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我帮你啊,里面有人怎么办?
  这是我的事。
  白绩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到伤人,他斜着脑袋睨向齐项,异常不近人情,似乎很厌恶齐项站在这里。
  本来就没想让你跟过来。
  又不是多大的事。
  难不成你想跟我回家住?
  齐项和他对视半晌,白绩那冰冷陌生的眼神跟带刺一样,往人的好心上戳,能把一肚子的火气都戳出来。
  他大半夜跟着这个小白眼狼颠簸一路,难不成真的是闲得慌!
  你这张嘴
  齐项胸口闷得慌,这是他第二次被白绩赶了吧?
  白绩,我他妈再管你我是傻逼。
  *
  等楼道再次陷入黑暗,静谧的逼仄廊道里只有白绩抬脚时油漆粘在鞋底的撕扯声,白绩才陡然松懈下一口气,刚才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摸黑打开家门,一股刺激的油漆味径直往他的口鼻中钻,连口罩也挡不住。
  白绩望着只有月华铺地的客厅,白墙黑影,他反手开灯,客厅霎时被照亮。
  红色刺目夺走了白绩所有的眸光。
  红色的油漆像新鲜的血液溅射在沙发上、桌子上、墙上。油漆很厚,还没彻底干,仍在流淌蔓延,是正在进行中的视觉侵略。
  瞬间,白绩脸上的血色尽失,瞳孔紧缩,牢牢地锁住整个屋子的每一寸,眼睫与眼珠都在快速细微地颤动。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手指、胳膊、后背、太阳穴处的自下而上都不住地战栗。
  如同被人扔进了一个漩涡,碎裂鲜红的手自深处拖拽着他,一个个画面纠缠着他,撕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他们欢呼雀跃,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白绩眼前的世界扭曲起来,他被迫进入一场闪回。
  低头,满是鲜血的手中握着一个碎酒瓶,玻璃碎片扎进掌心,白绩觉得很痛,可是他没有松手,而是紧握着酒瓶,生生把玻璃片嵌入血肉中,对着面前的一团扭曲的黑影一下又一下地扎刺,不知疲倦地、机械地,如屠夫般的粗蛮。
  沐浴在淋漓的鲜血中,血液的铁锈味侵占他的鼻腔,占领了他的感官,白绩觉得恶心,可是他的动作又难以停下,如同在完成神给予的使命。
  正当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谁家在办喜事,一朵烟花在白绩正对面的窗外炸开,分割开了现实与幻境。
  砰
  白绩眼前的画面停住了,又唰然消失,闪回结束,他还站在家中,面对着被泼了油漆的客厅。
  呕
  闪回时急促的喘息让油漆味激得他喉管痉挛,窒息和恶心的感觉帮助他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白绩竭尽全力转了个身,扶助门框支撑身体,一阵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慢慢的,他把头伸向屋外,贪婪地用口鼻搜刮着为数不多的新鲜空气,他缓缓地挪动脚步,一步步来到门侧的牛奶箱边,生锈的牛奶箱柜门被他徐徐拉开。
  一封白色的信静静的躺在里面。
  他妈的。
  白绩以为自己骂出声了,其实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他与愤怒焦躁做搏斗时,一个人上了楼,但白绩没注意到,直到他后颈汗毛竖起,警示着自己时,白绩才像是应激一般向后挥去沉重的一拳。
  *
  嘶!
  齐项硬生生用手接下了这一拳,手腕的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
  是我,齐项!
  齐项是上了车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盗窃白绩怎么会颤抖,什么样的事能让白绩那样的人颤抖?
  一定是让他极其害怕的事。
  他只是想把自己赶走。
  齐项想清楚这层,才风风火火往回跑,他当着周雅雯和谢仕平面前坐上了白绩的车,跟他一起回来的,白绩的安危在那一刻已经跟他捆绑在一起了。
  如果屋子里有人。
  如果白绩遇险。
  妈的,他就不该来,来了也不该走!可是齐项回来就有点后悔,他愣怔地望向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白绩眼圈像是染了血般的通红,那双湿润的凤眼颤抖着,眸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戾气与攻击性,他现在身上背上长刀的刺猬。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而有一些秘密是注定不能被触及的。
  此情此景,齐项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别惹上麻烦,不要去背负别人的秘密。可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他得先把白绩带离这个是非地。
  白绩。
  齐项皱着眉,温声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忍着手腕的疼痛,托起白绩的胳膊,十指攥紧他纤细的胳膊,把他往外拉。
  白绩没动,在与齐项的力量对抗,正当齐项思索着要不要把人抗走时,面前的人终于生了一丝活气。
  白绩甩甩头,终于认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他想要说一点什么,比如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你。
  可他张开沙涩的口,吐出话却分外不客气,滚远点。
  他想劝,你最好走,不然我可能会再动手。
  白绩:谁让你回来的。
  齐项不是不会心疼人,但听这话他也委屈。
  我他妈跟着你来的,把你扔这我怎么去给你妈交代!
