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名士 第104节
  哪有一顿不吃就饿瘦的。
  宋时指着桌上的调查问卷说:“马上就做好,我都想好了去王府吃你的,难不成他们还不给佥都御史大人准备夜宵么?”
  晚饭不吃,就指望上夜宵了?
  桓凌看了他铺在桌上的稿纸一眼,见是跟农事相关的,知道要紧,也不敢强逼着他扔下正事随他回去休息,眼睛一转,便道:“你且写着,我找人弄些点心给你垫垫肚子,晚上也不必再踏着月色往王府跑了,有什么事咱们就在堂上商议。”
  他行事一向利落,拍了拍宋时,便去他家后宅叫人备吃食,又叫门口差议去给王府送信,说晚上要留在府衙议事。
  宋时目送他出去忙和,自己起身点上几枝蜡烛摆在桌前,借着天黑前这最后一点夕照与烛光埋头苦写。
  如今有桓凌来探班,他倒觉着调查问卷也没那么难做了。
  前世做的再容易,也是一个单身狗在公司熬到半夜独自加班;现在虽然做得麻烦些,却有那么贤惠的小桓给他洗手做羹汤,在公廨里陪着他。相比之下,还是这小日子过得舒服。
  而他的小日子还能再舒服些。
  桓凌到厨下折腾不多久,便给他拿了一碟小巧的羊肉蒸饺、一碟核桃烧饼、一碗芝麻羹回来,也不要他沾手,自己站在旁边托着碟子,吹凉了夹给他吃。
  那饺子包得精致小巧,也就半个手指长,一口一个便吃进嘴里,也不怕咬破皮滴油。核桃烧饼略有些酥,上头还洒着碎桃仁,他怕掉渣,便拿手帕托着递过去,宋时一歪头便能咬着。
  这么周到的照顾,他高考时都没享受过。
  他有点不好意思叫桓凌这么侍候他,又十分留恋这种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磨磨蹭蹭地不舍得开口叫他停下,就这么吃了两个小饺子,一块杯口大小的核桃烧饼。
  桓凌待再要喂他一块,他的脸皮终于撑不住,嘴唇贴着那块饼却不肯咬,摇了摇头说:“还是我自己吃吧。你在这儿举了半天,也挺累的,搁下歇歇,我待会儿再写也行。”
  反正他这只是初稿,后头慢慢补充就好,用不着非得一次性也好。
  他撂下笔,要把烧饼接过来,桓凌反倒拿着不给他,又将笔提起来塞到他手里,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今日不写完,怕是晚上都睡不着。你接着写你的,想吃就吃一口,我这双手臂能开七石的蹶张弩,便是托你一个人托这么久也不累,何况是这小小的点心。”
  宋时看着那块核桃烧饼,期期艾艾地不好意思张口。桓凌轻笑一声,自己咬下一块烧饼,轻轻叼在齿间,挑目看他:“还是要我这样喂你才吃得下?”
  一个做了佥都御使的人!
  居然在公堂里公然调情!
