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苏虞埋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第70章 敞开心扉
  秦汜的前襟湮出一小片水渍。分明湿的是衣裳,他却发觉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湿淋淋的。
  他抬手一下一下轻抚怀里人的背, 动作轻柔。
  苏虞哭得不能自已。他是越温柔, 她越觉得委屈, 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她哪里委屈了呢?真正委屈的是惨死的父亲和赵王,不是她这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梦境里的淋漓血光仍在她眼前,耳中不休地回荡着那句“一报还一报”。
  直到她哭声渐歇, 秦汜在她耳边轻声问:“梦到什么了?”
  苏虞未抬头,闷在他的怀里, 抽抽噎噎道:“阿爷死了。”
  秦汜安抚道:“莫要忧思过重了, 眼下战况甚佳, 节节胜利。想来不出三月,父亲定能凯旋而归,若快些, 应还能回京过年。”
  苏虞的心定了定,到底不过是梦罢了。
  万事皆准备周全, 父亲已经摆明了此战过后便解甲归田,嘉元帝那边也毫无动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再重蹈覆辙了。
  苏虞又想起来一茬儿, 遂抬头问秦汜:“午时三弟所言的军饷不足是怎么回事?”
  秦汜解释道:“莫听三弟夸大其词, 这朝廷里没良心的居多,但有良心的也不少, 况且国库也未紧张到那种程度。军粮、战马不日便能抵达边关。”
  苏虞眸中仍氤氲着水汽, 闻言, 她有些发怔地轻声道:“那便好。”
  秦汜抬手轻轻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珠, 道:“不早了,睡吧。”
  苏虞仰头看他,一眼便望见他眼底的温柔。她不知怎么了,眼前又模糊起来,心里头酸涩难言。
  自成亲以来,他待她极好的,也不恼她时不时便使小性子,她却总是端着,对他不冷不热。
  从始至终,秦汜都无可指摘的地方,是她揪着前世的一些往事不放,解不开心里的疙瘩。
  苏虞抬手握住了他放在她脸颊边的手,细细地摩挲那棱角分明的骨节。
  这只手适才帮她擦过眼泪。
  ……那可曾,擦过旁的女子的眼泪?
  苏虞悲哀地发现她就是一个执拗过头的人,眼下她仍忍不住去想前世的此时此刻,他怀里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千百种样子她都嫉妒,只因那个人不是她苏虞。
  她从未如此清醒地发现:她嫉妒郑月笙,因为郑月笙曾完完整整地拥有过秦汜。
  她素来不愿正视这一点,从来只是暗地里吃吃醋,使使小性子。
  但她今夜决定把这些捂着闷着腐烂化脓的心思全都撕扯开来,伤口流血结痂后才能痊愈,再捂下去,这根刺越种越深,便就再难好个透彻了。
  苏虞松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倘若皇祖母未改主意,你会娶郑月笙吗?”
  秦汜垂眸,看出她神色的郑重,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道:“应是会的。”
  苏虞咬了咬唇,倒也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前世未出她这个变故,秦汜可不就是娶了郑月笙吗?他眼下若说“不会”,她倒要怀疑他所言非实了。
  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她又问道:“今年寒食,在马球场外王爷分明瞧见了郑月笙在与人偷情,何以还会娶她?”
