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而就在她沉沉睡去呼吸平稳的时候,江寄余终于翻了个身, 回过头来就看见她侧着身子睡觉, 小手捏着被角,橘黄色的煤油灯下脸蛋无暇又幼嫩,隐约可见少女的一丝稚气, 很安心的睡样,半点不怕他会趁他熟睡做点什么。
  江寄余神色复杂, 她是信任他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没有防备?可左手似乎还残存着她指尖的温凉细腻, 认真又澄澈的眸子和坚定又真诚话语像热水那样温柔又霸道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无法再用任何恶意的念头去揣摩她, 前几个月她的骄纵恶言似乎都在记忆里淡化不留痕迹,能记住的只有她乖巧可爱又娇气的模样。
  他再次承认自己魔怔了,可是这一次, 江寄余愿意对她多点信任, 相信她今晚说的话都是真的, 也相信她开始改变。
  想到这, 江寄余微微翘了下嘴角, 眼角眉梢的冷淡退了些,“晚安。”轻轻呢喃,宛若幼时父母在耳边的低语。
  一夜好眠。
  第二天姜可可是被自己做噩梦吓醒的,梦里她睡过头了然后江寄余丢下她一个人跑了!猛地睁开眼一看,门口还真没了江寄余的地铺,吓得她赶紧下床跑出去,“江寄余。”
  然而一跑到堂屋,就见江寄余从厨房门口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语气有一丝着急,“怎么了?”
  姜可可的着急一下子变成了不好意思,“没、没事,我以为你先走了。”
  江寄余:……
  仔细看她,这才发现她是刚醒就跑出来的,头发没梳披在肩上,有点儿蓬松和凌乱,发梢还不安分地翘着几根,有点傻傻又很可爱。
  好想摸摸头。
  江寄余别开视线,心里的念头压下去,用正常的语气道,“这里没有新牙刷自己简单洗漱一下,吃完早饭就回去。”说完便回到厨房去了。
  姜可可点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还早,都还没完全天亮,只隐约有点光,也不知何时停的雨,昨晚的暴风雨仿佛一场梦似的。
  没有牙刷姜可可也忍住了,昨晚她就没刷牙,也不在乎这一早,环境能最有效地改变人的习惯,忍一下,这是七十年代,不能要求太多,早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她怕是没力气走回去。
  而且虽然吃的是细粮,但是真的没啥油水,也不担心口腔有异味。
  在姜可可简单洗漱收拾自己这阵工夫,江寄余已经做好了早饭,还是青菜煮面条,外加煮红薯和纯面粉做的饼子。
  他给她分了一块饼子,自己没碰,全部收起来。姜可可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大概是要带给赵婆婆他们,面条不好带,做好的饼子松软,也藏得住。
  “我吃不下。”姜可可把饼子放回去。
  江寄余看她一眼,“不差你这一个。”特意做了她的份。
  姜可可没拿回来,冲他笑笑,安静地吃自己的面条。吃了那么多天的糙饼子红薯饭,她感觉就是清煮挂面都很好吃了,更何况江寄余厨艺不赖,姜可可吃的分外满足。
  回去后还是自己学着生活吧,不然给自己开小灶都没办法啊。
  一餐饭很快吃完,姜可可在屋子里拿自己挎包的时候给屋主人留下了两块钱和一斤半粮票。虽然江寄余说这是他朋友,但是这年代粮食珍贵,还是要补贴回去的。
  “走吧。”
  “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雨水洗漱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晰,路边的草都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样,姜可可心情很好地跟着江寄余往山路走,听着鸟叫闻着花香,貌似走回去也不错。
  然而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姜可可看着没有尽头似的路,拉了拉江寄余衣角,“还要走多久啊?”
  她真的高估自己的体能了,现在就觉得腿酸了,要命。
  “再过半小时……”
  “真的?”
  “就走了全程的四分之一。”
  “!!!”
  妈妈呀,姜可可觉得自己可能半路就要阵亡,这年代真的太凄凉了,回趟家就要走上四个小时啊,早知道这样她宁愿一直窝在塘边村直到高考再出门!!!
