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你怕不是在暗地里损我呢?”宋悦直觉他一定腹诽了什么,轻哼一声,“算了,报上地名。要去哪座酒楼,我带你去。”
  “你熟悉燕都?”被关在后院的女人能满大街乱跑?
  宋悦干咳一声,面色一本正经地掩饰过去:“至少我是燕都人,从小就呆在燕都,比你这个进城的外地人对这里熟悉得多。”
  “那你知道……醉花楼在哪儿么?”赵夙狐疑问道。
  “你说什么地方?!”
  “醉花楼。”
  “……”宋悦沉默了片刻。
  这个地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基本当了皇帝之后就没少往那儿跑……不过要是她真把他带去了,他会不会怀疑一个被养在后院里的女人为何会如此熟悉去青楼的路?
  不过,在燕都,醉花楼的确是谈生意最理想的地点了,三层包厢完全隔音,就算谈些机密也不会被人听到。
  “醉花楼是个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宋悦继续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噫!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宿主!】
  宋悦脸上写着严肃:这样他就一定会找人问路,我只是想看看路人看他的精彩表情而已!
  【宿主切开果然是黑的……orz】
  ……
  最后,在宋悦的故意装傻下,两人一直走到中午,才进了醉花楼。意料之外的,他们这次坐的不是包间,而是纷纷杂杂来了不少人,都围坐在二楼,宋悦数了数,整整有十二桌,按照方位,除掉十个桌子坐的是些来陪衬的小人物,还有两张桌子,在正东方,都是空着的。
  虽然赵夙没有说,但路上他并未着急,可见他们绕路耽误的时间都被他算进去了,以他们的地位,这个时间进来刚刚好。按照规矩,越是重要人物就越是来得晚,在他们之后来的,才是真正的主角。宋悦在珠帘之间暗中打量了一遍,逐渐发现有几个燕都有名的商人都在其中,甚至还见到了几个不怎么面熟的官员,心下惊疑。
  她现在坐的位置,是东边的空着的尊席之一,基本是除了正主以外最尊贵的位置,这个不告诉她真实名讳的蓝衫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醉花楼的整个二楼似乎都被包下了,还特意做了些布置,在一道道垂下的珠帘形成的隔间里添了些装饰,看来其主人手笔不小。宋悦也很想知道,是谁这么大面子,不仅把她燕都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聚集在此,还引来了不少外地口音的商人。
  听他说是慕轻……但她在燕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是刚从外地过来的大商?
  宋悦往赵夙的杯子里添了酒,因为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理所当然的就没打算坐在,只是站在他身后服侍着。没想到,他无所谓地扯了一下身边的椅子:“坐。”
  “啊?”
  “商人重利,不那么在乎规矩,做好你要做的便是。”赵夙斜睨了她一眼,借口道。
  果然没听懂他的话意么……算了,他也就是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占了便宜,咽不下那口气而已,没真到让她出卖色相的地步。到时候让她把慕轻招来,他就亲自上阵,没她什么事儿了。
  宋悦撇撇嘴,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这男人真是深谙生存之道……不在意过程和手段,就和她一样,天生属性就是帝王的标配。
  一会儿,叮咚如泉的筝乐声响起,二楼最中央的琴姬也已经到位,随着乐声,慕轻带着手下人缓缓步入二楼,其他人都在别桌落座,只有慕轻带着随身的小厮,缓缓撩开她面前的珠帘,在他们这桌落座。而他们旁边那张桌子,竟然依然是空的。
  宋悦透着纱帘,没看到对面那桌有人影,悄悄环视一圈,看见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一个个人影落在青色的纱幔上,连成一片,热闹无比,可偏偏最令她期待的那桌,虽然摆满了珍馐美味,可没人敢坐上去。
  真好奇那张桌子是为谁准备的。
  慕轻是个相貌端正的少年,撩开珠帘,刚看到她魂游天外的侧脸,便情不自禁地脸红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夙……夙公子,我不是说了不要带女人来么?”
