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他们到达新疆阿克苏市火车站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
  一下火车,一阵寒风朝着苏圆扑面而来,苏圆缩了缩脖子冷得打了寒颤,她身上的棉袄跟皮鞋根本抵御不了外头的寒气。
  阿克苏的火车站很简陋,就是一排平房,还不如他们家以前的别墅占地面积大。苏圆记得,前世她跟母亲在火车站里靠着墙根睡了一宿,因为夜里太冷,她第二天发了高烧,之后高烧转肺炎,差点要了她的命。
  因为从小吃得好,苏圆发育很好,她12岁个子就已经跟母亲差不多高了。只是身板儿还瘦小,脸型看起来也稚嫩。
  她们从成都过来只带了两只行李箱,两只行李箱里都是娘俩儿的衣服。
  苏圆帮母亲拿过一只行李箱,问她:“妈,咱们还剩多少钱?”
  王丽华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女儿,她身上只剩了一百块钱。以前丈夫还在时,她打麻将都不止输掉一百块,如今落难,一百块都成了金疙瘩。
  “还剩一百。”她顿了顿,又说:“我先给你舅舅打个电话,等你舅舅来了,我们就能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了。”
  苏圆真想让她别打了,舅舅是不会来的。
  可她没有阻止王丽华,让她从仅剩的一百块中抽了两块出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有个女人接了电话,喂了一声。
  王丽华一听是女人的声音,在电话这头立马温和的笑开了,“你是小英吧?我是阿泰的姐姐,我跟圆圆已经到阿克苏火车站了,阿泰什么时候过来呢?”
  电话那头的女人顿了一会,才不耐烦道:“姐姐啊,阿泰还在棉花地里忙活呢,还没回家,你们先找个旅馆住一晚,明天一早到汽车站买票,自己过来就行了。马上就开春了,棉花地里事情多,他一个男人哪里走得开?你到了一团团部,再给我打电话。”
  本来还满怀期待的王丽华,一听弟媳这么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个弟媳她没有见过,弟弟王泰她也有五年没见过了,这五年都是靠着电话联系。
  三年前弟弟王泰告诉她,在新疆娶了一个河南媳妇儿,长得漂亮又贤惠。得知弟弟的喜讯,她甭提多高兴,可惜因为女儿那年刚好生了场大病,没能来新疆参加婚礼,这也是她所以遗憾的。
  挂了电话,王丽华看了女儿,又摸了摸兜里仅剩不多的钱,踌躇半晌才跟女儿说:“圆圆,我们今晚就在火车站里睡一晚,行吗?”
  睡火车站苏圆本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想着前世,她因为睡火车站得了肺炎,之后因为肺炎就花了不少钱。
  她知道,想要让母亲狠下心拿仅剩不多的钱睡旅馆,有点不太现实;比起睡没有暖气的火车站,她觉得睡网吧更好。
  她记得这里火车站附近有个老网吧,一直到2008年才关门。
  苏圆扯着母亲的衣服说:“妈,火车站太冷了,我身体又不好,万一又生病怎么办?多的钱都花出去了。”
  王丽华有点为难,“圆圆,妈妈不是不愿意让你住旅馆,可明天我们还要买汽车票去一团团部,一间旅馆怎么说也要五十,我们……”
  苏圆看了眼火车站不远处的网吧,问电话亭内的老大爷,“爷爷,这附近有没有网吧啊?”
  老大爷是个维族人,从苏圆母女打电话开始就注意听着她们说话。他大概知道,这对母女经济困难。
  维族大爷很和蔼,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往前走五百米左拐,有个星星网吧,哪里玩一个晚上五块钱,有暖气。”
  王丽华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闺女,压制着声音问:“圆圆,你是不是经常跟同学去网吧?”那个时候的王丽华,跟中国大多父母一样,觉得去网吧就是坏孩子。
  苏圆叹了声气,一脸无奈:“妈,咱们家又不是没电脑,我跑网吧去干嘛?只是我以前的同桌是单亲家庭,他爸每次打了他,他就掏五块钱去网吧睡一晚。咱们现在睡不起旅馆,五块钱的网吧总是能睡的吧?”