  江寄余看她皱着小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好笑,其实有条小道能快点回去,就是比较难走,加上昨晚下过雨,危险系数太大,所以他没跟姜可可说,不过看她那样,要是说了没准还真是会为了少走路而冒险。
  娇气。
  “挎包给我,到了还给你。”心里嫌弃,手上还是主动接过她的行礼,拎着麻袋也不抱怨。
  “没事,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可以再坚持一下的姜可可到了后半程挎包挂在江寄余身上,人也挂在他身上,拉着他的衣角被带着走,真的不能再弱气了。
  一定是金手指的原因!宅女姜可可把锅甩在了金手指身上。
  金手指:呵呵,你开心就好。
  好在是在中午下工前赶了回去,到了村口江寄余就把行礼和斜挎包还给了姜可可,“分开走。”让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没被瞧见还能抵赖。
  姜可可也知道这年代男女关系最容易惹是生非,昨晚他们没回来不定会传成什么样,但是昨天她肯定是走不回来的,天黑山路不安全,比起名声她更在意安全。
  在村口分道扬镳,姜可可往女知青宿舍走去,江寄余则绕道打算偷偷去看一下外公外婆怎么样,毕竟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
  然而走到村子里却隐约听见了哭声,不是小孩子跟人打架后那种哭,而是跟天塌了似的嚎啕大哭,江寄余皱眉,循着声走过去,却发现村里方柱生家围了许多人,而他家的房子塌了一小半。
  “怎么回事?”江寄余走过去拉了下站在外边的大壮问道。
  “你回来了?”大壮皱着眉头,“方叔没了。”
  昨晚下了大暴雨,方柱生家的房子本来就是年久失修,大风一刮大雨一砸,泥胚房就撑不住了,挨到早上,方柱生她婆娘先早起去厨房做饭,家里几个孩子也跟着醒了,而方柱生前几天抢收土豆挣工分太用劲,腰疼想缓缓就比平时晚了点起来,就是这么一晚,小半间房子就塌了,人就那么给埋住了。
  第一时间方柱生婆娘就哭出来了,冲着上去扒拉泥土什么的,听到声音的邻居出来一看发现事态紧急,也喊人来帮忙一起救,然而差不多全村出动了,等把人扒拉出来,也早没气息了。
  现在院子里躺着的就是被砸的血肉模糊浑身脏兮兮的方柱生,他婆娘和孩子都跪在一旁哭,孩子除了刚满十七岁能算做大人的大儿子,其他四个都还小,最小的那个才八岁,抱着他爹哭的样子要多凄凉有多凄凉,旁边一些感性的小媳妇和村里的老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直喊‘作孽啊’‘可怜啊’。
  留下一堆孤儿寡母的,没有壮劳力,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下去。
  “那村里其他房子怎么样?都好吧?”江寄余语气隐隐有些担忧,大壮以为他是关心其他村民,内心还有点小感动,毕竟他一个城里来的知青,能这么担忧村里人,就是把这当作家融入进去的意思了。
  “村西边那两栋没人住的老房子也倒了,大有叔家的杂物间也塌了,不过人没事,其他都还好。哦对了,牛棚那边的房子早上也塌了,但住在那儿的坏分子倒是没事,他们早早起来上工,躲过了一劫。”
  闻言江寄余狠狠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又问,“那那些人现在在哪?”
