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主人(3)
  一个小时后,旭来到了位于城郊的新「家」。
  座落在宽广庭院中央的独栋大宅内,旭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中间,身旁围绕五、六个年龄各异的男女,各个都对他投来非常感兴趣的目光。载他过来的司机大叔不知何时将西装换成了轻便的私服,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
  「你们不是有其他事要做吗吗?快去做,不要这样一直盯着他。」大叔的视线停留在报纸上,却提高音量用父母教训小孩的口吻说。
  「哈里尔叔叔真的很囉唆耶!」一个看上去还是小学生的女孩嘻嘻笑,反坐在离旭不远的高脚椅上,抱着椅背踢着双腿。
  「露卡,说过多少次,讲话不要没大没小的。」一名皮肤黝黑、身材精实的女人从后方敲了女孩的头顶,轻声斥责。她看上去应该快三十岁了。
  被称作露卡的女孩嘟起嘴:「姊也好囉嗦。」
  「臭小鬼。」女人又敲了露卡的头顶一次。
  「好了啦,琼恩,小孩子嘛,好奇也是正常的。」另一个年轻的女人温柔苦笑。
  她坐在旭的斜对角,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木桌子,她一边忙着整理满桌的文件,一边打圆场。「不过,露卡,你不是还有作业要写吗?明天又要上课了,你再不写作业的话,会被老师骂喔。」
  咦?⋯⋯
  旭看着年轻女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脑中瞬间闪过一点什么,却来不及抓住。
  「讨厌作业。」露卡洩气般地趴在椅背上,小声咕噥。
  「昂,你也快去写功课。」被称作哈里尔的司机大叔朝报纸喊了一句。
  被称作昂的大概是背对眾人、坐在客厅另一端的男孩,看上去比露卡年龄稍大一些。他虽然一直在玩手中的游戏机,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旭,一副明明很好奇却不想表现出来的样子。
  「等一下会写啦。」昂不耐烦地丢下一句。
  此时,一位白发苍苍、白鬍子浓密的长者走进客厅,手中端着一盘茶点,放到旭面前。「呵呵,年轻的孩子们唷,不写功课的话就来吃点饼乾。孩子,你也吃点吧。」
  后面那句话是对旭说的。
  旭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
  从他踏入这座大宅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一刻不感到震惊。
  先不论完全看不出血缘关係、主从关係的成员组成,这些人居然让他坐在桌子前,对他礼尚往来,与他进行交谈。
  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就像⋯⋯在对一个「人」一样。
  不是「工具」,而是「人」。
  想到这里,旭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他放松戒心,之后再开始对他施暴?是为了在取得他的信任后,再立刻翻脸,从玩弄他的情感中获得更大的快感?其实茶点里面掺了药物,会让他痛不欲生、全身像是被火灼烧?
  正当旭惊恐地在记忆中寻找过去的相关经验时,露卡和昂双双跑到桌边,拿起盘子上的饼乾塞了一块进嘴里。
  「好好吃!谢谢波鲁爷爷!」露卡的脸满溢幸福笑容。
  「⋯⋯」昂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再拿了一块饼乾,瞄了旭一眼后,回到座位上,继续埋头于游戏机中。
  「波鲁爷,你这样子会把他们宠坏的。」桌子斜对面的年轻女人轻轻叹口气。
  被称作波鲁的老人呵呵笑:「是你们太严格啦,小薇,哈里尔。」
  皮肤黝黑的高挑女人默默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小薇,洛呢?」
  「他带纳比出去办事了,应该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啊,你其实是想问纳比吧?」被称作小薇的年轻女人露齿一笑。
  皮肤黝黑的高挑女人一怔,脸颊稍微泛上潮红,却仍故作镇定地把茶喝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有问你洛的事。」
  「对,对。」小薇调皮地说。
  此时,昂的游戏机传来挑战失败、回合结束的电子音。
  「昂,玩完了就去写功课。」哈里尔趁机发号施令,视线依然停留在报纸上。
  昂发出不情愿的咕噥,拖着脚步离开会客室。经过旭身边时,他又偷看了旭一眼。
  「琼恩,你也让露卡去做作业吧?洛和纳比回来的时候,我再叫你。」小薇。
  「喔,喔,谢谢。喂,露卡,走了,上楼。」被称作琼恩的高挑女人跟在蹦蹦跳跳的露卡后头,双双离开。
  波鲁替旭倒了一杯茶,放在旭面前。整个动作像是不经意的,彷彿只是他和小薇谈天时的白噪音。
  「修那小伙呢?」波鲁问。
  「一大早就自己跑去修练啦。」小薇说。
  「没带你?」
  「嗯,他说只是体能训练,不需要我。」
  「真是精力充沛呢。」波鲁呵呵笑。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男人从侧边的门廊转进客厅,他头上披着短毛巾,发根湿润,像是刚冲完澡,身上穿着素面的黑色背心和短裤,凸显出精壮的身材。