  苏圆家以前富裕,可现在家里的一切现在都被银行收走了,别墅里那些昂贵的家具以及电子产品都不再属于她们。
  她们拖着行李朝网吧走,苏圆拉着行李在门口顿住,她回过身看了母亲一眼,“妈,你把你身上的耳环,项链,手镯,都收起来。”
  王丽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嗯了一声,取下首饰放进皮质钱包里,塞进行李箱里拉好。
  进网吧后,苏圆跟母亲开了两台最角落的机器。他们身后就是暖气,刚坐下没一会儿,苏圆的背就被烤暖烘烘的。
  苏圆又从行李箱里拿了两件羽绒服出来,递给母亲一件。
  王丽华觉得女儿今天不太对,一下子感觉……长大了不少。因为丈夫自杀,女儿有好些天没有说话了,今天凌晨在火车上,是这十几天来女儿第一次跟她说话。
  进网吧是女儿的主张,她跟着女儿进网吧那一刻,她有种自己是女儿,而苏圆才是大人的错觉。
  王丽华很欣慰女儿懂事了,她起身去柜台买了一瓶矿泉水跟一包干脆面放在电脑桌上。这几天赶车她实在太困了,她披着羽绒服在电脑桌上趴了一会,背后的暖气热烘烘一烤,她很快沉沉进入梦乡。
  苏圆见母亲睡了,才打开q~q,登上了网。
  2002年的q~q界面还很简单,只能单纯聊天,她这个时候的q~q列表里也没什么人,她也是为了赶潮流随便申请的。
  她打开浏览器,很快发现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时候百度搜索引擎才刚刚创立两年,能搜到的资料都太少太少。
  她关掉网页,索性打开了word文档。写了一下接下来的规划。
  她们还剩下八十三块钱,去一团团部的汽车票大概是18元一张,她跟母亲两人加起来就是36元。
  除掉车票,她们母女就只剩下47元。
  想靠仅剩下的47元过日子,是不太现实的。而现在母亲还天真的以为,等到了舅舅家,一切都解脱了。
  母亲不知道的是,其实苦难日子才刚刚开始。
  苏圆卷起手锤了锤额头,她坚决不能让前世那种凄苦的生活重来一次。
  苏圆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在word文档上打计划。
  母亲带来的钱不多,但是身上的首饰不少,为了接下来的生活,母亲这些首饰是留不住了。
  前世母亲的金首饰也只卖了两千块,交了一年房租买了家里必需品后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母亲最值钱的玉镯,也被舅妈五十块钱买走。
  苏圆先把母亲的一些首饰打了一个列表,估了一下:
  金饰:2000元左右。
  玉镯:10000元+。
  母亲的玉镯是她爸一年前花三万买的,她不知道在团部那种相当于落后县城的小地方,能不能卖到三万以上的高价。
  她最低能承受的价格是八千,八千块也够她们母女在类似于农村的连队上做点小生意了。
  之后她又罗列了张即将需要花费的清单,尽可能的缩减需要购置的东西,以此节约每一分钱。
  她做好一个大致的花费表后,跑去网吧柜台要了一张纸笔,一一抄写了下来。
  ☆、第4章 少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丽华就醒了。她醒来后发现女儿已经不在座位上,不知道去了哪儿。
  苏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热腾腾的饼子,王丽华看着苏圆手中比脑袋还大的饼子,心疼道:“这得不少钱吧?”
  苏圆甜甜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我在附近一个维族人那里买的,两块钱。”她掰了一块给母亲。掰的时候发出响脆的“嘎嘣”声,一股香味儿溢出,馋的王丽华直吞唾沫。
  苏圆嘿嘿一笑,对母亲说:“妈,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丽华接过饼子,看着手中被烤得金黄,上面刺着花纹,还冒着热气的大饼子,笑说:“这可不就是饼子吗?”
  “错!”苏圆白嫩的巴掌拍在母亲肩膀上,嘿嘿一笑:“这个叫‘馕’,是新疆的特产。可以放很久,而且很充饥。待会我们在汽车上饿了,也可以就着矿泉水吃一点,填填肚子。”
  王丽华看着女儿笑,顿觉这几天的阴霾散去。她伸出手帮女儿理了理刘海,感叹:“圆圆,这是你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我觉得,你像是一下长大了。等去了你舅舅家里,咱们就能吃好的了,我们可以暂时住在他家里,到时候你可要乖一点,别调皮惹你舅妈生气。到了之后,你好好洗个澡,吃个饭。你舅舅家里的饭,管饱!”
