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老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眉来眼去的,知道他们确实彼此没有隐瞒。欣慰的同时,那股酸涩又冒出头。
  “陛下,臣听舅父之言,连氏一族多年前被灭,他侥幸逃出一命。臣想着,那贼人必是木公公。他们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臣于心不忍,已做主留下他们,一起居在府中,替他们养老送终。”
  “父亲,正该如此,他们现在何处?不如快快相请。”芳年不待元翼开口,就急着要见人。
  老五皱了一下眉,生怕女儿擅自做主,惹来陛下不快。见陛下神色未变,似乎同意女儿的做法,才松开眉头,前去请连氏夫妇。
  亲人见面,虽从未见过,但血亲不会骗人。
  连氏夫妇先是行礼,等听到一声清冷如玉的“平身”二字,才敢半抬着头。连先生没有忍住,快速地扫了一眼上座的女子,心里隐有些失望。
  外孙女长得像伍将军,倒不太像连家女。
  虽说也是长相出众的女子,但比起连家女来,还是略逊一筹。转念他又想到,若不是外孙女长得不像连家女,怕早就木阉贼瞧出端倪,哪能安稳至今。
  世事难料,凡事有因有果。
  只要能平安喜乐,又何苦要执着于惊天动地的美貌。
  而外孙女身边的陛下,他不敢抬头看。那人虽然年轻,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帝王之气。冷清清的,便是淡淡地看人一眼,就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
  连夫人是一位普通的民妇,虽出生秀才之家,识得一些字。可从未见过什么贵人,更别提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她只顾低着头,眼皮子半点不敢抬。
  芳年亦在打量着他们,从外表看,看不出来两位年纪大到可以做舅公舅婆。但舅公是外婆的哥哥,年纪肯定是不小的。
  舅母温婉清秀,眉间有苦楚之色,想是因为亲女的去世,伤心所致。
  说起来,宛月表姨之死,与她逃不开干系。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恨谁,要不是自己的缘故,木公公又怎么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姑娘。可她自己也是无辜的,若不是重活一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一切罪孽的起因。
  就算是父亲不提,自己也会提出来让舅公舅婆留在京中。
  “听父亲说起,你们是母亲的舅父舅母,那就是我的舅公舅婆。两位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芳年伸手请着,示意两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连夫人刚还忐忑的心,片刻间就安稳了。听语气,这个外孙女虽将要成为皇后,却并不嫌弃他们,相反还十分的亲昵。
  说起来,外孙女的年纪和宛月一般大,那是她们姨甥俩的缘份。
  屋内很静,只听得到衣服的窸窣声。等他们落座后,声音消失,屋子里重新静寂下来。
  他们不免有些拘谨,浑身紧绷着。
  元翼冷声道:“朕听大将军说起连氏一族被灭,深感痛惜。若不是宛月姑娘以身涉险,只怕阉贼仍然当道。然事关许多秘辛,朕不能大张旗鼓地恩赏宛月姑娘。但一应后事,皆要隆重。你们若有任何要求,尽可提来,朕尽力满足。至于将来,你们愿住在将军府里也可,朕另赐你们一座宅子,你们想住过去亦可。”
  “谢陛下隆恩。”
  连先生拉着连夫人就跪下来,他心里有数,要是宛月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就怕被有心人瞧出端倪,扯出外孙女。
  他们连氏,就剩一根独苗,可不能再有闪失。
  对于他们的反应,元翼很满意。明面上的赏赐没有,暗地的补偿是不会少的。“连先生深明大义,朕十分欣慰。你们一路风尘,今日朕命大将军替你们接风。”
  “谢陛下。”
  夫妇二人又伏首谢恩,待元翼让他们起身后,伍将军提出带他们先下去休息。
  元翼自是恩准。
  他们离开后,夫妇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元翼的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些什么,芳年眼神闪了闪,凝眉细思。
  她清楚地记得,神医书上记载的莲族圣女,一生只产一女。照种种迹象看来,外婆必是莲女,所以才会被木公公掳走囚禁。可外婆居然还有哥哥,而且肯定是亲兄妹,要不然娘和宛姨也不可能长得像。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桌上的杯子,杯子盈满澄亮的茶色,其中浮沉着几片茶针。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或许他们理解错了神医的意思。
  一句话可以有不同的意思,他们看的是其中的一种,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若真是那样,对她来说,是老天有眼,佛祖显灵。
  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不由得舔舔唇,轻启,“陛下,你说神医的意思是不是,一生只生一个女儿,其他的都是儿子?”