  一见到眾人,他立刻充满朝气地打招呼。
  「唷,波鲁爷,哈里尔叔。早啊,亲爱的。」他走到小薇身后,亲密地捧起对方的脸颊,在唇上一吻。
  「已经中午啦。洛和纳比快回来了,应该会带午餐。」小薇笑笑。
  「喔,是为了庆祝新人加入吗?」年轻男人兴奋地转向旭:「唷,新来的,我是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旭。」他胆怯地小声回应。
  这个人全身散发着极度热情的能量,让旭非常不习惯。
  修嘿嘿笑着:「你就是那个什么吧,洛跟混帐老头一直在——」
  「修,不要乱讲话。」哈里尔突然插话,狠狠瞪了修一眼。
  修有些错愕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小薇。小薇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修彷彿明白什么,看一眼窗外后,赶紧转开话题。
  「嘿,他们回来了!」修一边说一边跑到玄关去开门迎接。
  驶进前院的和载旭来到此地的是同一款轿车。轿车停妥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下来了一男一女。眾人纷纷上前迎接,修和两人大声打招呼,小薇、波鲁帮忙把午餐提进家门,哈里尔则接过驾驶座的位置,把车子开去停放;原本在楼上的露卡、琼恩和昂也被动静吸引下来;旭则是惴惴不安地小心跟在眾人身后。
  「你们先到餐厅去吃午餐吧,我处理一下他的事。」被眾人包围着进门的是一名高大壮硕的男人,身着半正式服装,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看不出年龄的脸庞并无太多表情,但语调平稳温和。
  想必他就是眾人口中的洛了。
  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也是签下旭的新主人。
  眾人瞄了一眼旭后,便吵吵闹闹地前去餐厅。琼恩走到名为纳比的女人身旁,交谈几句。纳比一身俐落的裤装,充满时尚色彩,不说旁人还会以为她是杂志的模特儿。旭隐隐约约听见纳比说「好累,先去换衣服」后,便见两人上了楼。
  玄关处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旭和洛两人。
  洛在门口将脱下的外套掛上衣帽架,旭则站在离大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即便如此,旭还是能感受到男人身上非比寻常的气质和架势,逼得他不安地绷紧了身子。
  尤其当洛与他双目交接时。
  「旭,对吗?」洛开口,吐出低沉的字句,同时向旭走来。
  那双黑色的眼眸彷彿有着某种令人慑服的魔力,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旭紧张得不敢呼吸,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恐惧在心中悄悄蔓延开来,源自多年遭受的暴力和虐待。
  当洛来到距离旭一步之遥的地方时,旭深刻感受到身高和体型差异带来的压迫感。他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撇开的视线停留在地面,双手紧握在一起,整个人都在颤抖。
  「回话。」男人的语调沉了下去。同时,他抬起手。
  旭一惊,以为自己要被打了,身体反射性缩下去,双臂挡在脸前。
  「是,我是⋯⋯我是⋯⋯」他用害怕到破碎的声音回道。
  然而洛只是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随后抬起他的下巴,让两人四目相对。
  主人的手很大。
  这是旭被触碰后的第一个想法。
  两个对视了一会儿,洛的视线开始在旭的其他身体部位游移。额头,头发,耳朵,鼻子,嘴唇,下巴,颈部,胸膛。一开始只是用眼睛看,但很快,他的手也跟着移动,轻轻抚过旭任何裸露在外的肌肤。
  每一寸被碰到的皮肤都传来轻微的搔痒感。旭全身紧绷,动也不敢动,像隻任人宰割的羔羊。
  洛的手最后在旭的衣领间停下。
  他收回手。
  「我是洛,是租下你的人,」男人说:「在这一年的租期里,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吃的、喝的、穿的,我会提供。相对的,你也必须完成安排给你的工作。」
  「是,主人。」旭用些微颤抖的声音回话。
  男人轻轻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他才说:「叫我洛就可以了。」
  旭惊讶地睁大眼睛。
  主人让自己直呼名讳,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去餐厅吃午餐吧。之后的工作我已经交代给小薇了,她会告诉你。」
  「是,主⋯⋯洛。」
  被要求直呼主人的名字,还是不太习惯,差点又叫成主人。旭害怕对方会因此生气,不安地低下头。看到洛又抬起手时,他下意识紧闭眼睛,拱起肩膀,预期无情的拳头接下来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但又一次出乎他意料地,洛只是用手掌在他的头顶轻轻一按,接着便踏步离开,上楼去了。
  旭还惊诧又困惑地望着前者的背影时,修已经等不及从客厅侧边的门廊探出头。
  「喂,新来的,来吃饭囉!」他向旭招呼。