  宋时胸脯起伏,呼吸微促,重重瞟了他一眼,忽然将双唇凑上去,叼住那块烧饼用力夺过来,低头对着调查问卷接着写了下去。
  桓凌看着他将那块烧饼吃进去,舔舔唇间酥脆香甜的核桃碎,眉间唇角不自觉流露出笑意,拿起烧饼又咬了一小块。
  有这么位端茶递水侍候笔墨的贤内助,宋大人写问卷的速度倒快了不少,一晚上便打好初稿,只要再寻几个老农来试着答卷,依着此地百姓的习惯调整问题难度和用词。
  白居易写诗要让老妪听懂,他这调查问卷也是面向不识字的庄户的,自然得叫老农能听懂。正好他要找时间去园区转一圈,盯着耐高温窑建造,就顺便带着这份文稿和一个文书过去,让人到附近村子里找些庄稼把势试做问卷,收集反馈回来的问题。
  桓御史如今正关心着流民问题,听说他要去看县里的流民安置工程,哪肯让他独自前去?一定要随他一道出城,也好替周王看看那些流民、逃户是否安置好,汉中府周围可还平静安全。
  ——不光是为王府安全,而且殿下前日已叫急递铺送信给巡抚杨大人,若城外不清宁,杨大人来见驾时被冲撞就不好了。
  第163章
  宋知府亲自下基层问寻访老农,数易其稿, 终于编成了一套《汉中府农业调查问卷》。
  厚达十余页, 附一张答题小表格。府治下七县一州, 每个州县发一份调查表,每县再按地形地势不同分发几十把取土样的环刀和带磨砂旋盖的敞口玻璃瓶装样本。
  南郑县就在府治附廓, 正式采土样、植株样本的时候宋时也偶尔跟去看看,其他各县就只有按着调查表做调研,派衙差下去收集土样和各品种的粮食、蔬果样本。
  其中南郑县就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 挑出来的实验田他都要没事去看两眼;还有一个洋县因特产进上的黑米、香米、寸米, 也是宋大人重点关照之处。
  他特地写信照知当地县令申大人, 将这几样良种的产区环境细细描述出来,写清栽种要点, 每处产区分别取土, 再取几十株育好的秧苗, 连根上泥土一并加急送往府城。
  洋县所出黑米是进上的精品, 南郑、城固县虽然也有黑米,但因水土条件、栽培技术不同, 质量肯定有所差别。他先弄点原生态的黑米秧苗来试着栽培, 将来一步步试着与本县黑米杂交, 看看能不能选育出适合本地栽培、质量又更好的新品种。
  申县令接了府尊大人的亲笔信, 忙不迭地寻城内大户要了最好的秧苗, 连同一大盒田土,装在木盒里,叫人快马送到汉中府。
  宋时亲自取水稻土焙干, 而后计算含水量,分析确定土壤类型、成分,和南郑县送来的几处田土一一对比,选择最相似的田地种下。
  那处地在汉水河谷附近,是本地一户大族张氏的族田。
  族田的产出原是供一族子弟读书的。如今张家正盼着把子弟们送到宋大人的书院里念书,听说他想划三分水田做实验田,族长岂止没有异议,简直与有荣焉,还到府衙当面拜见,请宋大人多划几亩地出去。
  宋时感念他们一家对府里工作的支持,满足了张家家主的愿望,又划了三分上等田地栽种本县黑米,与洋县黑米做对照。
  因本县就种有原生黑米作对照,他这两块实验田里的米,就按照同等待施肥、施农药了。
  插秧之前,田里是要先施基肥的。
  水稻基肥以氮磷钾为主,如今氮肥还是以农家肥为主,钾肥则是制作高锰酸钾工艺前期用草木灰色提炼出来的精制氯化钾结晶。而磷肥则是用天台山产出的磷块岩——他的经济园区里已经装上了水碓,可以借用水力大量冲压粉碎磷块岩作磷肥了。
  他在城外定下的实验田数不少,上中下田、沙地山坡都有,仅在实验田添加自制肥料,就需数百斤磷矿岩粉。为了抢插禾之前把基肥弄好,宋时便不惜暂停下磨白云石粉的进程,先用水碓冲碾磷矿岩粉。
  汉江边江水呼啸,水碓碎石的声音夹杂在江流嘈杂中,远远传出数里。旁边建的石灰、水泥窑阴干多日,也要开窑烧炼,烟道顶上冒出高高的烟柱,随风斜曳出去。
  烟尘与碎石粉也被风吹得远远的,厂区内员工都配备了口罩和织得稀疏的丝线纱巾防砂尘,除了工作和吃饭时都会不摘下。
  原本该给工人配个护目镜更好,可市面上平板玻璃卖得太贵,园区里的高温玻璃窑还没砌完耐火砖,一时半会儿不能投入使用,大家只得先用纱巾顶顶。
  不光园区上下的管事、匠人、雇工一人顶着一条黑底织花的纱巾,宋大人带着上司下属到场里检查安全生产问题时也各领了一条——
  黑纱是最不挡遮视线的,光线好的时候罩着纱巾几乎和只戴墨镜的影响差不多。不过考虑到厂区上下人人头上裹个纯黑纱巾有点瘆人,宋时定制纱巾时就叫人在边缘织些艳色花纹上去,多少会好看点。