  白绩沉默了。
  齐项拉他,走,回谢家,司机还在楼下。
  我不去。白绩敏感地躲开,不想被齐项碰到,反手把牛奶箱阖上,我有地方去。
  齐项反问:哪儿,大马路?
  这时,楼道里出现个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一个飒爽中带着些妩媚的声音出现在这个多事之地。
  能去哪儿。女人站在下一层的转角,对上面的人招手,大儿砸,来干妈这!
  第11章
  你坐着喝水,干妈拾掇拾掇给你整两把椅子凑个床。
  刘瑜说完转身上二楼,二楼小阁楼有白绩专门的房间,她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也给白绩一个自我恢复的时间,可她回来时,发现白绩还保持着进门的动作,僵直坐着,拳头紧攥,不知道疼一样。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慢慢地轻柔地理开他的拳头,把每根指头顺平了,亲昵地捏了捏。
  死心眼,别把手心也给我扣出个半永久的疤,你欠了老娘多少纹身钱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我这个干的。
  瑜姐。白绩在刘瑜面前乖乖的,倒是刻意遏制了眼里的戾气。
  嗯?委屈了?要干妈哄哄?刘瑜张开胳膊,勉强让你抱一下老娘。
  白绩后仰躲开怀抱,他问:你怎么也来了?
  小梁子让我来的。刘瑜看他避人的举动,笑容也浅了些,她说,瞒着我,你真准备去睡马路?
  白绩没答,最终还是没什么精神地起身,想洗澡。
  刘瑜还蹲着,仰视着他问:除了洗澡呢?
  睡觉。白绩倔强万分,用蹩脚的演技装没事。
  你睡得着吗你?刘瑜唰得起身,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拍在白绩背上,用力了自己又心疼,赶忙给他揉。
  女人的情绪来得很快,刘瑜的眼泪一下子就回转在眼眶里,长指甲抵着白绩脸上那块疤,恨恨地骂,我天天给你补窟窿,怎么要不要给你一身都纹黑了,随你糟蹋身体!她生气极了,逞强什么呢!你才几岁就自己扛事。
  白绩心思沉,一旦发生什么事都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之前因为恶性伤人事件他被勒令退学,事情发生后有将近两个星期,白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等自虐般的惩罚结束后,他调整好状态,出来又恢复了正常。
  这回你又准备把自己藏哪里?连干妈也不能知道了是不是?
  刘瑜说不下去,眼眶瞬间湿润,索性扭过头不说话。
  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苛待这孩子呢,看着他每次快乐点时就安排点什么事压垮他本来就脆弱的神经。
  有信吗?刘瑜擤了擤鼻子,擦干眼泪问。
  嗯。白绩轻轻说。
  刘瑜咬牙骂道,畜生!不让人过好日子!大半年没动静我以为他死了呢!
  白绩嗤了一声,拍拍刘瑜的肩膀,瑜姐,我困了。他连澡也不想洗了,似乎聊到那个人,就让人没精神。
  他说完径直往二楼走过去,没开灯,就着月光悄然无声地倒在床上,被子上有刚晒过的阳光灰尘味,薄薄滑滑的很舒服,他闭上眼睛,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唉。
  刘瑜哒哒哒跑上来,手里拿着个小夜灯和助眠香薰,她弯腰插上两样东西,又俯下身子把白绩耷着的小腿用力抬扔到床上,骂骂咧咧,少爷啊,睡觉也要人伺候着,以后老娘老了瘫了,你也得这么给我照顾得这么细致!
  白绩微抬起埋下的头,转了面,望着刘瑜,浅色的瞳孔被夜染黑了,空落落的像个深渊,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问,瑜姐,要是我没有以后呢?
  呸!刘瑜这一巴掌拍得实在,打在他背上,17岁的人了,跟7岁的非主流一样,赶紧给我把眼睛和嘴都闭上,老娘哄你睡觉!
