坊不远的来庭坊,这来庭坊虽只是两盘的小里坊,但紧挨着宫城边上,是历来给外来藩王进京入住的地方,这次,李盛干脆将来庭坊正北一座三进院子连带一处园林赐给了安南王府,如今就世子两夫妇住着,倒也十分宽敞自在,不过若是说到宴客,自然是不如永嘉坊里几座园子来的别致宽阔。
  自从元娘出嫁后,沁芳阁几个小娘子便越发像是这家真正的女儿起来,永嘉坊本就人口稀少,大奶奶吴氏前阵子又刚被号出怀了身孕,几个小娘子便实实在在被顾氏教导着帮她打理起一些小事来,如今她们只用学半天的课业,午后便到主院这边来听顾氏吩咐。
  玉华与五娘这会子正是要往那主院里过去,路过油菜花地才停留赏玩了一阵子,待到了主院,却见琪娘与芸娘已经侯在廊下了,两人见状便知道顾氏应该还在午休,就也由丫鬟们拿了布垫放在廊下与她二人一起坐着等待。
  玉华和四娘于这暖阳下走过来,脸上俱泛起一层淡淡红晕,芸娘的眼睛一时便有些离不开玉华的脸上,这丫头过了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原先就没多少稚气的脸蛋,如今是越发标清了,不知为何,她们几个都算是容颜姣好的,可站在一起,这五娘的眉目五官总比别人更耀目些,芸娘脸上又妒又羡的微妙变化自然没逃过琪娘的眼睛,不过琪娘却像压根也没察觉到一样,她如今脸上常年挂着一个温婉的笑容,对谁都很和气有礼,永嘉坊的下人们现在倒都知道这琪娘子是个贤良人的。
  琪娘与芸娘两个都已经十五岁了,琪娘月份大些,已经于年初办了及笄礼,只不过那时恰逢元娘大婚不久,顾氏又要帮她归置打理新宅子,琪娘的及笄礼便办的颇为简便,她自然不会露出任何怨怼之意,反倒是越发勤恳的帮着顾氏替元娘操办着一些琐事,倒也是得了顾氏几次嘉许。
  四人于廊下坐了轻声谈笑着,俱是风姿仪态优美有度,不再有任何生涩之处,虽徐娘子早已不在府内教她们仪态了,但这长安贵女应有的姿仪也早融入了几人的骨子里,哪怕是玉华,如今私下里呆着,也不会随意就脱鞋盘腿上床了。
  “两位妹妹比我们还早些出来,怎么这会子才到啊?”,芸娘随口问道,眼风却是习惯性的斜着那么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