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这些石子是用什么东西粘合的?”刘珍儿看了一下,确定不是水泥,不由来了兴趣。
  守忠在这条路上守了几天,终于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立马笑着道:“回女史,是糯米、黏土和石灰等混合的三合土。”
  “糯米?”刘珍儿皱起了眉头。殿下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天时不好,影响了百姓明年的收成。而现在修路都用糯米,有些浪费了。
  守忠惯会察言观色,见刘珍儿面色不虞,立马又加了一句:“用的只是糯米浆,宫中的建筑多是用了糯米的。”
  “罢了,以后长寿宫建筑的用料提前给我和殿下报备一下。”已经发生的事情,刘珍儿就不再细究了。
  把其他宫人都打发下去,园子里只留下了夏荷秋雨后 ,刘珍儿才脱了翘头鞋,试着在小径上走一遍。
  “女史,这路有些硌脚,不如奴婢再去拿些厚一点的足袋?”秋雨看着都觉得脚疼。
  “不用。”刘珍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咬着唇坚持走到了书房,才重新换了足袋,穿上鞋。又在书房外走了几步,脚已经舒缓了过来,感觉到微微发热了,才对这条小路满意。
  对于这条石子路,皇长子也很喜欢,每天傍晚都会带着刘珍儿在上面走一阵,每次走完心情都会放松很多。
  不过皇长子能放松的时间很短,天气的异常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刘珍儿也越来越紧张。长寿宫的人越发的小心翼翼。
  终于到了腊月初四,这年的大寒。
  风从南边吹来,天上也飘起了小雨。
  皇长子站在殿外,将手伸出广袖,放在冷空气中:“果然还是没变。”
  “天气不好,殿下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刘珍儿拿了一件纯黑的貂皮大氅给他披上。
  赵永泽紧了紧大氅,对着刘珍儿笑道:“你说的是。”
  尘埃落定后,赵永泽心里反倒踏实了下来,专注地筹划着怎么应对来年的天灾。
  当天,赵永泽就在少师面前问了:“今年天气异常,朝廷该如何应对?”
  少师元文柏眉心一跳:“殿下这是何意?”
  “少师不知?”赵永泽有些哑然:“农书写了,大寒不寒,来年恐有天灾。”
  ‘大寒不寒,人马不安’的谚语只在一部分地区的底层人口中流传。而元文柏出自大家族,又没有研究过农事,哪知道这个事?听到皇长子的话,心中一紧,立马吩咐旁边的侍人:“去找农书来!”
  翻了农书,元文柏的脸色立即变了,对着赵永泽行了一礼:“请殿下随臣一起觐见陛下。”
  “好。”赵永泽此时确定,少傅是真的不知了。希望那些重臣都是不知而不是欺瞒,赵永泽心中这样期望,但知道不可能。
  总管太监皇长子和少傅一起过来了,不敢怠慢,当即进去禀报。
  当赵永泽进御书房的时候,灯漏正敲响了巳时二刻的鼓声。
  庆和帝视线扫过面色焦急的儿子,将视线停在文元柏身上:“爱卿这个时辰过来,有何急事?”
  “微臣此刻打扰,是有一件关系到天下万民的大事要禀报陛下。”文元柏说完之后,当即将手上的农书呈上。
  庆和帝接过农书一看,脸色就沉了下去,当即站起身,大步走出殿外。
  周围的宫人一惊,紧接着便快中有序的跟出去一大片,御书房里一下子便空了下来。
  “招所有内阁成员,立马到御书房议事!”
  庆和帝话一落,总管太监立马领命跑了出去,只看圣上的脸色,他就意识了事态的严重,丝毫不敢耽搁。
  “父皇和众位大臣有要是商议,儿臣就先告退了。”即使心里谋划了很久,即使他心里有各种应对灾情的想法,他此刻也必须告退。皇长子的身份尊贵,但也敏|感。
  庆和帝却没有立即同意,转身看着儿子问道:“农书上的内容是你发现的?”