  两位大人品过园区的井水、尝过食堂供的营养午餐、消暑绿豆汤,到厂房里体验了一把高温工作环境,亲切慰问了在场工人……最后围上劳保纱巾,将黑色素面挪到眼前,一面走一面查看周围地面、叶面上积的浮土。
  厂里排出的污物可以挑往无人的山地深埋;污水可以沉淀、可以打捞浮油、用砂石、竹炭重重过滤净化;唯有这些烟尘直接排到空中,凭现有的技术水平难以解决。
  只能多种树了。
  好在原本这周围就是一片野林子,只要不在规划为厂房、道路用地上的树木尽可以保留,没有树木的地方再引种些能吸附粉尘的银杏、臭椿、杉木、梧桐、冬青……
  道路两旁的草坪倒不必特地引种鲜花或者良种草坪草,就原处长的野菜野草,浇树时顺便浇浇地,能长什么长什么就是了。
  宋大老爷捻了捻狗尾巴草尖积的浮土,对同来监督检查他们工作的桓佥宪道:“厂区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大人要不要随下官到远处看看,看污染范围有多大,周围都种上些吸粉尘的树?”
  桓佥宪扯了扯面纱,口吻严肃地说:“是该走远些。不光看灰尘飘得多远,也得听听离此多远,水碓的声音才不至于打搅着子弟们读书,就安排出书院的位置。”
  经济开发区在府城西南,他们的新书院定要设在离城稍近些的地方,回程路上听着噪音,仔细观察着叶面上的浮尘便知道了。
  煤炭燃烧的黑烟和寻常林间树叶所承的尘土颜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二人唤上同样纱巾蒙脸的差役们牵马出门,顺着小路往府城走。
  园区上方烟尘蔽天,呼吸间都是一股土味,便是出了厂区也不能急着摘纱巾。一行人从官老爷到衙差都带着黑纱,出行仪仗的牌子都不好意思打起来,都叫差役们拖在身后藏着,恨不能连身上的官皮都扒了,别有人出来认出他们才好。
  唯有宋大人是个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种纱巾曾经风靡世界几十年,受到广大女性欢迎,满大郑都找不出第二款这么时尚的配饰了。
  他紧裹着那条黑底红花的纱巾,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头,桓凌闲闲随行,隔着纱巾看向他,细看着那一团黑的纱巾下微扬的下巴,与他眉眼间骄阳般灼灼的光彩。
  颜色朦胧,像是隔着一面久未打磨的旧铜镜里观人,似真非真。
  但这朦胧又有朦胧的妙处。
  他头上罩着这么一片黑纱,便走在日头底下,也能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看着他心里喜欢,就能顺着心意笑出来。不必顾忌别人眼光,不必压制自己的神情,只为维持右佥都御史的体面。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一个看叶一个看人,一头走一头观察着烟尘、噪声污染范围,挑选地形舒阔平坦,可以建书院的佳处。而随行的差役们只怕自己蒙头盖脸的像贼,都挤在两位大人和座骑身后,低头缩项、踽踽而行。
  偶尔抬头,看见老爷们顾盼洒脱的样子,都得发自内心是敬仰:不愧是朝堂出来,见过世面的大人物,蒙着头脸也不碍人家一身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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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经济园区这烟柱升起来,便是日夜不熄,虽然燃起的时间不长,却俨然成了汉江一景。
  上下游渔船、汉江府货船与拉纤的纤夫都认得那烟在何处,遥遥看见江边烟柱冲天,便认得离府城还有多远。便是从外地远来的船只,到这汉水上都会从卖水、卖菜饭的小舟上听到那几道烟柱的故事。
  那是他们汉中知府为了收容北地逃来的流民,特地建了个“经济中心”,沿江建了好多房子、灰窑、煤窑、砖窑……日夜开工,无论何时船经过那里,都能听见砸石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特别是从上游沔江而下的船,经过那个“经济中心”的所在,能清楚看见矗立在水中巨大的木制水车、水碓、水磨等物轰然运转。
  船上的客人听了这消息都觉得新鲜,争相追问那些小船船主:“那‘经济中心’是什么,里头建的是什么作坊,怎地有那些高大的烟柱?汉中知府收容那些流民,不怕供不上口粮吗?”