  元翼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第106章 野心
  他清冷的眉眼中除了有讶色, 更多的是光亮。方才他就在想这个问题, 眼下被妻子一说破, 觉得不无可能。
  芳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至于为何外婆只生一个女儿,娘也只生一个女儿,或许都是巧合。头胎是女儿, 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娘的生父不知是谁,外婆被囚禁一辈子, 除了木公公,恐怕谁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而娘与父亲夫妻时日太短,若是如寻常夫妻一般,过上多年,怕是她还会有弟弟吧。
  她这厢沉思着, 外面就有人通报着,说十王爷一家进了京。
  元翼起身, 她忙跟着起来,替他整理衣袍。
  “朕走了。”
  “嗯。”她应着, 起身送他。
  大婚在三日后, 到时候他们再会重聚。
  许是她有着老妇人的心态,总觉得他们像老夫妻一般,带着岁月静好的平淡。她目送着他修长的身影离开,想着他百忙之中, 还能抽空来陪自己, 心生甜蜜。
  或许无论年岁多大的女人, 都希望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她思忖着,低头微笑。
  突然又想到十王爷的事情,前世里,十王爷的儿子登基为帝,这一世必然是不能的。
  都说天家无兄弟,十王爷以前确实敬重陛下,也不知道心里有没有不忿或是怨怼。她皱着眉,猜度着若是将来有那么一天,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重新坐下,盯着桌子发呆。
  “娘娘,您可是乏了?”三喜见她不言不语的,小声地问道。
  她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杞人忧天。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自己重活一回,改变太多。木公公死得这么早,江山怎么可能还能轮得到十王爷的儿子。
  与其自寻烦恼,倒不如全部抛在一边,静观其变。
  “没有,方才想事情,有些入了神。”她淡淡地道,想起莲女的事情,决定去找舅公舅婆,探一探莲女生女的秘密。
  突然一道白色的小身影跳进她的怀中,她定睛一看,大喜,“旺福,你怎么在这?”
  自从她离开孝善寺后,所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都没有想起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张着嘴,无声地抗议着。它可是天天想女主子,女主子好像把它忘了。
  “看我,竟将你给忘了,真是不应该。”
  芳年抱着小家伙,抚着它的毛发,像以前一样。旺福舒服得不由眯起眼,打着哈欠。
  “娘娘,它叫旺福啊?”三喜问道,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五福。
  她猛然想起新收的丫头赐名五福,似乎重了名,“五福叫这名字似乎有些不妥,不如就叫五喜吧。”
  三喜暗自叹气,娘娘那天赐名时,怕就是不想顺着四喜的名字延下去,才会来个五福。今天不知怎的,又要延用喜字。
  不过她是奴才,猜不透主子的意思,索性放在一边。
  五喜上前来,再次谢她赐名。
  她抱着旺福,带着三喜和五喜,前往舅公的院子。
  连先生喜静,要了一处偏远清静的院子。走过很长一段路,近了西墙,似乎听到女人的哭骂声。
  她疑惑地看一眼,用眼神询问三喜。
  三喜忙道:“娘娘,奴婢听说,此处府墙那边,好像对着冷宫。”
  “冷宫?”芳年边问着,连抬头看着高高的府墙。
  墙那边的情形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她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三喜说得没错,墙的那边,确实是冷宫。
  原本冷宫中的妃子们日子过得还算清静,晟帝在时,她们已经失宠。有的是犯了错,有的是年老色衰,总归是晟帝不想见到她们,就将她们打发到冷宫。
  冷宫的日子原先肯定是难过的,小太监们仗势欺人,女人们之间相互讥讽,常为一些吃穿之类小事发口角,有时还会起争执。
  后来有淑妃的拂照,吃食不再少得可怜,大家渐渐心平气和,有时候说会话。到后来,都歇了争强好胜的心,不用争宠暗斗,反倒自在些。
  自从被贬的那位张美人来了以后,冷宫重新开始热闹起来,太妃太嫔们来冷宫就跟串门子一样。
  就像今天,位份高的太妃们没有来,来了几位太嫔。看架式,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为首的是陈太嫔冷太嫔等人,捋卷着衣袖,毫无端庄可言。
  反正她们现在是太妃,太上皇虽在,她们却灭了争宠的心思,只图自己活得痛快。什么端庄淑德,统统都忘在脑后。
  张美人看到她们,觉得浑身都在痛,上次打的伤都没有好全。她们今天又来,她心里明白,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你们别过来,本宫可是皇后,你们如此无法无天,小心陛下拿你们问罪。”
  陈太嫔冷冷地笑着,拍着手中的棍子,“太上皇可没空管你,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与他啊一样的,他现在自己都下不了床。你们啊,可是同命鸳鸯,自然要有难同当。”
  张美人眼神惊恐,她们连陛下都敢打,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她是没有指望了。她害怕着,不停地往后缩,“你们…这是杀头的死罪…”
  “什么死罪?若说有罪,也不及张美人罪大恶极。残害皇嗣,迷惑天子,扰乱朝纲,与木阉贼沆瀣一气,助纣为虐。依本宫看,张美人怕是连死都不敢吧,我们的皇儿们可都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以报生前大仇。”
  陈太嫔阴恻恻的话,吓得张美人浑身打冷颤。仿佛真的看到无数的冤魂向她走来,伸长着手要索她的命。
  “啊…”她抱着头尖叫起来,“不…不是我…是国师让我做的,你们要报仇就去找国师…”
  “国师?你是说木阉贼,他都死了,现在只能找你。”
  张美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国师的命令,我不得不从啊…”
  什么皇后,谁爱当谁去。她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吃不饱,穿不暖,冷宫里的女人们都欺负她,成天骂她。还有眼前的女人们,百般地虐待她。
  可是,她舍不得死,她怕死。
  陈太嫔眼前浮起皇儿死时的模样,仰头望天。皇儿,看娘如何替你报仇,一定让姓张的贱人生不如死。
  她目露恨光,挥着手中的棍子,一下子打在张美人的背上,把张美人打得趴在地上。
  随后其他的太嫔也跟着动手,拳脚和棍棒落到张美人的身上时,她痛得嗷嗷乱叫,不停地诅咒着。骂到最后,所有的怨恨都冲着太上皇。
  要不是他太无能,连皇位都保不住,自己怎么会受这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