  白绩闭上眼,刘瑜轻柔的拍着他的背,从17岁到7岁,现在把他当七个月的幼儿。
  她听到白绩的呼吸逐渐安稳,手上动作没停,心疼地抹了抹白绩沾了汗的脑门,刘瑜知道人的精神自愈弹性是有限的,多次打击后人这样会调节不过来。
  你睡着了吗?
  回应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睡着了。
  刘瑜摇摇头,拿起手机走出门。
  良久,白绩睁开猩红的眼睛,瞪着薄薄窗帘上的月光的一点,企图让月色洗涤他血腥可怖的闪回梦境。
  此时刘瑜坐在客厅抽烟,她咬紧牙关,终于在深夜拨通了周雅雯的电话,周雅雯在梦中被吵醒,还有些晕眩发懵。
  瑜姐?
  谢太太,你还管不管你儿子了?
  *
  大清早,白绩去市场买了两桶脱漆水,抬到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昨天走的时候都没拔钥匙,然后齐项帮他放在了牛奶箱顶上,特地露出了钥匙圈的一角。
  白绩伸手勾走钥匙,又把牛奶箱里的信取出来,信还原封不动放在昨天的位置,连落灰的位置都一样,齐项没看它,白绩收走后把他折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也没有看,他一路无言,沉默着把脱漆水拎进屋,走向被锁住的那扇门。
  啪嗒门锁被开启,拉开门,门后有个被踢坏的木洞,但被用喜庆的福字糊住了。
  白绩立定在床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叠放着与他手里一样的纸方块,白绩喉结滚动,最终还是把手里已经被捏皱的信扔进去,关抽屉,转身,锁门一气呵成。
  呼
  白绩吐出一口浊气,闭眼挥去眼前再次出现的错乱的画面,开始一块块的擦拭地板。
  半块砖还没擦干净,兜里的电话突然想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摁断了两遍,直到第三次,电话锲而不舍的想起来,他才甩开手套接起,喂,妈。
  白绩!周雅雯哽咽着,她难得强硬,你那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你收拾好东西,今天就来家里住!
  不用。白绩沉稳的说,他知道是刘瑜通风报信了,我不想去。
  信的事,刘瑜是唯一的知情者,虽然她主张要告诉周雅雯,但是白绩不让,甚至她每次要开口,白绩就跟发疯一样,总会做出些无法控制的事,所以她不敢告密,因此她能给周雅雯通风报信的事只有:白绩又睡不着觉,旧病复发了。
  好,你不来,那我就住过去照护你!周雅雯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东西都带着,你要是不跟我回来,我拎着包就直接住家里。
  白绩低头扣着抹布,那元宵谁照顾?
  你和谢霄都是我儿子。周雅雯泣不成声,她心疼地不行,我是你妈,我不照顾你,保护你,谁干这些!
  咚咚咚。
  白绩心跳地快要突出胸膛,他望着满眼的荒唐,耳边的抽泣声似乎摄住了全部的心神,他眨眨眼,藏住眼底的复杂,眼泪刚要滚出来,又被他眼皮一碰憋了回去。
  他说:你别来,我没事。
  你就骗我,只会骗我!周雅雯心里怨白绩,狠狠斥责两句却没力道,倒像是在跟自己怄气。
  听着电话那头没有声响,她没办法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让你谢叔叔也一起来了,我们一起来请你,转学这事谢叔叔在背后出人出力,就当还他人情,你也得跟我们回来!
  这句话不亚于给了白绩闷头一击,直接把谢仕平划到外人的区域,挟恩图报地逼白绩去答应她的要求。
  白绩屏声静气,辩不明其中的是非德怨,片刻后才压紧眉峰,回了声,嗯。
  挂完电话,白绩局蹐地蹲在地上,看着满目疮痍,擦了半天,成效甚微,他抹布一扔,撒气地踢了两脚没开的桶。
  *
  白绩收了两件换洗衣服,站在楼下等周雅雯。
  他擦了半个小时,擦不干净,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就让梁逢秋改天找人来打扫一下家里,他顺便把备用钥匙也留在了屋外牛奶箱顶上,说明了自己要去谢家的事。
  雀儿,你这一走,咱们又得做网友,我会想你的。
  我可以没事住你家吗,那里有你的味道,我怕思念太深,淹没了我的灵魂。
  爬。
  白绩这会儿没精神,躲在楼梯口的阴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逢秋贫嘴来分散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