  虽说五月已经是收麦时节,可打了新麦又要交赋税,汉中换了这任知府,难道田里就能多收几斗麦子,供养得起许多灾民了?
  那卖水的人得意地说:“那算什么,我们新任知府大人,就是去年三元及第的那位宋状元!神仙般的人物!你看那经济园多么气派的地方,建了那么多的大房子,比我们府城心里的王府的房子还敞阔,你们猜是花了几天盖的?”
  都比王府敞阔了,起码也是花了几个月建起来的吧?
  哪里要得那么长时间!要是跟寻常人家盖房子一般费力,还算得什么神仙中人?
  就两三天工夫!
  不算前头夯地基、晾水泥板,一个大房子就只花了两三天的工夫就稳稳当当地竖在江边了!房顶还铺了叫什么“沥青油毡”的东西,比好瓦工排青瓦还密实,不漏水!
  那些船主吹得神乎其神,原本客船上的外乡客人待不信的,却当不住这故事的主人就是个名闻天下的才子名士。
  三元及第,天下无双。
  为了和心上人桓御史传情,就造出了不输鲁班工器的鸳鸯尺,如今要收留流民,几天之内造个什么园不也很正常?
  真正让人想探究的是,他能从哪儿弄来那么些粮食给流民吃?
  一名神容清矍的青衫儒士站在船头,听着后面嗡声议论,双目聚焦汉水尽头,两道黑色烟柱冲天而起之处。他身后一名稍稍年轻些的儒生也望向那烟柱,感叹道:“这位宋状元真是走到哪里就出风头出到哪里,也不知这经济园中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生出能养得起陕北诸府流民的念头。”
  汉中经济园。
  难道他是打算以汉中一地经济陕西,亦或经济九边,甚至经济天下?
  青衫儒士抚须不语。
  汉水奔流不息,人立在船中,却如见两岸山水来迎人。而那数道烟柱,与烟柱下巨大的水车、水碓也渐渐映入眼中,碎石的轰隆巨响与脚下水声夹杂入耳,震得人对面开口都听不清话音。
  直到顺流而下许久,碎石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他才听清身旁儒士问话:“杨公,我听船家说今日风水皆顺,不久便可到汉江码头。如今天色尚早,可要直接进城拜见……”
  他朝城内方向拱了拱手,略去名称,问道:“还是在城外休整一天,递了帖子进去等传唤?”
  杨公回望身后已看不甚清楚的水车等物,与那无论远近皆能见其直冲云天的烟柱,淡淡应道:“我等一身风尘,如何能径自求见,自然要在城外沐浴更衣一番,等候传唤。”
  上了岸再问这汉中经济园究竟是什么所在,内中又是怎么个模样。
  第164章
  汉中府不愧是陕西有数的富裕繁华之所,越近码头, 水面上的船只熙攘, 声音越发嘈杂热闹。码头上人来车往, 货物流水价从停泊的大船上运上运下,声音沸扬, 一派繁荣景象。
  杨大人所乘的船泊入港口,从船上搭了跳版到码头上,客人们便收拾行李依次下船。
  他年纪虽大了几岁, 却身轻如燕, 踏上跳板几步就走到码头上, 反而随行的师爷与挑着行李的军士们都走得颤巍巍,不敢快步, 叫他远远地落在后头。
  他大步流星踏上港口坚实的土地, 下意识地看向西北烟起之地, 而后环顾四周情景。
  也还不到两个月没见, 这码头好像又比他上回所见繁华了些:码头附近从前那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仿佛见不着了。原先到处是为了抢活计厮争得面红耳赤、乃至要动手的力夫,满面尘灰麻木等着活计的脚夫, 如今看着似乎人人都在干着什么活计, 少见有为此争抢打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