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你给我等着!”许安彤最后甩下这样一句话,落荒而逃。
  瑶光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很快便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夕阳将要落山。
  渐渐的,竹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林间穿梭的晚风带上了些微的凉意。
  周延璟找过来的时候,瑶光刚好结束了这一局左右手博弈的棋局,最终的结果是平局,不过棋盘之上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交错摆出了一个狗头,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周延璟盯着仔细瞧了两眼后,这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天色已晚,怎么还在这里?”
  瑶光伸手去将棋子收捡起来,一边回他,“这便回去了。”
  周延璟在她对面坐下,帮着她一起捡棋子。期间二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了一起,只见瑶光动作有一瞬的僵硬,而后匆匆收了回去。他视线落到她脸上,只见她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煽动着,看起来并非是羞怯,倒像是掩着无尽的愁绪,莫名让人怜惜。
  周延璟见此,略微一思索后,开口询问道,“我方才听院中伺候的下人说起,许安彤不久之前来过这里,她是不是与你说了什么?”
  瑶光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未曾。”
  “阿瑶,你看着我。”周延璟捉住她的手,“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与我说,不必有什么顾虑。”
  瑶光任由他拉着,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问,“夫君,你说过会娶我的,对吧?”
  听到这话,周延璟就可以肯定,许安彤一定是把老太太的要求跟瑶光说过了。难怪方才她未曾唤他夫君,面上也没有了一贯的笑意,想来是在许安彤那里受了委屈,一时之间又没有人可以倾诉,只能憋在心里,就忍不住会胡思乱想,担忧害怕。
  周延璟探过手抚上她的脸,细细摩挲,“阿瑶,别听她胡说,是我要成亲,娶的自然只能是我心悦之人,谁也不能指手画脚,包括老夫人和我父亲都不行!”
  他方才便是被周父叫到了书房,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纠结了许久才跟他提起老夫人的要求。他的回复是一声冷笑,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直接走了。
  随后不久听得周父暴跳如雷的吼声从书房里传出,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
  瑶光闻言,乖巧的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面上却犹自带着愁绪,“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待在这里,我这样……是不是很不懂事?”
  她问得小心翼翼,姿态更惹人怜。
  “人之常情罢了。”周延璟对此不甚在意,“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再出去有些不便,你就先在这里住上一晚吧。”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周延璟也不会让瑶光一直住在侯府里,因为将来婚事定下后,她总不可能从侯府出嫁。
  考虑到这一点,这次归程的途中周延璟就跟谢弈提过,让他帮忙向谢太傅求个情,收瑶光为义女,将来让她以谢家人的身份出嫁,以免她日后与京中其他女眷交际时没有一点底气。
  瑶光轻轻应了一声,“嗯。”
  二人复又收捡棋子,而后相携离开竹林。
  瑶光在青竹院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延璟便带着她离开侯府。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一路去往西城区,最后停在了一处小巧精致的宅院前。
  这是周延璟名下的一处房子,因为一直有人定期打扫,不至于到处积起层层灰尘,只用重新更换一下卧房里的东西就可以先住下。至于其他缺什么,列张单子直接让人去准备便是了。
  周延璟手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早上的时间,小小的宅院便收拾得焕然一新。从是从江南带过来的那两个人,都留在了这里,此外谢六也一起留了下来,主要是考虑到瑶光比较熟悉他们,用起来更顺手一些。
  ……
  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际洒下,瑶光坐在庭院一角新搭好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脑子里思考着以后的事。
  丫鬟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打断了她思绪,“姑娘,谢公子来了。”
  瑶光如今是待嫁女的身份,这里又是太京而非江南,夫人的称呼自然是不能用了,是以丫鬟改口称她姑娘。
  瑶光闻声回过神来,心里虽然略有些奇怪,怎么她才安顿下来谢弈就找了上来,但还是让丫鬟将人请到客堂。
  丫鬟领命退下,不多时便把人请了进来。
  谢弈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长衫,以玉冠束发,眉目温润俊雅,端得是翩翩少年郎。