  “什么人?哦你说那些坏分子啊,我爹把他们暂时安排在村大食堂那,现在事多,也顾不上,晚点再来安排怎么办。”
  五八年的时候全国兴起人民公社化运动,村里也跟着上级步伐办起了大食堂,不过就跟全国其他大食堂一样,没撑住半路破产了,现在各家还是吃各家的,不过大食堂倒是留了下来,平时开会也拿来做会场。
  这房子当时是跟着政治方向建起的,用料比较实,不是危房,不怕有坍塌风险。把牛棚的人安排到那儿住,看来村支书还是把当初姜可可撒的谎话放在心上了。
  可是,被下放到牛棚了还有平反的可能吗?姜可可信口开河,日子久了没准会被村支书怨恨,到时候就麻烦了。
  算了,她说那话也是为了帮他和他外祖父母,要是以后村支书真怪罪起来,他再帮她想法子吧。
  这一边回到女知青宿舍的姜可可也从没上工的赵志红那儿听说了村里房子塌了砸死人的事,第一反应就是那老莫夫妇没事吧?确认没事之后,这才发现心来,去想原著里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惜没想到,她原著寥寥翻了几章而已,压根没看到后面剧情。而且小说是二次元,现在这是三次元,有所变化也不一定,她便抛诸脑后不想了,只是为那个不幸而死的村民感到同情,人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太突然了,谁都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下去。
  然而姜可可此时却没想到,人生是真的处处充满意外,她没想到这事还能跟她扯上关系。
  第22章 说媒
  塘边村最近有些忙碌, 一场暴雨是过去了,但是留下来许多麻烦。
  首先是房子坍塌砸死人的事,村支书得跟公社上面报道一下,看看多少能不能批点钱下来做补贴,毕竟方柱生家家境不好,村里也没个兄弟帮衬,姐妹倒是有几个,但是都嫁人了, 嫁的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更何况当初这些姐妹在做闺女时候老人苛刻,重男轻女得厉害。而老人早在闹灾荒的时候不在,没了这层羁绊, 那些姐妹们对方柱生感情也不深,这些年也没咋来往, 走的不勤。
  至于方柱生家里真正的壮劳力就只有他一个, 大儿子方家宝才十七岁, 人长得也不是特别壮, 干活也拿不到满工分,中间三个女娃子倒是能干活,可年纪太小, 也做不了重活, 最小的儿子才八岁, 没人指望他拿工分。而他婆娘生小儿子时候伤了身子, 平时也拿不到满工分, 方柱生这一死,家里可不是半个能顶事的壮劳力都没了?
  往常他们家就是堪堪能温饱的家庭,以后还不知得怎么办好呢!
  可村支书也知道这房屋坍塌砸死上面公社给补偿的几率是非常低的,顶多给个五块钱当作吊唁费,毕竟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了,公社要是每个都给钱补贴,早就撑不下去了。这给五块钱还是得看今年账面情况呢。
  第二件事就是牛棚塌了,村子里那五个坏分子要怎么安置,这也是个大问题。要是换做以前村支书可能直接就随便搭个茅草房算了,但是自从听过姜可可说的这些人有平反的可能性后,他就考虑得多了。想了一宿,最后还是说服村委会那些人,让他们暂时先住在村大食堂那儿去,“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新稻草,更不可能买瓦片建牛棚,让他们先在大食堂那边住下,晚些时候稻子收上来了,有了新稻草,再给建。”
  其他几个干部一开始还有点异议,“那大食堂房子那么好,给他们坏分子住是不是不合规矩?”
  “没啥合不合规矩的,这几个坏分子这些年都很认真地反省认错了,我们也要看到他们的进步,给他们机会。现在又是多雨的季节,直接让他们露天睡觉保不准没个几天人就没了,上面把坏分子放在我们这儿是相信我们,让我们教育他们改过,人没了还咋改过?而且那大食堂也不是全部给他们住,就划一块小地方,简单搭个围栏也是那个意思。”要忽悠人的时候,村干部队伍里村支书绝对是最厉害的一个。
  于是其他干部也就同意了,当然最重要是大家都不是心狠之人,哪怕一开始这些坏分子下来时候也厌弃,觉得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但是这么多年他们安安分分任劳任怨,也多少有点改观,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真没狠到让人去死。
  这件事定下来后,还有第三件事,那就是查修村里房子,该修整的修整该加固的加固,倒塌了也得帮着建起来,夏天还没结束,指不定还有多少场暴风雨呢,到时候再没一条命,那真是损失大了。