  苏圆沉了一口气,握住王丽华白皙纤细的手,“妈,舅舅他都已经成家了,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别太麻烦他们。您不是还有首饰吗?到时候我们卖个好价钱,自己租个房子,买点生活用品,自给自足。”
  “圆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舅舅是我亲弟弟,他成了家也是我弟弟,怎么能叫麻烦呢?”王丽华顿了顿又说:“你外公外婆去世的早,你舅舅都是我带大的,我算得上他半个妈,现在我们落难,他帮我们一把,也是应该的。”
  “……”苏圆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说都没用,等母亲自己见了舅舅一家,她自然就明白对方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她嗯了一声,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刚才已经把去汽车站的路打听好了,咱们从这里坐公交车去汽车站,大概要二十分钟。”
  王丽华看着女儿,有点感叹。
  她很抱歉的看着女儿:“圆圆,妈妈没用,这些应该是妈妈的事,却让你来操心……”
  “妈,我现在也长大了,这些事情能做的。”苏圆暖暖一笑,“我都12岁了,古代这个年龄的姑娘,可以谈婚论嫁了。”
  王丽华噗嗤笑出声来,伸出手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小调皮,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嗯。”
  苏圆将东西收拾好,靠着前世的记忆轻车熟路的带着母亲去了公交车站。这个时候的公交车站还很新,她记得05年她到市里上高中的时候,这里的公交车站已经老旧的不成样子,06年的时候才有人来翻新。
  这时候的公交车,还不是多年后那种大车,是只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小面包车类型。因为时间早,他们上车之后司机又等了半个小时才开车。
  他们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苏圆带着母亲买了车票上了车,差不多快十二点。
  前往一团团部的大巴车发车时间是12:10分,从阿克苏市道一团团部,要整整三个小时。
  苏圆昨夜一夜没怎么睡,她刚上车,就靠着车椅背沉沉睡去。
  苏圆从半路醒来,发现整个车的人都在酣睡,想来也都是早起赶车,怎么睡好的。苏圆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窗外。
  车窗外日光炽烈,国道旁是大片的戈壁滩,偶尔可见一片柏杨林,或沙枣林。
  她在这里呆了整整五年,高二的时候才跟母亲离开新疆,回了老家。
  她离开的时候,她跟莫辰逸还在一起,是男女朋友关系。她跟莫辰逸是初恋,也是早恋。莫辰逸是名副其实的学霸,而她是学渣。
  其实那个时候她不太明白,莫辰逸那么优秀,怎么会看上前世脾气差、人缘差的她。她上辈子得是拯救了多少个银河系,才摊上了莫辰逸这么个痴情的初恋?
  高二时,她跟母亲回了老家,在老家读完了高中,且选了一个二本师范读,而莫辰逸考上了国内最好的一所名牌大学。她跟莫辰逸,也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异地恋。
  之后苏圆又因为母亲胃癌,不得已放弃学业,早早就进入了社会。
  即使莫辰逸一直很坚持他们的感情,可在社会摸爬打滚的苏圆却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加上一年才能见男友一次,苏圆极度没有安全感,她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狠心跟他提出分手。
  后来苏圆听朋友说,从不抽烟喝酒的莫辰逸因为跟她分手而学会了抽烟喝酒。经常去酒吧等地花天酒地,不务学业。
  那时候的苏圆为了母亲的胃癌,操碎了心,根本无暇再顾忌他。等她忙完母亲的事情,买好了机票想去看莫辰逸时,朋友告诉她莫辰逸已经出了国。
  就这样,苏圆跟莫辰逸彻底断了联系。之后她得知,莫辰逸在国外结婚生子,再没回过国内。
  莫辰逸是苏圆上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这一点到她死也没有变过。
  也正因如此,一直暗恋莫辰逸的石琪琪,才如此讨厌苏圆。说起来,她前世的死跟莫辰逸有点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莫辰逸,石琪琪不会那么讨厌她,也不会嫉妒的抄袭她小说,且想方设法的打压她,更加不会买通丈夫高翔杀了她。
  苏圆思绪翻飞,拧上手中的矿泉水水盖,回到现实。她隐隐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撇过头,正好跟同排的一个小少年双眸对上。那少年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跟现在的她差不多年龄,一双眼睛清湛明亮,嘴唇紧抿着,正以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她。
  苏圆一口水还没吞下去,等她看清楚那小少年的样貌时,一口水就喷了出去,水从鼻子里呛出来,难受的她撕心裂肺。
  王丽华被女儿的举动吵醒,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女儿的背脊,问她,“圆圆,怎么了”
  苏圆感叹命运的齿轮转得好惊悚,有些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没事,被水呛住了。”
  王丽华从包里拿了纸巾给她擦鼻涕。苏圆把自己整理干净后,又撇过头看了少年一眼。
  小少年长得可真俊,原来莫辰逸13岁的时候,长得这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