  他并非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位女性,一看便是多年养尊处优。此人正是谢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质极佳,依稀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华。
  瑶光起身相迎。
  谢弈拱手作礼,“今日与家母一道上门拜访,多有叨扰,还望李姑娘见谅。”
  瑶光闻言,心中略微有些意外,主要是因为这母子二人的年纪相差有些大,倒像是隔了一代人。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欲同对方见礼,视线不经意间对上,发现谢夫人正看着自己,眼神明显不对。
  瑶光迟疑了一下,开口询问,“谢夫人,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便见谢夫人忽然就红了眼眶,眼中瞬间弥漫起水光,嘴唇微微颤抖,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小九……”
  显然,她这应该是从瑶光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瑶光仔细回忆了一下继承来的记忆,确定没有任何人能跟‘九’字扯上关系,但是她自认这张脸辨识度这么高,被认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还记得,之前套李尚诚话的时候,后者说过,她的长相与母亲谢词不太像,也就是说,她的长相应该是随了父亲。当然,也有可能是基因突变也说不定。
  不过这会儿看谢夫人如此反应,几乎可以确定她是随了父亲的长相,而她的父亲应该是谢家人。
  瑶光原本以为要想查出母亲谢词身份会很困难,毕竟这个世界信息太过闭塞。然而茫茫人海,却偏偏这么巧合就让她遇见了。
  瑶光不得不感叹一句,这运气是真的太好了。
  “小九……”谢夫人又唤了一句,声音颤颤。
  瑶光定了定神,专注眼前的事。
  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谢弈,希望他能稍微帮忙解惑,结果却见后者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谢公子,谢夫人这是怎么了?她叫的又是谁?”她试探问了一句。
  谢弈艰难的收敛了一下心神,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无比,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意味。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略显干哑,“母亲口中的小九,是我已故的姐夫晏长清,字九思……”
  作者有话要说:  瑶光(看谢弈):小舅舅?
  第21章 芙蓉帐暖(二十一)
  瑶光原本以为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是谢家人,这样一来她得叫谢弈叔叔。结果是她猜错了,母亲才是谢家人,谢弈也就变成了舅舅。
  但是不管叔叔还是舅舅,谢弈现在都已经比她高了一个辈分,明明刚才大家都还同辈,以公子姑娘互称来着……
  瑶光有点小郁闷,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得先把亲认了,而这件事得一步步的来。
  她咬着唇,看着谢弈,略有些迟疑的问,“我跟他,长得很像吗?”
  按理来说,谢夫人既然看着她喊晏长清的字,就证明她与后者是长得很像的,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谢弈起初没认出她来?
  “应该是很像的吧……”谢弈看着瑶光,语气忽而有些感慨。
  他其实只远远见过晏长清一次,是在年幼之时,只得一个侧影。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的记忆早已模糊得不成样子了,是在哪里什么场合见到的人都已经记不清,但是那道身影却是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当时年幼,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惊艳的感觉,后来识字词通文墨,才知晓那是光风霁月,风华绝代,任何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一点不为过。
  晏长清还活着的时候,谢弈还不是谢家人,只是谢氏的旁支,父母早亡,跟着祖母一起生活。后来祖母也走了,他一个人靠着族里的接济勉强度日。直到九岁那年,谢太傅与夫人回乡祭祖时看中了他,将他过继到名下,那之后他才成了真正的谢家人。
  后来进了书院,谢弈才从塾友口中,一点点得知晏长清的事迹。
  他是谢太傅最得意的弟子,自幼聪慧无双,从入学开始便无人能出其左右,乡试殿试会试皆为案首,连中三元,天下皆知。
  那时太京城中所有待嫁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想嫁给他的,就连先皇最宠爱的永嘉公主都动心了。后来他与谢婉词成亲时,甚至有姑娘因为太过伤心哭晕过去。
  然天妒英才,晏长清携谢婉词赴俞州上任途中,遇到山匪劫道,双双身亡。消息传回太京时,已经过了很久。谢家先后找回了晏长清与谢婉词的尸骨,前者样貌依稀可辨,后者却是面目全非尸骨不全,只能根据衣衫碎片辨认。
  谁也没想到那并非谢婉词的尸骨,她还活着,只是又不幸失去了记忆,至死都不曾想起来,也就没有跟双亲联系。
  种种巧合之下,谢太傅与夫人一直以为女儿与女婿都死了。如若不是今日在这里见到瑶光,而她的长相又恰好随了父亲,他们大概至死都不会察觉当年错认了女儿的尸骨。
  “孩子,你的母亲是不是……是不是叫谢婉词?”谢夫人红着眼眶问。
  瑶光闻言,轻轻摇头,“母亲她名唤谢词。”
  “你跟小九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又叫谢词,一定不会错了,就是我的满满,是她!”谢夫人一下子有些激动,走上前来拉着瑶光的手,眼神期盼之中夹杂了一缕害怕,小心翼翼的问,“你的母亲,她现在在哪里?”