  秦汜叹口气,道:“我原先想着,娶谁不是娶,娶个皇祖母欢喜的自然是好。日子……不都是这般过么。”
  苏虞心里酸涩。
  秦汜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继续道:“可我现在不再这样想了,娶妻生子一辈子的事,要娶个我自己心里欢喜的。”
  苏虞怔怔地抬眸看他。
  “我知你心里藏了很多事,不愿讲出来。谁没个秘密?不瞒你说,我也藏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儿。是以不强求你告诉我你的秘密,只要不触及底线,你想藏一辈子都可。”秦汜轻声道。
  轻言细语宛如一阵柔柔的风吹拂在苏虞的心间。
  她头一次知道,这个男人能温柔至此。是对她苏虞的温柔。独一份儿的。
  说话间,秦汜忽然凑到她耳边,一开口气息便全喷洒在她耳窝处:“但我想知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苏虞心跳漏了一拍,她侧过头想去看他,二人离得太近,她一转头,嘴唇便擦过他的脸颊。
  秦汜怔了一下,半边脸烧了起来,还未等他动作,苏虞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脑袋,仰头吻了上去。
  第71章 心里的疤
  绸帐外燃着一盏长明灯, 半明半昧里, 苏虞闭着眼睛吻他,恍似又回到了漆黑一片的宫殿里。
  自她垂帘听政后, 安寝时总是要吹熄了所有的灯盏,留一盏都不睡着。黑夜总能掩藏一切,模糊掉所有的善恶美丑, 让她能褪下壳子,喘息片刻。她害怕烛火窥见她内里的肮脏,害怕自己厌恶这满手鲜血而无力支撑着走下去。
  掩耳盗铃也好, 自欺欺人也罢, 从拿起屠刀的那刻起,她便再没了退路。
  她这样的人合该喝了孟婆汤,忘掉一切,在轮回里苦苦挣扎,受尽报应。可上天待她多好啊, 让她带着记忆从头来过。
  让她能在烛火里安然沉睡,让她能光明正大地躺在他的怀里, 让她能肆无忌惮地吻他。
  苏虞轻喘着,缓缓睁开了眼。
  她呵气如兰, 把秦汜侧着的半张脸弄得痒痒的。他垂眸看她, 盯着她娇嫩欲滴的樱桃小嘴儿,心尖儿一阵酥麻。
  苏虞平了平气息, 抬眼看着他, 道:“王爷想知道什么?您问我答。”
  秦汜收起旖旎的心思, 想了想,正欲开口,苏虞又赶忙添了句——
  “您问了,我便答,但我也有些话想问王爷,王爷肯答吗?”
  秦汜眯了眯眼。
  苏虞道:“您问一个,我也问一个,可好?”
  秦汜想了想,应下了。他顿了顿,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那张写了‘姝’字的字条是何意思?”
  苏虞垂眸答:“是王爷的生母徐妃的名讳,还望王爷莫要怪罪妾身不敬。”
  秦汜蹙了蹙眉,静待她下文。
  苏虞却转了转眼珠子,抬眼笑嘻嘻道:“王爷问完了,该妾身问了。”
  秦汜眉头未松。这答了跟未答有何区别?他自然知道那‘姝’字是指他生母沈姝,不然她怎么能威胁到他?他问的是她何以写下这‘姝’字。
  秦汜看着她嬉皮笑脸的,又没了脾气。他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耍赖皮。”
  苏虞吃痛,一面通一面又红了整只耳朵,她脑袋往后退了几寸,佯做恶狠狠地样子瞪他一眼,道:“该我问了。”
  秦汜无奈。
  苏虞斟酌了一会儿,道:“徐采薇是王爷安排进宫的,”她这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下一句才是问句,“她和徐妃是不是有血脉上的牵扯?”
  秦汜眸色深了深,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昏黄的烛光里,苏虞轻眯着眼,抬手顺着他的眼眶去勾勒他眼眸的轮廓,道:“徐采薇最勾人的就是她那双眼睛。”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从未见过徐妃,您脸上和她相像的地儿也挑不出几处来,可独独这双眼睛和她至少有六分相似。”
  她青葱玉指顿在他的下眼睑处,他一个眨眼,长长的眼睫便触到她的手指。
  苏虞指尖颤了颤,收回了手,微垂着眼,继续道:“王爷这双眼生得极好,容貌乃父母赐,可圣人却没有您这桃花眼,不光是圣人,偌大的一个皇家都挑不出和您一样的眼睛。是以,您这双眼只能是您母亲传给您的了。”
  她说着,秦汜一言不发,气氛添了几分胶着之感。外头似乎刮起了风,从未关严实的窗牖缝里溜进来,把绸帐外的烛火吹得晃来晃去,又把帐上的影子晃得皱巴巴的。
  天气越来越来凉了,苏虞打了个寒噤,伸手扯了扯锦被。
  她继续道:“徐采薇和您有相像之处,便也只能是传自您母亲那边的血脉了。”
  秦汜简直佩服起清晰的思路来。想他当初暗地里四处寻访才确定下来采薇的身份,她这轻飘飘的一句“眼睛长得像”便认定了。
  苏虞抬眼,试探着问:“她是徐妃的姊妹?您的姨母?”