  都说夙公子消息灵通,没想到就连他害怕女人的消息都一清二楚。
  赵夙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慕轻如此年轻,消息上说女人是他的弱点,竟然是这么回事。
  跟在陈耿手下这么久,竟然还如此单纯……司空家体系独成一派,风气果然与他们这些从污浊之地走出来的不一样。
  转眼间,两人喝了一杯,而宋悦依然魂游天外。毕竟她是坐而非站,赵夙有意抬高她的身份,指着她信口向慕轻介绍了一番,这才发现她一直望着对面的那一桌空位。
  “王姑娘是在看那桌?”慕轻红着脸问道。
  赵夙方才介绍宋悦的时候,因为自己化名王平,而又不知她的真实姓名,便胡诌她姓王,与他同乡,结果慕轻这一声轻唤之下,宋悦没半点反应。他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在桌下轻轻踩了她一脚。
  宋悦这才知道自己被他强行篡改了姓氏,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慕轻点了点头:“抱歉,太好奇了,不小心出了神。”
  “无碍,那桌原本是为司空少主和陈总管准备的,可惜他们还在路上,估计晚些才能到。”慕轻小声解释道。
  第135章 这是宋悦的碑
  司空彦和陈耿的名字,对慕轻来说, 已经是熟悉得近乎亲切了。提起少主和陈总管, 他不自觉带着些许自豪, 特别是在这貌美的姑娘面前, 更是忍不住地加重了司空少主的名字, 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
  少主待人温和, 气质脱俗, 多少少女痴情于他,听到他的名字, 这位姑娘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宋悦:…………
  她是不是还要勉强自己,微笑一个?
  “怎么了?”赵夙对对她的变化有着近乎直觉的敏感,察觉到她僵硬的面容,不由轻声问道。
  “没什么……”宋悦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脸, 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包袱里只带了变声锁和金戒指, 小声和他商量道, “就是我突然想到自己还有急事……”
  “没见过大场面,这就打退堂鼓了?”他还道这女人会试图走捷径,曲意逢迎, 没想到她胆子还是小了些,多半低估了他的身份,没料到会和这些大人物碰面。
  “咳!”说到的事情自然要办到,她也不是什么出尔反尔之人, “其实是这些饭菜都不合我口味, 我也不太会喝酒, 要不这样吧……等我帮你说成这笔交易,我就尿遁,真的,我突然记起来自己有件急事没办!”
  赵夙眸光幽暗深邃,有些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还真当自己能凭着容貌搅乱慕轻的方寸?眼前这个时不时害羞脸红的少年,决不像表面上那么容易搞定,个人是一回事,在商场上,慕轻的能力非同一般,不然也不会成为陈耿的心腹。连他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今天只是个试探而已……
  他不认为她能做到,所以十分轻易地点了头。
  宋悦立马换掉了自己杯中的茶水,自己倒上了慢慢一杯,缓缓起身举杯,平视慕轻时,脸上挂了一丝温和而有礼的笑,从刚才对应酬的一无所知,到如今的热络自信,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多谢慕公子解答。听说公子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我慕名而来,早就想听公子详细说说……”
  ……
  与此同时,燕都城郊五里地,青山湖旁。
  玄司北双手背负,如同静伫在湖边的一袭华贵月白。隐于树从中,安静看着对面逐渐推移的船只,一言不发。
  这个时间,就算打捞上来,也多半是一具死尸了。派去皇宫的沈青城回禀说姬无朝一直待在皇宫,他一时间没有头绪,站在这里想了很久,脑中又出现了宋悦的那双眼睛。
  如果说,他只是化妆成姬无朝……真实的脸,会不会是宋悦那样?
  不,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之处……擦去土灰之后,可以看见那张略带有男性刚毅的脸,与宋悦那柔和的轮廓稍有差别。
  莫非……宋悦家中还有其他的兄弟?她既然隐瞒了与姬无朝的关系,那她所说的“亡夫”与“死在战火中的家人”也应该都不是实话……如若真与她有血缘关系,他便不能不管不顾。
  玄司北脑中思绪纷乱,想着宋悦,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她的冢前。
  “我甚至……不能为你在碑上刻字。”他轻轻抚摸着那块石碑,一双凤眸轻轻眯起,眸中是前所未见的温情,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她一般,“宋悦,我想你了。那个负心人,就让我帮你惩治好不好?”
  无人回答,他却并不在意,低低的嗓音像是怕惊扰到女人的安眠:“这辈子最快乐的事,便是得到你的那天,你是故意的吧,宋悦……故意让我在如此落差之下尝受到刻骨铭心的痛。但我现在依然不后悔得到你……放心,燕国与楚国之间的事,我会如你所愿。”
  他觉得宋悦只是在地下睡着了。
  宋悦肯定在某个地方,安静无息伫立着,看着他在人世间的一举一动。
  他所做的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定是。
  正当玄司北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的时候,马车驰行在狭窄山路的窸窣声缓缓传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被轻轻撩起。
  玄司北听到动静,却仍然仔细地抚摸着那块墓碑,也不抬头看来人一眼,只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你来了。”
  司空彦无声无息地向他走开,织金绮被风轻轻掠起,带着一丝肃然:“为何约在这种地方?”