  瑶光见她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谢夫人闻言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嘴唇颤颤,泪水瞬间决堤,忽而就哭了起来,“满满……我的满满……满满啊……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为什么呀满满……我的满满……”
  可怜天下父母心。
  瑶光抽出被谢夫人拉住的手,伸手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背,柔声安慰道,“你别难过,母亲她不是不想回来见你,只是失去了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喜之后大悲,谢夫人被刺激得近乎崩溃,瑶光与谢弈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稳定住她的情绪。
  “母亲,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阿……阿瑶,她是姐姐与姐夫的孩子,茫茫人海,能在这里遇到,已经是上天开恩了。”
  占着舅舅的身份,终于能正大光明的叫她阿瑶,可是谢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此前他还能在心里悄悄的想她,如今却是违背伦理的,哪怕他们之间只是名义上的舅甥,并没有血缘关系。
  瑶光就坐在旁边,忽然想起之前从李珠手里拿回来的玉佩,那是这具身体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当初哪怕失忆了依旧下意识珍之重之,应该是有比较特殊的意义。
  玉佩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会儿想起来便从怀中拿了出来,递到谢夫人面前,“这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谢夫人情绪本来稍微稳定了下来,在看到这块玉佩后,便又哭了起来。她就着瑶光的手,细细的摩挲,声音哽咽道,“这是满满她出生时老爷特意让人打造的,玉佩做了一对,另一块戏说是留给将来的上门女婿,后来就给了你父亲,他们出……时,就只找到了一块……”
  原本看到瑶光与晏长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谢夫人就可以肯定这是女儿和女婿的孩子,如今又有这个信物,就绝对不会有错了。
  “阿瑶,与我说说你母亲的事吧。”
  “我……”瑶光闻言,心中愈发不忍。
  原主一家是真的可怜,父亲亡故,母亲虽然活着却失去了记忆,女儿出生后被人调换了身份,母女二人未曾见过一面。还有谢太傅和谢夫人,两位老人这些年来也一直没能从失去女儿与女婿的悲伤之中走出来。
  但无论真相多残酷,他们始终会知道的。
  瑶光垂下眼,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母亲。”
  顺着这个话题,后面自然要说起李家的那些事。
  “混账!”
  初见时,谢弈只知道瑶光跟了周延璟,至于其他的事并不清楚,周延璟不会主动跟他提起那些细节,他也不会刻意去了解。如今听得瑶光说起过往,他几乎气红了眼,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谢夫人眼中又泛起了泪光,爱怜的摸着瑶光的脸,“我可怜的阿瑶……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祖母和祖父疼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乖啊……”
  ……
  另一边。
  侯府里的情况比周延璟想象还要混乱。
  老夫人没能称心如意,要死要活的做样子给周永衡看。
  而周父又是个愚孝的,只因老侯爷临死前的嘱咐,哪怕老夫人并非亲生母亲,他依旧十分孝顺,万事退让。因为周延璟不愿意娶许安彤,他又拿这个儿子没辙,就只能从曾氏身上想办法。
  曾氏这些年因为周父的愚孝,在老夫人这里受了无数委屈,但她都忍了,没想到周父竟然连儿子娶亲这样的大事都盲目依从,她只觉得彻底对这个人失望了,又得知儿子跟瑶光离开了侯府,她便也带着丫鬟直接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