  “……是。”赵永泽心里闪过很多种说法,但最后只答了这一句。
  庆和帝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既然如此,你也留下来听听。”
  拒绝和同意两种想法瞬间在脑海里博弈了几十次,赵永泽还是恭谨的领命了。
  不久,总管太监就领了四个穿着补服的大臣过来。
  四个大臣还要行礼,就被庆和帝阻止了:“免礼,永泽说一下你发现的事情。”
  赵永泽以为他只是个旁听的,没想到还要让他说,也不怯场,当即把农书上的内容和这段时间的天气异常说了出来。
  本来还有老臣在隐晦的打量评估皇长子,但皇长子的话一出,他们就知道被叫过来的目的了。
  “你们就都没有发现天气异常?”庆和帝像是很随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几个阁臣听了俱是心中一跳,工部尚书是农家出身,这时必须得站出来了:“微臣今日便感觉天气不对,但不敢确认,已经命人去翰林院找农书了,想着确定了就禀报陛下。”
  总管太监立即命人去翰林院取书。
  庆和帝又把目光转向了另外三位。
  “微臣惭愧,实在是没有研究过农书。”
  “微臣老迈,感受不到细微的天气变化了。”
  “风调雨顺十多年了,微臣确实没想到……”
  赵永泽想,这些大臣应该确实不知,毕竟他们任上出了大灾,对他们名声地位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没理由隐瞒。
  庆和帝挥手打断了几人的话:“直接说应对方法。”
  春天冷,导致作物歉收。这个问题在这个靠天吃饭的时代,还没有好的解决方法。
  但阁臣就是阁臣,即使心里没底,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
  “先要提前准备好赈灾粮,以备不时之需。要把贪官污吏整治一遍……”
  赵永泽见半天都在说灾后的事情,没人提出减轻灾害的方法,不由仗着年纪小开口了:“既然粮食是怕冷长不好,就种不怕冷的啊?”
  “哪有这么简单,殿下你不知道……”老阁臣还没说完,就被工部尚书打断了:“殿下这方法可行!”
  老阁臣顿时被噎住了,脸红着有些下不来台:“哪里有春天耐寒的作物?又怎么说服百姓改种没种过的粮食?”
  “有了方向就很好了。”工部尚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后,又一本正经道:“我们大庆疆域辽阔,物产丰富,肯定能找到耐寒的作物。”
  第27章 谶言
  自阁臣翻出所有农书和以往历朝的灾年记载时,就再不敢心存侥幸,全力为对抗来年的灾情做准备。
  天灾从来都不是小事,在确定了‘大寒不寒’的地区时,所有阁臣更是心惊,各自发动手下的幕僚寻找减轻灾情的方案,最后又在御书房商讨了几次。
  这几次的商讨,赵永泽也在旁听,这时没有人再因为他年纪小,就轻视他的话了。不过赵永泽见这些阁臣还是很有能力,制定的方法也很详备,便不再插话。
  当天下午,刘珍儿见殿下回来的时候神色轻松了很多,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应对这次灾情的大方案已经订好了,剩下的就是盯着下面的人执行了。”赵永泽和刘珍儿在鹅卵石小径上散步的时候说道。
  刘珍儿看着殿下瘦了一圈的身形道:“以后就不会这么忙了吧?”
  “不会了,以后的局面自有父皇和阁臣把控。”
  赵永泽虽是如此说,但还是和刘珍儿随时关注着进展。
  不久,京城就出了一个流言,说圣上经常夜梦恶鬼,觉得是上天给的梦兆,决定请钦天监推算天意。
  最开始所有人听到这个流言,都当着无稽之谈。然而,没过多久,圣上就真的命钦天监观星以测天意。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风头不对了,圣上做了噩梦,不该是机密的事情吗?不该谁知道了,就灭了谁吗?怎么还大张旗鼓的在朝堂上下旨推算?