  玄司北与他原有几分交情,而他知道,以玄司北的性子,如此郑重地写信叫他来一趟,必有要事,所以他剿灭洪家军之后,甚至没通知姬无朝一声,反而空出时间先来了这里,再派人上奏皇上。
  可就算要谈机密之事,也是醉花楼合适,这荒山野岭的……玄司北的用意反倒让他猜不透了。
  “……”玄司北双眸轻轻阖起,掩去眸中的一切情绪,不答。
  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喉中被一团气给堵住,话到临口,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司空彦淡淡扫了一眼,看见他身后一块空白的石碑,隐隐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原本温和眯起的双眸缓缓睁开,有些意外:“这是……谁的墓碑?”
  玄司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费了好大的劲力,才闭目说道:“宋悦。”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司空彦面上的表情忽然全部消失,定格了一阵,忽地又轻笑一声:“怎么突然叫宋姑娘的名字,她又不在此地。”
  他走后,宋姑娘一直受玄司北的保护,而此时洪家军的残党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他们两人不会受到分毫威胁,根本不可能战死。更别说,就算有不长眼的偷袭,只要玄司北在,宋姑娘的安全便不用担心。这并非他的盲目信任,而是他对玄司北的武功放心。
  再说,以宋姑娘在玄司北心中的位置,受到的保护应当是最多的。
  见司空彦变幻的神色,玄司北料到他不轻易表露情绪,多半是在心中说服自己宋悦没事,可这样幼稚的自我欺骗,却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是宋悦的碑。”他缓缓道。
  司空彦好不容易露出的轻松玩笑般的神情,破碎了。
  只是停顿了片刻,还未等岸边一片柳叶从树梢跌落水面,一阵带着罡气的冷风席卷而上。司空彦双眸冰寒乍现,头一次没了丝毫笑意,死抓着玄司北的领口,紧紧盯着他的眼:“你再说一遍?”
  第136章 撞上
  司空彦攥着玄司北衣领的手, 指节泛白, 凌厉的劲风无端扬起, 冰冷的嗓音不复柔和。他几乎不敢相信:“我放心你的能力,把她交给你……可这就是你对她的‘照顾’?”
  玄司北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 了无生命般垂眸伫立着,任由他放肆,哑口无言。
  虽然他一个字都未答, 但沉重的反应映入司空彦的眼中, 已经代表了一切。
  他不是骗他,也不会拿她开玩笑,宋悦她……怕是真的已经……
  司空彦身形颤了一颤, 五指一握,猛地袭上了玄司北的脖颈, 周身被淡淡杀意笼罩:“她身体不差,是谁动的手?”
  这一句, 刺痛了玄司北的心脏。
  想起当日那一幕, 他缓缓垂眸, 尽管心中自责, 面对司空彦时, 也依旧掩去了所有情绪:“别说了。”
  他远远低估了她的决心与勇气。
  一阵冰冷死寂的沉默, 司空彦品出了他的话意,冷冷一把将他放开, 紧接着便毫不留情地动了手。
  两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了一掌, 玄司北月白的衣袂翩飞, 带着一丝凌厉。司空彦的织金绮上仿佛沾染着冰冷杀戾,因真气的流窜而鼓动着。
  两人各震退半步,玄司北嘴角紧抿,只守不攻,司空彦不依不饶,像是为了泄愤,招招都袭向对方薄弱之处,直到最后玄司北后撤一步,脚后跟抵在一颗古树的盘根,没了退路,司空彦立刻锁喉。
  玄司北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不在意被卡住的咽喉,缓缓抬眸看着他,露出一丝冷笑:“无人知道司空少主的真正实力,今日一见,实乃荣幸。”
  说罢,还没等司空彦反应,便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一柄宝剑,剑柄向着司空彦,无声地递给了他。
  以他们互相了解的程度,不需要说太多,只一个动作,一记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司空彦略一迟疑,接过剑时,心下是难言的沉重。最后,他在他左臂上深深划了一剑,避开了心口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