  秦汜深吸口气,终是开口道:“对,亲姊妹,只不过我母亲是嫡出,她是庶出。”
  苏虞眨了眨眼。这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徐妃姓徐,因为她是徐大将军徐凛的女儿,而徐将军膝下分明独独只有徐妃一个女儿。哪冒出来的庶出亲姊妹?而徐将军的夫人也是个谜。
  苏虞还想开口问,秦汜却抢在她前头道:“我已经答了,换我问了。”
  闻言,苏虞弯着眼睛道:“好,您问吧。”
  秦汜开口道:“你知道什么关于我母亲的?”
  苏虞也知道这个问题迈不过去,遂道:“您一直在暗中打听徐妃之死其中蹊跷吧?偏偏圣人下了死令,严禁再提徐妃。”
  秦汜的目光凉了凉。
  苏虞垂着眼,兀自盯着枕头上的鸳鸯绣纹出了神,再开口时,语气多了些穿透漫长岁月的厚重与苍凉:“当年徐妃捧着徐将军的骨灰回了京,却被圣人拒之于宫门外,草草在寺里安顿下来,又不慎被太医诊出已身怀六甲,圣人勃然大怒,赐下毒酒,令其自尽。”
  她言语间的模样恍似身临其境,秦汜听着心里抽疼起来。
  苏虞说着,忽然抬了眼,直勾勾地盯着秦汜道:“可其实圣人到底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他初时赐下的是两杯酒,一杯毒酒,一杯掺了红花的白水,命人告知徐妃生死有命,让她挑一杯饮下,死了便一了百了,生则……给她机会重头来过。”
  苏虞想:都说帝王无情,嘉元帝自然是其中翘楚,却也曾有过倾心倾情的时候。
  秦汜呼吸有些不稳。分明听起来完全不似她一闺阁女子内宅妇人所能知道的秘辛,可苏虞的话偏偏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秦汜心跳都乱了些许,忍不住催促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酒刚赐下去,还未出宫门,圣人便心软了。”苏虞道。
  秦汜冷笑了一声。嘉元帝还会有心软的时候?
  苏虞瞥他一眼,继续道:“于是这两杯酒还未送出宫,便又折了回来。圣人命人泼掉那杯毒酒,只留了一杯掺了红花的清水。他命人告诉徐妃这是毒酒,要她饮下,只要她肯饮下,便当她过去已经死掉了,小产之后再进宫。”
  秦汜深吸一口气,继续听她言。
  “可那个送酒的太监是前朝留在宫里的,圣人初登基,身边的心腹都是跟着打天下的将士谋臣,哪来的太监?可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只能是太监。圣人便先将就着用着了,却酿出了大祸。那个太监谁的人也不是,见风使舵,轻易便被收买。”苏虞道。
  秦汜几乎已能料到后续发展了,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苏虞抬手去摩挲他拳头凸起的骨节,一下一下地,动作轻柔。秦汜慢慢松开了手。
  苏虞转而摩挲起他修长的手指,道:“皇后赵氏,收买了那个送酒的太监。圣人命他泼掉毒酒,他却泼掉了红花水。”
  她这席话说起来像是历历在目,其实历历在目的是一个疯掉的女人在冷宫里得意洋洋地将此事拿出来炫耀。痴痴傻傻,癫癫狂狂,却足以让她把只言碎语拼凑出事情的脉络来。
  而这也只是赵氏所炫耀的其中一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