  钦天监日夜观星推算,很快就有了结果——大凶!
  这个消息传出来,真个京城一片哗然。
  大部分世家勋贵怕惹圣上迁怒,都开始谨慎行事。但也有一部分人心思活络了起来,明里暗里给陛下进言,让他效仿过往君主,移祸其相。
  所谓‘移祸其相’,就是诛杀丞相以转移灾祸。现在大庆朝没有丞相,但还有代表相权的内阁啊,这些人明显是把主意打到阁臣身上了。
  赵永泽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气笑了,只是这个笑让人脊背发寒。
  “既然这些人说要‘移祸’,那就让他们去止灾祸吧。”赵永泽的话不重,却比寒冬里的冰雪还冷。
  杀机凛然!此时刘珍儿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这是她第一次发现皇长子的这一面,像百兽之王一样威严,果然是皇家人吗?即使平时温和的像一只猫咪,但实际还是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
  不久,朝中就有一批官员被撤职诛杀,整个京城一片风声鹤唳。
  很快,玄衣卫又拿出了这些人贪赃枉法的铁证。在这些证据面前,那些人是万死难辞其咎。百姓们看到这些证据后,只觉得杀得好,简直大快人心,纷纷称颂圣上英明。但很多朝廷官员却心中恐慌,行事越发谨慎收敛了起来,对待陛下的命令更是不敢打丝毫折扣。
  大约是觉得气氛绷的太紧了,春节之前,有高僧名道说出自己看到的天机。这些人的说法各不一样,但都有几点共性,比如这次大凶是指‘岁饥民困’;比如圣上是有德之君,所以上天示警,让他梦中有感。
  有识之士对于这些说法是嗤之以鼻,也有人是半信半疑,但真正的老百姓就有些惊慌了。但好在又有得道高僧说了,只要万民一心,跟着圣上的旨意走,肯定能渡过这次灾难的。
  文武百官这才看清陛下的用意,但对所谓的凶兆还是将信将疑,但很快他们就没时间疑惑了。
  皇帝很快就下了命令:全国禁酒;各地衙门开始清查府库;所有农事官探查当地的气候土质,并寻找耐寒作物;边军来年提前开始操练等。
  这时稍有觉悟的官员都认识到事态的严重了,没有谁敢抱怨陛下让他们过不好年。
  引起了这场风波的皇长子,时间却比以往宽松了很多,主要是他的老师作为朝中重臣,现在正忙。
  不过赵永泽也没有彻底闲下来,他在刘珍儿的提议下,决定自己也来试种农作物。
  要种地,肯定不能在长寿宫里种。赵永泽虽然有一个皇庄,但他出入宫门并不自由。
  “殿下不如直接请示陛下?”刘珍儿斟酌道,“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这种小请求都不能提吗?”
  赵永泽怔了一下:“是啊,他是我父皇。”
  庆和帝第一次被儿子请求,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愉悦和满足,当即大手一挥:“多大点事儿?你是我儿子,哪里去不得?”
  之后,庆和帝又把他名下的一个皇庄划给了赵永泽,并给他加派了两队侍卫,保护他在宫外的安全。
  “珍儿,明天要不要随我出去?”完成了这天的练字任务后,赵永泽问旁边的珍儿。
  出去?!刘珍儿蓦然怔住,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真以为要到二十五六才能走出宫门,听到殿下的话,她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我也能出去?”
  赵永泽的心蓦地一抽,伸手捂住珍儿的眼睛,似叹息又似呢喃道:“当然,以后珍儿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明知道不可能,刘珍儿却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
  “不哭,珍儿不哭。”赵永泽搂着刘珍儿,心像是被烫了一样,生疼。
  虽然殿下的怀抱和声音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但刘珍儿还是闭上眼睛,压下了泪意。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不能软弱,不能用眼泪发泄。
  能出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刘珍儿笑着道:“殿下,我这是开心呢。”
  赵永泽也跟着笑了,只是眼里有几分他自己才知道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