  村干部们简直是庆幸他们先收好了土豆,不然这么多事混在一起,可不是晕头转向腾不出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给方柱生下葬,夏季天热,不早点办不成。虽说人是意外死的,但是起码薄棺得有一副,华国人将就体面来体面去,不管生前怎么样,死后但凡是有家人的,家人就得给好好处理身后事。
  早早地去找隔壁村的赵老叔帮忙,他是干这个活的,方圆十里这些村子村民都不是买的棺材,而是早早准备好树木种下,到了差不多时候砍了托赵老叔帮忙,给个工钱就成。方柱生去的突然,但好在木材还是好找的,木材一遇到,赵老叔就加急给做了。
  于是两天后,人也就下葬了,还找来村里的大根叔简单做了场法事。华国虽然破四旧,但百姓该迷信的时候照样迷信,这两年风声也没那么紧,村里做场法事也没人会去扣帽子。人生在世,谁还没一死,这事可不能乱扣帽子。
  不仅要做法事,还得要宴请吃流水席。吊唁的钱按照亲疏远近贫穷富有看着给,一毛两毛五毛都可以,给个一块钱就是关系很亲近的了,实在穷的拿把蔬菜来也是行的,这个年代的环境就这样。
  知青们那天也得去吊唁一番,以表示融入了村里,不能置身事外,不然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不一定怎么想你,而且以后还要在村里干活,谁也不想被孤立。
  姜可可那天也跟着过去了,不过没有留下来吃流水席,一来没什么好菜,二来关系不亲近也不习惯,给了个一块钱礼金就回去了。
  她这一块钱礼金其实是按照身家和同情给的,已经是很多了,再多了不好,不合适也容易被当做大肥羊。
  然而,姜可可没想到就是这样自己还被人当作大肥羊。
  几天后,姜可可正在屋里歇着的时候,村里的红花婶子竟然上门来了。
  “姜知青,大喜啊。”她一上门就这么来了一句,眉开眼笑的,好像真发生什么喜事一样。
  姜可可一脸懵逼,她记忆里好像跟这个人没有交集才是,怎么突然会来找她?
  “姜知青你一看就是有福气之人……”正懵着呢那红花婶子就拉着她的手夸,把她夸得好像是仙女似的,方言一串一串的,都要超出她的方言词汇范围了。
  好不容易等她夸完,姜可可才明白她今天是来上门提亲的,而且是为方柱生他大儿子方家宝提的亲!
  “婶子,你别说了,我暂时还不考虑嫁人的事。”姜可可是又羞又窘,她这具身体年龄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啊,这婶子也说得出口。
  红花婶子不在意这个问题,“女人哪有不考虑结婚的事的,你都十六岁了,再不考虑到时候留成老姑娘咋办?要我说啊女人这辈子最重要就是嫁个好人家,其他都是虚的。你看方家宝啊也是念过书的文化人,人也长的不差,还是贫农户口,根正苗红,他还是长子,嫁过去你也不用受妯娌的气,还能使唤底下弟弟妹妹,多自在啊。”
  媒人一张口,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更何况还是红花婶子这做媒多年的,那话说的跟花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真是多好的亲事呢。
  姜可可被她这样糊弄心里也有点气,同个村的谁还不知道谁啊,那方家宝家里没半个壮劳力,底下弟弟妹妹都要人养,念过书那也念的是小学,比大老粗多识几个大字,算什么文化人?最重要是方柱生她婆娘也不是好相与的,没了丈夫指不定脾气还怎么变呢,嫁过去只有受气只有付出的份。
  而且她压根就不喜欢他,脑海里都没什么印象,当下就是拒绝,“你别说了,他不适合我。”
  红花婶子多次劝说不成,脸也拉下来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现在你还能选择方家宝这样年轻的,以后只有找老光棍的份!老光棍没准都不要你,又懒又馋活都不会干,还跟别的知青在外过夜,身子都给人看去了,要不是看你还能带点嫁妆的份上,谁娶你活祖宗啊!”
  话语恶毒简直是戳人心肺,姜可可完全是被辱骂得又气又怒,脸色都涨红起来, “你再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走!走啊!”
  “走就走!谁也稀罕你个没脸没皮的,哼!”走之前还要骂一下,完全是欺负人了。
  同宿舍其他女知青看了一出好戏,看不惯姜可可的朱梅更是直接落井下石,“哎呀有些人啊就是不检点,连媒婆都嫌弃啊。”
  姜可可瞪她一眼,“你才不检点!”一转身,眼泪却掉下来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
  “红花婶子这是咋了,咋气冲冲的?”林思然路上走来迎面看见了红花婶子,心思一转就走到跟前主动问了。
  “还有什么,还不是你那好表妹,破鞋一个还嫌东嫌西,把我大侄儿做媒给她都不要!”红花婶子跟方柱生婆娘是表姐妹,这才维护方家宝的去跟姜可可撕破脸的。当然也有姜可可在这边无亲无故的原因,不然也不敢这么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